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徐靜昌等人乘船到達北平之後,天氣就一直是陰沉的。


    在北平休整了一天兩夜,然後繼續北上,陰沉的天氣就開始落起了雪。


    起初的時候,下的還是沙沙的雪粒子,仿佛粗鹽一般簌簌而落。沒過多久雪粒子就變成了雪片子,仿佛春日裏的柳絮一般紛紛揚揚飄飄灑灑。


    北方的雪和江南的雪根本就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尤其是對於徐靜昌這種平生第一次來到北方的人來說,真的讓他很不習慣。


    頭一天還隻是下雪,到底第二日,竟然起了風,那就不一樣了。


    刺骨的寒風怒吼狂嘯,好像發了瘋一樣在空曠的野外一掠而過,搖撼著光禿禿的樹枝,把飄飄灑灑的雪花卷成細碎的白色幕布,毫不留情的抽打著在風雪中艱難前行的人們。


    “燕山雪花大如席,我算是領教了……”雖然早已經做足了準備,把自己裹的好像是一個臃腫的棉花團,但徐靜昌還是嚴重低估了北方的風雪。淩冽的狂風卷起一團團雪霧,直接就灌進口鼻之中,讓他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北方的大雪就好像是一個粗獷的硬漢,沒有哪怕一丁點的“溫存”,狂風暴雪好像尖銳的刀刃刮著眾人的臉,雖是坐在車廂之內,依舊凍的徐靜昌瑟瑟發抖。


    “早知……早知如何,當初就應該帶幾頂暖轎過來,真是太冷了……”


    坐暖轎?


    你可別逗了。


    真以為一頂厚實的暖轎就能抵禦北方的風雪?


    在如此淩厲的風雪麵前,別說是一頂微不足道的暖轎了,就算是厚厚的堡壘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再者說了,乘坐轎子的話,速度肯定慢慢騰騰的如同烏龜爬,猴年馬月才能走到草原上去?


    雖然陳長生同樣也在忍受著風雪的折磨,卻沒有像徐靜昌那樣沒完沒了的抱怨,而是盡可能的把身體縮成一團,同時裹緊了身上的棉袍……


    就在這個時候,伴隨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趙深已經騎著馬從前麵飛奔而來。


    即便是在這樣的風雪天氣當中,趙深卻沒有象陳長生那樣穿著厚厚的棉袍,更沒有象徐靜昌那樣把自己完全包裹在裘服當中,而是穿鐵甲戴鐵盔,就好像一點都不怕冷似的在為這支頂風冒雪北上的隊伍打前站。


    剛剛飛奔而來的趙深根本就沒有下馬,而是大聲說道:“小公爺,陳指揮,前麵就是長城隘口,有人在那邊接應咱們,加快速度……”


    既然前麵有人接應,肯定有暖烘烘的房舍和熱水,一想到這些,眾人頓時就打起了精神加快速度。


    當天色漸漸暗淡下來的時候,一行人終於來到了長城礙口,見到了接應他們的隊伍。


    “孫指揮?”


    陳長生怎麽也沒有想到,前來接應他們的竟然就是自己的老上司:孫成岩!


    孫成岩似乎和和以前沒有什麽分別,依舊是原來的老樣子,隻是眉宇之間多了幾分滄桑,身邊還帶著一大隊騎兵。


    孫成岩先是朝著陳長生點頭致意,算是打過了招唿,然後就對著徐靜昌說道:“末將已經收到了消息,知道小公爺要來,特意率部前來接應……”


    “好了,好了,不要客氣了,先找個地方避一避風雪吧,都快要把我凍僵了呢。”


    和陳長生一起過來的王大有等人也是孫成岩的老部下了,見到了昔日的“老領導”頓時眉開眼笑,紛紛上前打著招唿。


    在孫成岩的帶領下,隊伍繼續一路著正北而去,又有了約莫十幾裏的路程,來到了位於長城腳下的黃崖堡。


    沿長城一線,有著太多名字裏帶“堡”字的地名,從這些名字就可以看得出來,這絕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村莊,而是典型的軍事施舍。


    黃崖堡駐紮著幾百個邊卒,雖然不是一線作戰部隊,好歹也算是正經的軍隊了。


    孫成岩這個人,最善於待人接物,當天晚上就擺開了宴席,為徐靜昌一行人接風洗塵。


    “要說這黃崖堡,和小公爺還有幾分淵源……”


    “這東西和我有什麽淵源?”


    還不等孫成岩解釋,趙深就已經給出了答案:“這黃崖堡還有西邊、北邊的十幾個堡子,全都是中山王所建,自然和小公爺淵源很深。”


    大明朝有“異姓不封王”的“傳統”,但這並非絕對。比如說對於那些功勳卓著的開國元勳,在他死了之後還是可以追封為王的,中山王就是朝廷給徐達追封的封號。


    早在洪武年間,在徐達第三次的北伐的時候,就在這一帶建立了一連串的軍事設施,黃崖堡就是其中之一。


    隻可惜,作為徐達的子孫,連徐靜昌自己都不知道這迴事,趙深卻說的清清楚楚……


    “孫指揮,你不是在開平衛那邊嘛?怎麽到這裏來了呢?”


    當陳長生問起之時,孫成岩嗬嗬一笑:“從今年七月份,我和手下的幾千弟兄就被調到了前線。月初的時候聽說你們好來,特意過來接應……”


    “既然大家已經到了這裏,我就先說一說前方的情形……”


    孫成岩展開了一份碩大的軍用地圖,就在他準備仔細說起前方的戰爭之時,徐靜昌卻站起身來:“我說孫指揮啊,我才剛剛到這兒,身子都已經凍的木了,能不能先讓我暖和一下?”


    “當然,當然。”孫成岩笑嗬嗬的說道:“我已命人正值好了暖和的房舍,還為小公爺準備了暖烘烘的鋪蓋和熱水……來人呀,伺候小公爺先下去休息休息……”


    孫成岩的幾個親兵很客氣的把徐靜昌帶了下去,孫成岩繼續指著地圖說道:“總的來說,這次北伐打的並不怎麽順利,原本說在十月之前結束的,但卻僵持到了現在還什麽打出像樣的戰果……萬歲爺已經下旨申斥過幾次了,但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


    作為朝廷“招撫使”的徐靜昌根本就不在場,但孫成岩卻一點都不在意。


    雖然孫成岩對徐靜昌非常非常的客氣,其實他早已心中雪亮,早就知道了徐靜昌的來意:這個公子哥就是來刷履曆的,走個過場給自己“鍍鍍金”而已,憑他們徐家的人脈和影響力,迴去之後必然要謀取更加重要的官職。


    孫成岩這樣的官場老油條,還能不明白老公爺徐增壽把兒子派來是什麽意思嗎?


    “我知道二位才是此行的主心骨。”孫成岩笑道:“陳長生陳指揮就不必說了,以前我們就在安北所共事……”


    “孫指揮不用給我臉上貼金,我就是孫指揮的老部下。”


    “這麽說也行。”孫成岩把目光轉向了趙深:“早在靖難的時候,我就聽過趙將軍的赫赫威名,隻是還沒有打過交道,如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


    “孫指揮就不用再說這樣的客套話了,還是直接說正事兒吧。”


    “趙將軍果然是個痛快人,那我就不絮叨了……”在很多人的心目當中,孫成岩就是個很善於撈錢而且很善於做官的“特務頭目”,卻往往忽視了他真正的出身——軍人。


    孫成岩是英武舊部啊,從軍的曆史比朱棣還要長的多,而且安北所一開始的時候根本就不是什麽“特務組織”,而是和錦衣衛一樣,都是為軍隊服務的輔助機構。雖然現如今的錦衣衛和安北衛都不再直接上戰場了(最開始的時候,不管是洪武年間的錦衣衛,還是朱棣的安北所,都是當做特種兵使用的。),但最原始的軍事屬性還沒有完全改變呢……


    孫成岩手指著那副巨大的軍用地圖,手指緩慢而又堅定的朝著西北方向移動,然後再一個描繪著複雜線條的位置上重重一頓:“這裏……三河口附近,就是敵我雙方爭奪的焦點,不過現如今無論敵我都已經打不動了,暫時僵持在這一帶。”


    “西線的情形和東線差不多,雖然小規模的戰鬥從來都沒有停止過,但大家都打的疲了。”孫成岩苦笑了一小:“九月底的時候,朝廷又往這邊增了一萬多人馬,但是現在看來,增兵似乎不是什麽好辦法……”


    “戰線拉的太長了,軍需糧秣恐怕很難運送得上去,一旦被敵人截斷了補給線就是一場災難。”


    聽到這句話,孫成岩下意識的看了趙深一眼:這個趙深如此的年輕,卻能夠一針見血的指出問題的關鍵,確實讓孫成岩這個“老行伍”對他有種刮目相看的感覺。


    戰爭,考驗的從來就不是前線士卒的勇武和將領的運籌帷幄,後勤軍需才是真正的重點。


    打仗打仗,打的就是錢糧。


    沒有一條安全可靠的後勤補給線,誰也不敢放心大膽的去打。


    在這麽遙遠的距離上,還是如此惡劣的天氣當中,後勤補給的難度可想而知。


    “要想建立一條穩固的補給線,阿巴哈爾部的態度至關重要。”


    “孫指揮說的很對,朝廷也看出了這一點,我們這次北上,就是為了阿巴哈爾而來。”趙深抬起頭來望著窗外的狂風暴雪,他的目光似乎已經穿透了風雪的阻隔,看到了遙遠北方的阿巴哈爾部:“隻要能夠取得阿巴哈爾部的支持,甚至隻要爭取他們一個中立的態度,讓他們借道給我軍通過,就可以改變東線的僵持局麵,甚至一舉奠定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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