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過的人,一旦乍富,一般來說有兩種心態。


    一個是舍不得花,因為有窮時的危機感,所以就喜歡囤物資,銀子也舍不得花。


    另一種則是大手大腳,有什麽好的就買什麽,似乎有種報複的感覺。


    而蘇策卻和他們都不太一樣。


    反倒是有種“他本就該富,用好東西也是理所當然的”的錯覺。


    完全沒有乍富的“暴發戶”心態。


    這一點尤其體現在審美上。


    朱厚照曾經見過一個鄉下的寒門舉子。


    官拜五品翰林之後,家裏的牆都恨不得鍍上金箔。


    可惜後來因為貪汙和僭越被抄家問斬了。


    據說查抄出來的銀兩足足數百萬之多。


    什麽宣德年間的青花瓷寶瓶,前宋的金絲楠八仙桌,產自揚州半人高的奇駿湖石,遠從南洋運來一尺長的赤紅血龍魚......


    全都是價值不菲,單拎出來一樣都價值紋銀數萬,那才是真的奢侈。


    皇宮的用度也不過如此。


    有些光運輸,就要民夫眾多。


    想到這,他忽然想起自己兩個舅舅的府上......


    好像也差不多?


    相比起來,蘇策的蓮口盤子白瓷碗,以他的家產來說,還真算不得什麽了。


    想起當初,他炒菜不扔菜根,現在也是如此。


    他忽然覺得,隻有這種富貴不淫,貧賤不屈的人才算得上厲害。


    出身寒微,絕非恥辱;能屈能伸,方為丈夫。


    朱厚照不由得更加佩服蘇策幾分了。


    吃完飯。


    正午日頭高高掛。


    白葡萄也曬幹了。


    蘇策命人收拾了碗筷,繼續做香檳。


    朱厚照擦幹淨嘴,在一邊翹著腿,饒有興趣的旁觀。


    其實早在前兩天,遊湖迴來之後,蘇策就已經開始著手釀酒了。


    起初他考慮到,尋常的葡萄酒在當下很多。


    並且想要釀的好,就需要時間的沉澱。


    窖藏十年二十年的葡萄酒比比皆是。


    自己一時半會肯定做不出來與其媲美的。


    所以他就劍走偏鋒,選擇了香檳。


    香檳是種氣泡酒,以其口感新鮮清爽而著稱。


    不同於葡萄酒,香檳反而需要短期內飲用。


    一旦時間長了,沒了氣泡的味道,那就和普通果酒沒什麽區別。


    再加上大明對酵母的運用已經臻至成熟,技藝頗多,現成的東西不用白不用。


    所以才敲定主意,打算做香檳。


    前幾日的第一批,算算時間已經到了可以飲用的時候。


    蘇策一邊轉動密封的橡木桶。


    一邊找來一根細口的琉璃瓶,拔下特製的木塞,插上了有濾網的漏鬥。


    朱厚照好奇問道:


    “你轉它做什麽?”


    “又不是熬粥,怎麽裏麵還有東西呢?”


    蘇策解釋道:


    “二次發酵之後,酒液中的酵母會逐漸死亡,沉底了就要轉一轉。”


    “轉完了,原本沉澱的酵母就全落到底了。”


    朱厚照眉頭一皺。


    “酵母死亡?這玩意還是活的?”


    對於完全不懂後世化學知識的小朱太子,蘇策也懶得解釋。


    敷衍道:


    “你就理解成渣滓就行了,渣滓不能喝,待會過濾掉。”


    朱厚照“哦”了一聲,不在念聲,繼續默默看著。


    “香檳和尋常酒不同的就是發酵。”


    “第一次發酵,過濾酵母酸味,使之成酒。”


    “第二次就是產生氣泡了,這才是它的特色。”


    “第一次和第二次之間本來應該調配一下,我沒什麽其他的東西,就隻能摻和點其餘葡萄的榨汁了。”


    得益於當初蘇策的先見之明。


    大棚裏種植的葡萄不是一種。


    有采自西域的黑皮諾葡萄,還有赤霞珠葡萄,以及拗口至極,名叫貝朗尼的葡萄。


    反正皇室有各地的貢品。


    朱厚照隨便開口就能要來。


    再加上不是產葡萄的季節,幾百根葡萄藤還不是唾手可得?


    這些葡萄在大棚中,經由下人精心培育,產出的葡萄和正常季節中的沒什麽區別。


    所以蘇策才有這麽多的選擇。


    朱厚照聽完,默默的點點頭,表示今天又學到了。


    “那時間這麽短,能好喝嗎?”


    “好不好喝,試過才知道。”


    蘇策拿著刀,用力在橡木桶上戳出一個口子。


    隻聽得“嘭”的一聲,口子上竟有陣陣氣體滋滋冒出。


    朱厚照眼睛一亮。


    旋即微黃的酒液順著桶口,潺潺流到漏鬥裏。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微微發酸的葡萄甜味。


    讓人忍不住垂涎欲滴。


    他砸吧砸吧嘴,顯然是饞了。


    “要不,先給我嚐嚐?”


    蘇策發現了。


    他是真想喝。


    眼珠子都快勾到酒瓶上了。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等過濾完的。”


    四五個大橡木桶。


    不多時,就被幾個下人灌裝到了細口的琉璃瓶子裏。


    緊緊的塞上軟木塞。


    刨去幾桶沒密封好,未曾產生氣泡的酒。


    幾十瓶香檳整整齊齊的放在地上。


    微黃的酒液在琉璃瓶中,被陽光折射出炫目的光彩,煞是好看。


    然後蘇策又用一根細長的紫紅絲綢帶子在瓶口打了個蝴蝶結裝飾。


    畢竟,賣相也很重要。


    終於都灌裝好之後。


    朱厚照抓起酒瓶,直接拿刀準備起開塞子。


    沒想到一刀下去,把木塞子削斷了......


    蘇策苦笑道:


    “哪有你這麽開瓶的?”


    他從不知何處,摸出來一個準備好的彎彎曲曲的粗鐵針。


    旋轉著,插進木塞裏。


    朱厚照都等的不耐煩了。


    抄起一個杯子就準備接。


    沒成想,蘇策沒拔出來,而是上下晃動了數下。


    “你搖什麽?”


    “難不成還有渣滓?”


    蘇策神秘一笑,“你看就知道了。”


    旋即。


    “嘭!”


    他剛拔出來一點,還未等全拔出來。


    氣泡就把軟木塞子頂開了。


    陽光下,泡沫五彩繽紛,宛若華彩。


    呲呲破裂的氣泡,伴隨著噴泉一樣的香檳,噴出去好高。


    朱厚照目瞪口呆,良久才反應過來。


    “神了!真神了!”


    蘇策微微自得的說道:


    “飲酒本是雅事,香檳也是慶祝佳節才喝的,哪有你那麽草率?”


    朱厚照紅著臉,把杯子湊過去說道:


    “是嗎......行吧行吧,你說的對。”


    “趕緊給我來點,都等不及了!”


    看著酒液入杯,冒出沫子。


    朱厚照迫不及待的灌進去一大口。


    結果馬上被嗆的噴出去了。


    “噗!”


    “這是什麽!?”


    他感覺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勁兒,衝擊著鼻腔。


    “氣泡啊。”


    “哈哈哈哈哈,瞧你那個樣子。”


    蘇策端起酒杯,溫文爾雅的小酌一口。


    酒液酸甜,度數低的好處就在於此。


    哪怕是蘇策這樣身體不好的人,稍微喝一些也完全沒關係。


    並且完全不用擔心醉酒的風險。


    朱厚照會被嗆著,完全是因為氣泡的緣故。


    他紅著臉,學著蘇策的樣子小口喝。


    剛一入口,頓時表情就亮了。


    “好喝!”


    “絕了!”


    濃鬱的葡萄香味經過發酵,伴隨著豐厚的多層次口感,像是喝了一口彩虹。


    葡萄香甜,橡木香氣,還有一絲絲隱隱約約的蜂蜜味道。


    混合在一起,堪稱精彩。


    他從未喝過口感這麽豐富的酒。


    一口下來,竟然迴味了好一會。


    放在以前。


    朱厚照飲酒哪有那麽多講究?


    講究的就是一個豪邁。


    大口幹!


    可今天,他才算是喝到了真正口味豐富的感覺。


    和以前相比,體驗簡直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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