春天,是草原上最美的時節。


    經曆了漫長的冬季之後,大地似乎在一夜之間醒來,成片成片的野花點綴之下,草原變得五彩斑斕,充滿了勃勃的生機。


    雖然夜色已經很深了,營房裏頭還是傳來陣陣喧囂之聲。


    “大,大,大……”那幾個馬弁的眼珠子都已經瞪圓了,直勾勾的盯著桌子上的骰盅兒,一個個麵紅耳赤的高聲呐喊著。


    骰盅兒掀開的那一刻,押中了的頓時狂喜,仿佛羊癲瘋發作一般的高叫著,熱烈的氣氛幾乎能把整個營帳掀翻。輸了錢的則唉聲歎氣或者是跳著腳的罵娘,然後繼續開始下一局豪賭……


    “兔崽子們,好不容易拿到了餉,別都他娘的輸在賭桌上。”軍中嚴禁賭博,但軍規是一迴事,具體的執行則是另外一碼事。這麽多精力旺盛的士兵來到這荒涼的草原上,不給他們找點樂子指不定鬧出什麽幺蛾子來。孫成岩本就是帶兵出身的武官,他很清楚的知道應該怎麽帶兵,所以對於士兵賭錢這種事完全就是一種默許的態度,心情好的時候甚至還會親自“披掛上陣”賭兩把,但他從不濫賭,最多也就是象征性的意思一下而已,“不管誰輸掉褲子,都不許找我借錢,老子的那點軍餉早就被你們這幫兔崽子借光了。”


    這些人本就是孫成岩的親兵,麵對他的笑罵一點都不在意,反而賭的更加盡興了。


    孫成岩這個人並沒有什麽卓絕的指揮能力,也沒有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本事,他最大的特長就是能夠和手下的士卒打成一片。有了好處大家分,隻要這些手下做的不是很過分,隻要他們完成了日常的任務,就算是偶爾犯些小錯也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以前是安北所的時候,他就是這麽幹的,如今又把這種習氣帶到軍中,並且深得手下的擁戴。


    “孫指揮。”一個親兵頭目笑嘻嘻的說道:“咱們這五千多兄弟,可有陣子沒有開過葷了,您下個命令,咱們去找趙深要點肥羊過來,讓兄弟們好好的打打牙祭。”


    “行,明天我就派人去往阿巴哈爾,找趙深弄點羊肉過來。”


    在漠東這一大片區域之內,孫成岩是駐守的主力軍,他和他的軍隊主要駐守在五馬嶺以南的這片區域,更北邊的則是趙深和他的漠東聯盟。


    雖然孫成岩和趙深之間並沒有直接的統屬關係,但無論按照品級還是資曆,孫成岩都可以算是趙深的“上級”,至少也是個“老前輩”。而且趙深對孫成岩孫指揮還算是比較尊重,時不時就送點羊肉什麽的過來。


    “光吃羊肉有什麽味道?不如弄幾個女人,大家憋的這麽久,沒有女人可不行啊……”


    “滾你娘的。”孫成岩哈哈大笑著踹了這個親兵頭目一腳:“你們想吃羊肉,我可以想想辦法。你們想要女人……我他娘的還憋著呢。”


    孫成岩知道什麽樣的事情可以做,什麽樣的事情不能做,毫不客氣的拒絕了手下這個過分的要求。


    “都別光顧著耍錢,值夜的事可不能耽誤了。”孫成岩隨口問道:“今天晚上是誰在值夜呀?”


    “哎呀呀,我的孫指揮,您就放心吧,值夜的兄弟早就安排好了。”那個親兵頭目嬉皮笑臉的說道:“咱們兄弟跟隨孫指揮這麽久了,還能不知道規矩麽?營裏的正事肯定耽誤不了!”


    對於自己的這些個手下,孫成岩還是比較放心的:雖然這些家夥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但卻有著非常豐富的戰鬥經驗,最起碼基本的軍中律條還是懂的。


    “外訓的馬隊撒出去了沒有?”


    “早就撒出去了。”那個親兵頭目笑嘻嘻的說道:“今天後半晌撒出去的,明天天亮前後就能迴來。其實我覺得也沒啥必要,反正北邊有趙深他們守著,還有漠東聯盟的人馬……”


    把遠程的遊騎兵放出去,雖說這是日常的軍中警戒事宜,但是連孫成岩都覺得沒啥必要:畢竟自己的北邊就是趙深和漠東聯盟,就算真的有敵人想要搞偷襲,趙深那邊肯定會先得到消息。


    但這終究是正常的軍中律條,該怎麽做還得按部就班的去做,不能真的就荒廢了。


    “好了,我先迴去睡覺,你們這些兔崽子也早點睡,別他娘的耍錢耍到天大亮。”


    “好嘞,好嘞,恭送孫指揮。”


    從熱熱鬧鬧的營房出來之後,孫成岩照例又巡了一遍營,確實一切都安然無恙之後,這才迴到自己的營房之中,脫下了厚實的皮甲,甩掉了沉重的皮靴,打著嗬欠躺到了床上。


    孫成岩從來就不是戰力卓絕的名將,他也沒有為國戍邊的理想,隻是想著先在草原上熬幾年,豐富一下自己的履曆,然後再想辦法調迴到某個繁華富庶的地方去做鎮守將軍。


    隻要再安安穩穩的混兩年,他就可以如願了。


    所以,在鎮守阿巴哈爾的這幾年當中,他從來都沒有犯過什麽大錯,該做的事情也都已經做到了,該貪的功勞一點都沒有少貪,該拿的銀子也沒有少拿,但卻絕對不會做的太過分。


    做自己該做的事情,拿能拿的銀子,然後找機會繼續升官,這就是孫成岩的為官之道。


    其實,絕大多數的大明官員,都是這個樣子。


    他們既不是衛霍一般的絕代名將,也不是隻會吃空餉喝兵血的無能草包,全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既有普通人的缺點,也有普通人的優點,隻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才有了今日的權勢和地位,僅此而已。


    雖說駐守在阿巴哈爾以南的五馬嶺確實是個苦差事,但他畢竟是靖難功臣,就算談不上什麽勳貴,至少也是一直跟著朱棣打江山的那一批人。如果沒有什麽意外的話,最多再過兩年,他就可以調往杭州、蘇州等繁華之地出任鎮守將軍,哪怕是去往武昌或者是成都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在五馬嶺帶兵的這幾年當中,確確實實收了些賄賂,把一些想要耍履曆的人提拔都了軍官的位置上。但他終究不敢做的太過火,更不敢影響到軍隊的戰鬥力。尤其是他手下的那些親兵,還可以稱之為精銳,無論是裝備還是訓練,都可以算是中上等水平,至少比那些衛所兵的戰鬥力要高出一大截!


    能夠做到這種程度,孫成岩覺得自己已經對得起朝廷了。


    不知不覺之間,已是午夜前後了,就在孫成岩昏昏欲睡之時,猛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營中馳馬,這是很犯忌諱的事情。尤其是在夜間,突如其來的戰馬奔馳總是會引起緊張氣氛,說不住還會鬧出“夜驚”之類的事情,所以孫成岩對於這一點管理的非常嚴格。


    “又是哪個兔崽子不把老子的命令當迴事了?”聽到馬蹄聲的孫成岩第一時間就翻身坐起,連鞋都沒有穿就赤著腳跑了出來:“來人,來人,趕緊去看看又是哪個兔崽子在瞎胡鬧,先給我抽二十鞭子再說,要不然就不長記性。”


    在孫成岩的大唿小叫聲中,馬蹄聲越來越近,皎潔的月光之下,隻見到幾匹戰馬正朝著這邊飛奔而來。


    見到這幅情形,心頭猛然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孫成岩二話不說,赤著腳就迎了上去。


    總共隻有六個人,全都是軍中的遊騎,而且每一匹戰馬的身上都冒著騰騰的熱氣,馬匹身上的毛片早已經被汗水打的精濕。


    戰馬就是騎兵的第二生命,如果沒有緊急情況,絕對不會如此耗費馬力。


    當那六個遊騎跑的身邊的時候,孫成岩才看到了他們身上的鮮血。


    這些遊騎全都身披數創,有人的皮甲上還插著好幾支箭矢,分明剛剛經曆了一場血腥的戰鬥。


    “怎麽迴事?”孫成岩大叫著:“怎麽隻有你個六個?其他人呢?”


    每一個遊騎小隊,都有二十四個人,現在卻隻迴來了六個。


    難道說是遭遇了馬賊?


    不可能!


    雖說草原上的馬賊就好像夏天的蒼蠅一樣常見,但什麽樣的馬賊敢於正麵對陣大明的遊騎兵?


    “敵襲,敵襲——”那個滿身是血的遊騎兵大口的喘著粗氣,剛一下馬就雙腿一軟癱倒在地:“我等遭遇敵襲,其他的兄弟全部戰死,隻剩下我們幾個人僥幸逃了迴來?”


    敵襲?


    若不是看到手下滿身是血的樣子,孫成岩肯定會懷疑他們是在謊報軍情。


    在這種地方,怎麽可能會遭遇敵襲?


    這又不是前線,哪來的敵人?


    就算帖木兒的蒙古鐵騎真的殺將過來,遠在更北邊的趙深肯定會提前知道消息,而且漠東聯盟必然會第一個遭遇敵人。


    隻要是敵人沒有長出翅膀,就不可能出現在後方,絕對沒有這種可能。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帖木兒的蒙古真的摸了過來,外圍的好幾個堡子也應該提前發出警戒信號。帖木兒的大軍又不是幽靈鬼怪,怎麽可能會無聲無息的出現呢?


    “敵人從正西方向猛然出現,恰是蒙古的遊騎兵,我等被他們截殺,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蒙古人遊騎兵截然我的遊騎兵?那後麵還有大軍呀。


    難道說……


    帖木兒的大軍竟然橫穿了大漠?


    這怎麽可能呢?


    就在孫成岩狐疑自己,正西偏北方向上猛然騰起了幾團火光。


    那幾團火光隱隱的呈現出一個“品”字形的圖案,遙遙的指著正西偏北方向。


    烽火已經點燃。


    從距離上判斷,外圍的那幾個堡子根本就沒有來得及點燃烽火就遭遇了突襲,敵人已經離的很近很近了。


    孫成岩立刻就意識到了危險的臨近,立刻就大吼起來:“敲鑼,敲鑼,所有兄弟集結,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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