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太陽已經開始緩緩西墜,在天際留下一大片通紅的火燒雲,身後的長城投射出一大片長長的影子。


    遠遠的,一支車馬隊伍正不緊不慢的朝著南邊行進。


    坐在廂車裏的徐靜昌才剛剛睡醒,懶洋洋的伸展了一下酸麻的腰身:“這是到哪了?”


    “剛剛過了長城,天黑之前應該能夠到達兩山堡。”


    “總算是迴到大明了。”徐靜昌翻身坐起,往陳長生的身邊湊了湊:“明天的這個時候,應該就能到達延慶了吧?”


    “估計夠嗆,咱們走不了那麽快。”


    “真他娘慢的要死,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返迴京城啊?”剛剛睡醒的徐靜昌再次閉上了眼睛,用夢囈般的聲音小聲的嘟囔著:“還是京城好哇,至少京城沒有這麽冷,出來了這麽久,我真的已經很想家了呢。”


    “你想家了沒有?”


    “當然想家,誰能不想呢?”


    “我爹也真是的,偏偏要我出來幹這樣的苦差事。這寒冬冷月的,老老實實的留在京城多好?若是在京城的話,現在的我指不定在哪個小娘子的懷裏醉生夢死呢……好在總算是把這個差事圓圓滿滿的辦下來了。”


    說到這裏的時候,徐靜昌用胳膊肘碰了碰陳長生:“我就搞不明白了,趙深那小子幹嘛要留著那個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呢?”


    自從離開了阿巴哈爾部踏上返迴的路途之後,同樣的問題徐靜昌已經反反複複的提起過好幾次了:“隻要他說一句不願意,就可以和咱們一起迴到京城去享福了。那小子偏偏卻答應了阿巴哈爾人,我能怎麽說?也就隻能讓他留下了。”


    “去的時候是咱們三個,迴來的時候卻隻有咱倆,趙深那小子留在阿巴哈爾,真不知道他的腦袋是不是有什麽毛病?”


    時至今日,陳長生依舊清清楚楚的記得當時的情形:在臨行之際,當阿巴哈爾人提出要趙深留下來的時候,無論是徐靜昌還是陳長生,都以為他會隨隨便便找個借口拒絕,根本就沒有想到他竟然滿口答應下來。


    連趙深本人都表示願意留在阿巴哈爾,徐靜昌能怎麽說?


    “明明能夠迴到京城享福,趙深那小子選擇留下來,態度還挺堅決,我是真的理解不了……”


    “趙深這個人,和咱們不一樣。”陳長生幽幽的說道:“他誌向遠大,肯定有自己的考慮。”


    “在那種鬼地方,誌向遠大有個屁用?他要是想升官,就應該和咱們一起迴到京城,讓我爹隨隨便便給他謀個輕省的差事,升官發財還不是小事一樁?”


    “或許……趙深想的根本就不是升官發財吧……”


    “哎……”徐靜昌似乎剛剛想到了什麽似的,一下子就來了精神兒,盤著腿兒坐在陳長生的對麵,滿臉壞笑的說道:“有沒有這樣的一種可能……那個什麽烏拉圖婭肯定許諾了他什麽無法拒絕的條件,趙深那小子才會心甘情願的留在阿巴哈爾……”


    阿巴哈爾隻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蒙古部落,能給趙深什麽無法拒絕的條件?


    阿巴哈爾本就是偏遠苦寒之地,用徐靜昌的話說就是“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除了漫天的風雪就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肯定拿不出那麽多的金銀錢財等等足以打動趙深的條件。


    而且趙深這個人,和陳長生徐靜昌根本就是不一種人,他並不在乎錢財之物。


    “他不愛錢財,難道還不愛美女嗎?”徐靜昌嘿嘿的笑著:“我估摸著,肯定是那個烏拉圖婭在私下裏賞賜了他幾個年輕貌美的女奴,英雄難過美人關……”


    說著說著,徐靜昌就說不下去了,連他自己都覺得這種邏輯十分的荒誕可笑:“這也不對呀,阿巴哈爾的女人,再怎麽漂亮,哪有江南的女子溫柔體貼?肯定不是這樣的,肯定不是……”


    “趙深這個人,對於錢財美色沒什麽興趣,他和咱們不一樣。”雖然曾經和趙深一起出生入死,但陳長生卻不得不承認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人了:“或許,他追求的不是什麽榮華富貴,也不是什麽金銀美女,隻有這種人才能做出真正的大事業。象我這種……真的遠遠不如趙深啊……”


    “好了,好了,不說他了,不說他了。”雖然徐靜昌很清楚的知道趙深確確實實就是一個難得的人才,但這位公子哥終究和趙深不是同一種人,他總是覺得和陳長生更加的親近,順手從懷裏摸出一封早就寫好的書信:“你幫我瞅瞅,這封信寫的怎麽樣?”


    陳長生順手接過這封書信,隻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寫給老公爺徐增壽的“家書”——“敬呈尊前”這樣的書信用語,是子女給父母寫信的標準格式。


    徐靜昌給他爹寫的這封書信,真是四平八穩滴水不漏,除了“敬頌尊安”“即問近好”等等一大堆日常的客套話之外,雖然洋洋灑灑,卻並沒有什麽實際的內容,通篇隻有兩個字:訴苦。


    在徐靜昌的這封書信當中,主要描述了在阿巴哈爾的經曆,雖然大致上都是事實,卻充滿了誇大其詞的言語,尤其是他所經曆的那些事情,全都寫的險象環生,屬於“差一點”就要丟掉小命兒的那種。


    大致的意思就是:雖然我在阿巴哈爾吃苦受罪,雖然我經曆了無數生死考驗,但我卻時時刻刻謹記著父親大人的教誨,總是以家族的榮耀為己任,總算是沒有辜負了父親大人的殷殷期盼,終於圓圓滿滿的把朝廷的差事給辦下來了。


    經曆了這麽多兇險之後,我愈發的思念父親,更加深刻的體會到父親對我嚴加管教的絕對正確。考慮父親年事已高而且身子骨也不怎麽好,迴到京城之後一定在膝前盡孝……


    在這封書信中,徐靜昌把能說的漂亮話全都說了,其實就是一個意思:您老人家千萬別再讓我去吃苦受罪了,我就想老老實實的守在父親的身邊做一個大孝子……


    “小公爺還真是純孝啊……”陳長生捏著這封書信嘿嘿的笑著:“老公爺看了這封書信,肯定會把你留在京城,給你安排一個輕省的差事。”


    “對呀,這就是我的目的。”在陳長生麵前,徐靜昌一點都不“裝”,毫不掩飾富貴人家公子哥的本來麵目:“什麽家族榮耀,什麽富貴榮華?我缺那些東西嗎?”


    “我就在吃喝玩樂的享福,風花雪月一輩子才好呢。至於說那些朝廷大事……咱們這個朝廷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我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自己還能不知道嗎?朝廷裏隨便選幾個青年才俊,就勝過我十倍百倍,以後再有什麽吃苦受罪的差事,就交給別人去做好了,千萬不要來找我……”


    “就說這一次吧,我做什麽了?”徐靜昌笑嘻嘻的說道:“這一迴出使阿巴哈爾,其實有我沒我都一樣,隨便換個什麽人來都沒有關係。反而是你……比我強多了呢。”


    “我也沒有什麽本事,隻要還是趙深趙將軍能力卓然。”


    “這個趙深,確實是有本事的,不過你也不錯。”徐靜昌深有感觸的說道:“要不怎麽說我爹會選你們倆呢,要是沒有你和趙深,這一趟差事肯定辦不下來,我這條小命都要留在那鬼地方了呢。”


    “迴去之後朝廷必然會有所封賞……”


    “什麽封賞不封賞的,全都無關緊要,隻要能順順利利的迴來就好。”


    “我也知道這趟差事全都是你和趙深的功勞,雖說貪了你們倆的功勞確實有點不好意思……”徐靜昌笑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白忙一場。”


    這次出使阿巴哈爾之前,其實就是給徐靜昌這個公子哥刷一刷履曆,給他鍍一鍍金,有點實實在在的功勞之後才好出任要職。


    這原本就是老公爺徐增壽的安排,而且是事先已經說好了的。


    至於說陳長生和趙深的功勞,徐增壽一定會在其他方麵做出足夠的補償。


    “我也給家裏寫一封書信,一起發迴去。出來了這麽久,也不曉得小慧兒妹子她們怎麽樣了,該給她們報個平安了……”


    大隊的車馬繼續晃晃悠悠的走著,天色已經漸漸的黯淡了下來,身後那綿延萬裏的長城已化為一條蜿蜒曲折的黑線,正一點一點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陳長生撩著車簾子,凝視著南方,他的思緒已經迴到了江南,迴到了那個溫暖的家。


    在阿巴哈爾經曆了那麽多,終究隻是一個過客,位於京城的那個家才是他最值得牽掛的地方


    這個時候,想必阿母和小慧兒她們應該正在吃完飯吧?


    也不知道的老婆和四位姬妾怎麽樣了,她們相處的是不是很融洽?


    還有桃兒和杏兒,以及安北衛的那些同僚……


    來到大明朝已經這麽久了,無論是在家庭當中,還是在官場之上,陳長生已經越來越象是這個時代的人了,越來越深刻的融入到了這個時代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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