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月掛在鍾樓精致的角簷子上,在宮牆之內灑下一片如水如銀的亮光,鍾樓之後卻是一大片陰影,顯得神秘而又安然。


    這是一年當中最好的時節,不冷也不熱,不濕也不燥。


    在柔儀宮西北側的一個耳房當中,幾個太監正在一邊開懷暢飲,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著閑話:“老孟啊,今兒個是你大喜的日子,可得好好的喝幾杯。”


    那個穿著綠袍的太監約莫五十來歲,生生的白白胖胖,臉色白皙仿佛保養的很好的婦人,或許是因為上了點年紀的緣故,眼皮已經開始耷拉下來。他顯然已經喝的高了,連說話的時候都顯得有些磕磕絆絆,但他的精神卻帶著一絲明顯的亢奮:“咱們在宮裏頭當差,這輩子不愁吃不愁喝,唯一的念想也就是求個齊全的身子。今兒個我把小蘭花贖了迴來,總算是得償所願,就算是當即死掉,也是可以瞑目的了。”


    所謂缺什麽就想什麽,是所有人的通病,太監這個群體最希望的就是“身體健全”。


    但這是完全不可能的,因為從他們進宮的那一刻就已經挨了一刀,天然就缺少某個器官。


    按照探監的說法,缺少的那個器官有一個雅稱——叫做“小蘭花”,或者是直接叫做“小寶貝”。


    明朝和清朝的宦官製度不同,被一刀切下來的“小蘭花”不會交給本人,而是由專門的人員做“專門的管理”。按照宮裏的規矩,隻有太監們過了五十歲之後,才有機會贖迴自己的“小蘭花”。


    但也僅僅隻是一個機會罷了,並不是所有的太監都有這個資格。


    即便是有了這個資格,也是要花錢的,而且要花很多很多的銀子,才能贖迴自己缺失掉的那一部分。


    好在這個姓孟的老太監在宮裏當差幾十年,而且還是個不大不小的太監頭目,在花費一筆不菲的銀兩之後,總算是把自己的“小蘭花”贖了迴來。


    對於太監們來說,“小蘭花”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東西,遠比任何榮華富貴都重要的多,甚至可以看做是自己的第二生命。


    “老孟啊,你的命可真好,不僅贖迴了小蘭花,還有了個兒子,你這一輩子算是值了。”


    老孟進宮當太監已經快三十年了,卻有一個不滿六歲的兒子,這事看起來確實違反了常理,但卻是一個鐵一般的事實。


    老孟的這個兒子肯定不是親生的,而是過繼來的。


    因為太監們天然就不可能誕生子嗣,所以對於繁衍子孫的要求就格外強烈,總是想方設法的給自己弄個兒子。在努力了很多年之後,就在去年的這個時候,老家那邊把一個家族中的小孩過繼給他,作為他名義上的後代。


    雖然這個還不滿六歲的兒子和老孟本人沒有什麽親子關係,終究是同姓同族之人,也可以算是一個極大的心理安慰了。


    自從有了這個兒子之後,老孟就感覺生活又有了希望,覺得又有了奔頭,整個人都好像年輕了很多。他不僅拿出了自己幾十年來的全部積蓄,給千裏之外的老家修建祠堂擴建祖墳,還專門委托老家的族人請了當地的儒生,教導自己的這個兒子讀書認字。


    按照當時的傳統,身為太監之人放棄了父母給的身體,而且放棄了繁衍子孫延續後代的機會,這就是典型的不孝,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埋入祖墳。老孟之所以如此不惜重金的把自己畢生的積蓄全都托人送迴老家,無論花費多少銀兩也要修祠堂建祖墳,就是希望能夠得到族人的認可,就是希望自己死後能把屍體帶迴去埋入祖墳裏頭,和自己的父母、祖先在九泉之下團圓。


    一想到自己死後能埋入祖墳,而且還有個兒子給自己供奉香火紙錢,老孟就忍不住的滿臉含笑,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總算是圓滿了。


    “老孟啊,我聽說你們廣西孟家乃是孟珙之後,身世顯赫的很呢。”


    孟珙,乃是南宋的名將,不僅能征善戰而且忠義無雙,有這樣的一位老祖宗絕對是一種莫大的榮耀,但老孟卻隻是嘿嘿一笑:“咱這種在宮裏做宦官的,就別給孟老太公的臉上抹黑了吧?人家孟大將軍的那個孟,和我們家的這個孟根本就不是一支……”


    “雖說我們孟家的祖籍也在湖北,卻是同姓各宗,早在蒙元入主中原之前,為了躲避戰亂,我們家這一支就搬遷到了廣西太平府一帶居住,就算是想攀孟老將軍的高枝也攀不上呢。”


    “太平府可不太平啊。”完全就是酒後的閑談,一個年輕點的太監笑嗬嗬的說道:“老孟啊,雖說你老家那邊天高皇帝遠,就是個兔子不拉屎的煙瘴之地,卻一點都不太平。就在上個月,你老家那邊有人打著恢複正朔的旗號起兵造反……”


    太平府在廣西的最南邊,原本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偏遠之地,但是在上個月卻出了一件大事:有人造反。


    所謂的造反,其實就是王良臣王大人他們那些“忠義之士”掀起來的,也不知那位王良臣王大人是怎麽忽悠的話,竟然真的攛掇起了一千多人,還糾集了當地的一些土人村寨,直接就豎起了“恢複正朔”的大旗,殺了官兵造反了。


    這麽一點點的散兵遊勇……甚至連散兵遊勇都算不上,在沒有多少準備的情況下就要推翻朱棣再造大明,就好像是在開玩笑一樣,很快就被毫無懸念的給剿滅了。


    “我聽別人說,太平府那邊的反賊弄的聲勢極大,光是聚嘯的反賊就有一萬多,官軍費了好大的力氣曆經數次血戰才終於剿滅幹淨……”


    “一萬多分賊?”老孟用鼻子發出了一個表示不屑的聲音:“純粹就是胡扯,那種地方怎麽可能養得起一萬多反賊呢?根本就是沒影子的事情。”


    沒有誰比太監老孟更熟悉太平府那邊的情形:說起來是一個府,其實隻是象征性的統治罷了。在那個鳥不拉屎的窮鄉僻壤,所謂的縣城也不過是大一點的市鎮而已,超過五千戶的縣城連一個都沒有。因為大明對於西南邊境采用羈縻統治的方式,所以各地都是些小的可憐的村寨,百十來戶人家的寨子就已經算是規模不小了,而且土地貧瘠物產稀少,怎麽可以養得起一萬多反賊?


    在宮裏做太監的時日久了,老孟很清楚的知道那些個官員是怎麽“操作”這種事情的:“肯定是誇大戰功,甚至還肯定會有殺良冒功的勾當,隻是苦了老家那邊的百姓……”


    為了彰顯自己的戰功,就故意誇大反賊的數量和規模,然後不分良莠的殺一批百姓冒充軍功,這樣的事情曆朝曆代都有,一點都不稀奇。


    “年前廣南府造反,現如今太平府又反,全都是打著前朝的旗號……”這幾個太監全都伺候過以前的朱允炆,說起這事的時候下意識的有了些立場上的偏向:“真要是處處皆反的話,咱們的這位萬歲爺隻怕還真的坐不安穩呢……”


    “不知死活的東西。”


    當這個陰冷森然的聲音傳來之時,在耳房裏飲酒閑談的幾個太監小頭目頓時勃然色變,誰也不知道李芳李公公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這些個大逆不道的言語,竟然被李公公聽在耳中,若是被萬歲爺知道了,就算是有一百顆腦袋都不夠砍的。


    剛才輕鬆的氣氛頓時消散的無影無蹤,剛剛飲下去的美酒頓時化作了淋漓的冷汗,包括老孟在內的這幾個太監頭目慌慌張張的站起身來,紛紛跪倒在地,磕頭如同雞啄碎米一般,磕的“咚咚”有聲,把腦門子都磕出了血:“李公公饒命啊。”


    “李公公饒命。”


    “奴婢們胡亂言語幾句,李公公饒過奴婢們這一迴。”


    李芳用冷森森的目光看了看這幾個太監頭目,神態愈發的森然起來:“後宮閹宦人等,有膽敢幹涉政事者,立斬,這是太祖爺立下的規矩……你們在宮裏當差這麽多年,不會不知道這個規矩吧?”


    “奴婢知道錯了,再也不敢。”


    “你們這幾張破嘴,灌了一點貓尿就胡說八道,掌嘴。”


    老孟他們這幾個太監頭目,頓時輪圓了巴掌,狠狠抽自己的耳光。


    在一片劈裏啪啦的耳光聲中,嘴角很快就淌下血來,卻依舊不敢停手,反而更加的賣力的抽著自己的耳光。


    李芳已經懶得再看他們一眼,甚至懶得再說點什麽,直接就朝著北邊萬歲爺的寢宮方向去了。


    隨著李芳的遠去,劈裏啪啦的巴掌聲漸漸停止下來,老孟心有餘悸的看了看李芳那早已經消失在夜色之中的背影,連從嘴角流淌下來的血跡都顧不得擦拭一下,而是撫著自己的胸口暗暗道了一聲僥幸……


    得虧是李芳李公公,若是剛才的那一番話被其他幾位總管太監聽到了,肯定不是打幾個耳光這麽簡單,一個弄不好就得腦袋搬家!


    在所有的幾位總管大太監當中,就屬李芳李公公性情敦厚,不會象別的總管太監那樣動輒就要打要殺。


    “得虧是遇到了李公公……”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老孟依舊臉色蒼白:“散了,趕緊散了,以後再也不敢多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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