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很晚了,點綴於蒼茫夜空中的星辰,仿佛細碎的流沙鋪滿沙灘。


    聽著“水漏”滴滴答答的細微聲響,雖然已經很疲憊了,李芳還是睡不著。


    已經從京城來到長沙府這麽多時日,但隻要想起,京城裏的景象立刻就會在腦海中浮現。


    雖說李芳曾經“親眼看到”陳長生撞向穀王的情形,但自此以後就再也沒有了他的消息。


    現如今,長沙城的局麵雖然已經基本控製住了,但李芳卻很清楚的知道這不過是一個脆弱的平衡而已,要想徹底平定,必須要萬歲爺出手才行。


    沒有人比李芳更清楚朱棣的性情和做事手法,他知道朱棣一定會做出縝密的安排。


    已經過去了這麽久,想必萬歲爺應該已經知道發生在長沙府的事情了吧?按照時間推算,萬歲爺的人應該快要到了吧?


    就在李芳前思後想憂心忡忡之際,一個貼身的小太監急匆匆的走了過來,在李芳耳邊輕聲低語了幾句什麽。


    李芳頓時麵露大喜之色,趕緊說道:“請,快快有請。”


    話音剛落,一個魁梧的身影已經推門而入了。


    這個人長手長腳,披著一張寬大的鬥篷,軟塌塌的兜帽把全部麵容隱藏其中。


    雖然根本就看不到他的麵容,李芳還是一口就喊出了他的名字:“鵬護衛,萬歲爺那邊有什麽消息?”


    “萬歲爺已經任命陳長生為宣慰使,不日即將抵達湖廣。”那個被李芳稱為鵬護衛的人隨手放下了兜帽,露出一張雖然略顯消瘦但卻棱角分明的臉龐,硬紮紮的短須彰顯著他的成熟和幹練,略顯凹陷的眼睛好似鷹隼一般銳利,雖然沒有什麽特別的動作,但那股子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鋒銳之氣卻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的。


    “陳長生?他在京城?”


    “是的,他帶著穀王迴到了京城。”


    陳長生帶著穀王,竟然能從長沙府一路去往京城,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麽操作的,但李芳卻一廂情願的認為必定經曆了無數艱險……


    “既然穀王已經被帶到了京城,那我就放心了。”


    “隻可惜,穀王已經死了。”


    聽了這句話,李芳頓時就麵露驚愕之色:能把穀王帶到京城,那陳長生必然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如此重要的人物,怎麽能讓他死掉呢?


    “穀王是自盡的。”


    李芳最清楚這個鵬護衛的性情,此人素來沉默寡言,就算是開口也是言簡意賅,從來不做任何多餘的解釋和說明,但是今天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同。


    惜字如金的鵬護衛竟然顯得有些話多了:“其實,萬歲爺根本就沒有見到穀王,他就已經死了?”


    “這是怎麽迴事?”


    “據漢王說,穀王知道自己來到了京城之後,立刻就自盡了。”


    穀王這個人最的心高氣傲,造反失敗之後就自盡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事兒,但是在鵬護衛看來,這事似乎沒有簡單。


    “若真是那陳長生挾持了穀王,穀王早就應該料到會被帶往京城問罪,但從漢王所說來看,他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經到了京城,知道了之後立刻就自盡了,這裏頭好像有些說不通啊。”


    確實說不通。


    因為穀王根本就不是被陳長生通過快馬、舟船等傳統方式帶走的,而是使用了使用穿越的“非正常手段”。


    再加上穀王一直被關押在小慧兒老家的那間柴房之中,他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已經到了京城:因為他曾經昏迷過,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隻是單純的以為自己是被陳長生挾持到了陳長生附近的某個地方,當他見到了漢王朱高煦之後,立刻就絕望了,於是馬上自盡……


    “我總是覺得這裏有似乎有什麽蹊蹺。”雖然陳長生已經做的很謹慎了,但還是引起了鵬護衛的懷疑:“李公公,你能說說那陳長生到底是怎麽挾持住穀王的嗎?”


    “此事我親眼目睹,那陳長生拚著和穀王同歸於盡的心思,把他撞落入水,然後就從水底潛行出了王府,再然後……我估計就是想方設法的趁亂逃出城去……”


    “那陳長生也是這麽說的……”雖然鵬護衛已經感覺到有什麽地方不對頭了,但這畢竟是李芳“親眼目睹”之事,而且二人的說法大致相同,可以相互印證,他也就不再懷疑什麽了。


    而且這根本就不是重點,湖廣的局麵才是。


    “萬歲爺就僅僅隻派了一個陳長生?”


    “嗯。”鵬護衛輕輕的點了點頭:“萬歲爺也知道長沙的局麵,最好要由大軍才能鎮守的住,但朝廷無力在倉促之間抽調人馬,而且使用武力的話,實在有損萬歲爺的聖名……”


    大軍調動,不是隨便說說就能做到的。


    而且,要是以血腥手段大肆清洗長沙官場,一來會引起不必要的人心浮動,再者對於朱棣的名聲也不怎麽好:你才剛剛繼位一年,穀王就反了,而且還要殺那麽多的官員,這不恰恰說明你朱棣的統治不得人心嘛。


    “萬歲爺說你是個老成持重的人,你知道應該辦。”


    李芳已經徹底明白了:朱棣不是不想大動幹戈,隻是現在不適合那麽幹,首先要把湖廣的局麵穩住,以後再慢慢處理。


    這完全就是出於政治大局的考慮。


    反正穀王已經死了,剩下的事情李芳很清楚的知道應該怎麽做。


    “這一次能夠底定局麵,那陳長生居功至偉……”


    還不等李芳把話說完,那個鵬護衛就已經笑了:“陳長生的功勞,萬歲爺心中有數,隻是此人……有些貪財好色的毛病……”


    自從朱棣登基以來,安北所上上下下串通一氣,通過種種手段大撈特撈,雖然他們自以為做的十分隱秘,但朱棣怎麽可能完全不知情?


    朱棣連手下臣子晚飯吃了幾道菜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安北所的人撈了那麽多錢,他能不知道嗎?


    至於說陳長生好色,那根本就不是什麽秘密。


    早在陳長生迎娶正室夫人之前,就已經有了好幾房如花似玉的姬妾,這一次又帶著一個年輕貌美的丫鬟出來,雖說是為了熟悉湖廣的風土人情,為了更好的辦成朝廷的差事,但他卻毫不避諱的和那個丫鬟同住一室……說他好色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這個鵬護衛竟然知道陳長生和那個名叫桃兒的丫鬟之事,這就足以說明安北所內部有皇上的眼線,他們到底做了些什麽,皇上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酒色財氣,又有幾人能夠免俗?”李芳笑道:“畢竟那陳長生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有些好色的毛病也算得什麽了不起的大事,這普天之下,要說真正不近女色者,除了我這個六根不全的,恐怕也就隻有你鵬護衛了吧?”


    太監不好色,那是因為“自身條件不足”,一點都不稀奇。


    但是,這位鵬護衛雖然“六根健全”,但卻是真的不近女色。


    這位鵬護衛,不僅不好色,而且滴酒不沾,對於金銀財物也沒什麽興趣,根本就不象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說起這位鵬護衛,來頭不是一般的大。


    這位鵬護衛出身於英武衛,也就是說早在朱棣封王之前他就已經追隨在身邊了,無論是能力還是資曆,都比陳長生以前的頂頭上司孫成岩更勝一籌。


    但朱棣卻選擇了把孫成岩外放出去當官,而是把鵬護衛留在了自己身邊,就是因為他既不貪戀錢財也不喜好美色,而且足夠的忠誠。


    早在朱棣起兵靖難之前,這個鵬護衛就已經無數次用事實證明了這一點,所以才得到了朱棣的賞識和信任,甚至連“鵬護衛”這個名字,都是朱棣親自給他取的。


    朱棣這個人最是性情陰沉刻薄寡恩,從來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這麽多年以來,朱棣身邊的近臣和侍衛換了一茬又一茬,真正可以長時間屹立不倒並且始終得到信任的人絕對屈指可數,李芳算一個,鵬護衛算一個……


    在派遣陳長生做宣慰使的同時,派遣鵬護衛晝夜兼程,搶先來到長沙城和李芳取得聯絡,一明一暗兩條線兩撥人馬,這才是朱棣做事的典型手法。


    “李公公,你對陳長生這個人怎麽看?”


    “誠如陛下所言,這個陳長生確實有貪財好色的小毛病,但他確實有卓然之能力,尤其是到了關鍵時刻,敢於豁得出去……”


    完全就是因為陳長生在“穀王事件”當中的表現,李芳對陳長生的印象非常不錯。


    聽了李芳對陳長生的評語,素來沉默寡言的鵬護衛什麽話都沒有說,隻是默默的點了點頭:“萬歲爺也說這個陳長生頗有些才具,也是委以重任,就看此人是不是足夠的忠心了……”


    對於上位者來說,手下人是不是貪財是不是好色,根本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問題,甚至不算什麽問題。


    上位者看手下人,通常隻在意兩點:一曰能力,二曰忠誠。


    能力就不用說了,陳長生的能力有目共睹毋庸置疑,但是在絕大多數情況,忠誠比能力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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