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就已經入了秋,但秋老虎的餘威尤在。


    尤其是在晌午前後,陽光明明不怎麽炙烈,卻總是感覺悶熱難當,就好像憋了一身的汗水散發不出來似的。


    “李公公,我這個欽差大臣不好幹呀。”因為天氣悶熱的緣故,陳長生早已經褪下了厚厚的官服,僅僅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綢子大褂:“我擒了穀王送到了京城,又從京城領了萬歲爺的差事來到長沙,這一來一往就耽誤了很多時日,黃瓜菜都涼了……”


    穀王造反不可能玩弄“單槍匹馬”的把戲,他身邊肯定聚集了很多很多的“亂臣賊子”,雖說朱棣曾經說過“隻誅首惡不問脅從”的話語,並且通過聖旨的形式公之於眾,但那隻不過是不痛不癢的官樣文章罷了。


    陳長生的這個欽差大臣的使命,除了宣慰地方綏靖官民之外,就是要查出點什麽來。


    要不然,又何必專門讓他千裏迢迢的二次來到長沙呢?


    陳長生曾經經曆過穀王造反事件,甚至知道有好幾個人就參與過穀王的謀反事件,隻是找不到證據。


    因為證據早就銷毀了。


    就比如說馬寧遠馬指揮吧,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想當初,就是這位馬指揮帶兵圍困了布政使司衙門,要說他不是穀王的親信,純粹就是在睜眼說瞎話。


    但這位馬指揮已經“洗白”了。


    自從陳長生“力拎穀王”之後,這位馬指揮就在第一時間意識到穀王已經完蛋了,馬上就擒拿了顧長安獻給了李芳,並且在事實上幫助李芳穩定了局麵。


    當時的李芳也是忌憚這位馬指揮手下的兵馬,不得不接受了他“棄暗投明”的舉動,甚至不得不同意了讓“顧長安去死”的舉動……


    於是乎,這位馬指揮搖身一變,就從“亂臣賊子”變成了“平叛功臣”!


    這樣的例子不在少數。


    現如今,罪魁禍首穀王已經死了,顧長安也死了……在這段時間當中,馬寧遠馬指揮充分利用“主場優勢”,把該銷毀的證據全部銷毀,甚至還主動退出了一大堆“替罪羊”,又有“戴罪立功”的“良好表現”,基本上已經算是把自己給“洗白”了。


    所以,陳長生和安北所……安別衛的那些人,也就隻是查出了些雞毛蒜皮微不足道的小事。


    “……自朕禦極以來,乾乾夕夕,嘔盡心血,事事仁厚,唯不願牽株,隻誅首惡不問脅從,為此特諭!”這種話語出自朱棣的聖旨,而且是陳長生當眾宣讀的。


    這一番話說的言辭懇切,其實也不過是表麵文章罷了。


    作為一個皇帝,朱棣雖然確實雄才大略,但要說寬厚仁和……恐怕連他自己都不信。


    穀王造反這麽大的事情,隻拿下了一個穀王就沒事兒了?


    但凡還有一點點的智商,都絕不可能這麽樂觀:這種事情肯定要秋後算賬的,之所以故意這麽說,隻不過是為了穩住局麵而已。


    這一層意思,不管是陳長生還是李芳早就懂了,但卻不得不“服從大局”,對“穀王事件做“冷處理”。


    但是,“冷處理”絕對不是“不處理。”


    以朱棣的性情,肯定會“秋後算賬”,到時候就需要這些人的罪證了。


    陳長生已經揣摩到了朱棣的這個意思,但卻很難在事實上再找到那些人的罪證了。


    “李公公,穀王府那邊一直都是由馬寧遠馬指揮的人在守著吧?”


    “是的。”


    因為李芳人手不足,不得不使用一些當地的官兵來看守穀王府,其實基本就是馬指揮手下的那些兵。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穀王府中對於馬指揮他們那些人不利的證據早就已經被銷毀掉了。


    “什麽證據不證據的,我才不在乎呢。”陳長生嘻嘻的笑著:“穀王為了造反,肯定聚斂了不少錢財。那麽多金銀珠寶,讓馬寧遠看守著,就好像讓老貓看守鹹魚,他必然會上下其手,天知道他撈了多少油水。不行,我得去看看……”


    堂堂的欽差大人,竟然不關心自己的“本職工作”,而是對於穀王府的“金銀財寶”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尤其還當著李芳的麵直接說出來……


    李芳又不傻,立刻就意識到了點什麽:“陳指揮,你是不是已經想到了什麽辦法?”


    “辦法倒是想到了一個,不過也不曉得管用不管用,不過總要試一試才行。”陳長生嘿嘿的笑著:“我這個人,素來就愛錢,貪一點也不算什麽吧?”


    雖然還不知道陳長生到底要怎麽做,但李芳已經知道陳長生準備拿穀王府的財物做文章了:“隻要能辦好萬歲爺交代下來的事情,穀王府的金銀珠寶隨便你拿……”


    “好嘞。”陳長生痛痛快快的答應了一聲:“這可是李公公你說的哦,別到時候再說我貪墨錢財呦!”


    當天晚些時候,陳長生就率領這一大群手下浩浩蕩蕩的去了穀王府。


    穀王造反,他的府邸肯定要被查抄,這完全就是意料中事。


    作為一個實權藩王,穀王的家底可真不是一般的厚實,光是查抄出來的金銀玉器、翡翠瑪瑙什麽的,就堆積如山,更有數不清的房契、地契……


    “穀王還真是奢靡無度啊。”望著那一大堆赤金、沙金還有數不清的金銀碗碟,甚至還有一座重達二十斤的七層金塔和一個幾乎可以亂真的翡翠西瓜,至於說古玩字畫什麽的,那就更加數不勝數了。


    陳長生隨手拿起一副小巧玲瓏的豎軸畫卷,漫不經心的展開了:這是一副長約尺半,寬約七八寸的小作,畫卷中大片大片的留白,僅僅隻有右下角畫了幾枝桃花,指頭之上還有一隻喜鵲。


    一直駐守在穀王府的馬寧遠馬指揮趕緊湊了過來,笑著說道:“欽差大人真是好眼光,這是馬欽山的《喜鵲登枝圖》?”


    “馬欽山?那是什麽人?”


    “這個馬欽山,乃是南宋宮廷畫師,長於山水尤工花鳥,還是南宋四大家之一。”馬寧遠笑嗬嗬的說道:“這馬欽山的畫作,早就宋時就已經很有名了,當年的宋光宗、宋寧宗兩代帝王,都酷愛他的畫作。”


    “想不到馬指揮不僅善於帶兵,竟然還精通書畫。”


    “欽差大人謬讚了,下官隻是略懂皮毛而已。”


    陳長生畢竟已經鼓搗了那多的古董,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最基本的鑒賞能力:“馬指揮,你看這枚葫蘆形的印章,應該就是宋時宮廷的禦用收藏章吧?”


    “欽差大人還真是博學多知,這宋帝寧宗的嘉泰仙葫印章,還有下麵這個橢圓形的小章,則是宋帝理宗的專屬印章。”


    曾經被南宋皇帝收藏過的作品,價值肯定不菲,陳長生頓時見獵心喜,故意做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這馬欽山能位列南宋四大家,想必丹青技藝必然已經登峰造極爐火純青,但我才疏學淺,實在看不出這幅畫到底好在哪裏,還望馬指揮指教一二……”


    “好就好在留白。”這位馬指揮用手指虛虛的掠過那副畫卷:“這馬欽山又名馬一角,他的畫作大多會有大片的留白,筆墨僅僅隻是用在角落一隅而已。以斜橫之態更加情趣盎然,尤其是這樣的花鳥作品,有了這片留白意境一下子就上來了。”


    “再看這桃枝濃重古樸,桃花卻是淡然典雅,濃淡之間足見功力,至於細節處的落筆和皴法,反而不那麽重要了……”


    見到欽差大人對這幅畫興趣濃厚,馬指揮若是還不明白陳長生的意思,那就真的是智商有問題了。


    馬指揮笑道:“欽差大人慢慢賞玩,下官忽然想起還有點小事沒有處理,容下官先告個退。”


    在馬寧遠馬指揮借故退下的同時,他還很懂事的朝著那手下的那幾個小兵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全都退下去!


    幾個手下人早已經心領神會,馬上就走了。


    穀王府這麽多好東西,欽差大人隨便拿幾件作為雅玩之物,根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兒。


    等所有人全都退下去以後,陳長生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順手從懷中摸出一大遝子“信劄”。


    每個信劄上都有類似於“王上親啟”“穀王敬啟”的字樣,而且幾乎所有的信封上都有“密信”或者是“絕密”的標記。


    隨手把這些所謂的“密信”塞在抽屜底、床板下等等比較隱秘的位置,甚至還撬開了幾塊地磚,把幾封“密信”塞了進去……


    做完了這一切之後,陳長生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撿起那副出自“南宋四大家”之手的《喜鵲登枝圖》揣進了懷中,然後又隨手拿起了幾幅字畫卷軸,好像拾荒佬撿拾廢品一樣,一穀腦的揣了起來……


    揣了好幾幅名家字畫以後,陳長生又拿起了幾塊金磚,看了看那個晶瑩剔透的青玉香爐真心不錯,幹脆就用包袱裹了,然後了拎著這個沉甸甸的包袱堂而皇之的走出門去……


    望著衣服裏頭鼓鼓囊囊,手裏還拎著沉甸甸大包袱的陳長生從房間裏頭走出來,不管是馬指揮還是他手下的那些士兵,一點都不覺得奇怪:抄家這種事,尤其是查抄王府,欽差大人要是不趁機大撈特撈一筆,那才真是活見鬼了呢。


    其實,他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陳長生和李芳拿了點字畫珠寶什麽的物件,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不是為了從穀王府拿東西,而是為了塞點別的什麽東西……


    陳長生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貪婪,甚至專門對馬寧遠說道:“馬指揮呀,穀王聚斂了的這些財貨全都是逆產,理應全部充公,我準備讓手下的兄弟在仔細清點一遍,順便重新登記造冊,你沒什麽意見吧?”


    “欽差大人所言,下官自然竭力配合。”


    “好,好,好……”陳長生哈哈大笑著,朝著不遠處的王大有等人招了招手:“兄弟們,你們和馬指揮一起看管這些財貨,順便再好好的查一查,看看穀王還有沒有什麽私藏?夾壁牆啊,床底下呀,所有隱秘的地方一定要仔仔細細的查,不可以漏過任何一處地方。”


    裝模作樣的吩咐了幾句之後,陳長生就踱著四方步優哉遊哉的離開了王府,靜靜的等待著好戲的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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