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總管眼中一亮,不禁微笑起來,蘇夫人麵上卻是不可置信的驚疑之色,道:“蘇漁,你……”卻說不下去。


    眾人神色各異地看著她走過來,而蘇漁神色始終平靜如常,走上前來微微致過了禮,溫聲道:“總管大人恕罪,小女子來遲了。”


    孔總管笑道:“想來這位便是蘇三小姐了,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請,上車吧。”


    蘇漁微笑道:“多謝總管大人。”


    她方欲上車,卻被蘇夫人叫住了:“漁兒。”她迴頭看去,見蘇夫人笑得勉強,語氣卻放得很溫柔,問:“你的病好些了?”


    蘇漁剛要答話,卻見她又轉向了孔總管,笑著道:“這孩子真是要強,下午還病著,這會兒也要硬撐著去恭賀娘娘的芳辰。可到底是小孩子,不懂事了,娘娘的生辰宴上,都是貴人,上有陛下、娘娘兩位聖人,還有小皇子小公主們,也是個個金貴,若是不小心過了病氣,豈非是百罪難恕?”


    蘇漁聽她如此說,道:“伯母勿怪,侄女並沒有生病,下午是有個做雜活的小丫頭著了風寒,侄女見她年幼可憐,又知依照規矩奴籍是叫不了大夫的,便假稱是侄女病了,讓人叫了大夫。雖是事急從權,但到底是侄女壞了規矩,侄女知錯。但侄女想,伯母一向宅心仁厚,教導侄女多行善事,想來是不會怪罪的。”


    蘇夫人臉色難看起來,道:“漁兒,伯母沒有想到,你竟然為了進宮,在眾目睽睽之下說這種謊,伯母真是對你失望極了。”她說著,轉向孔總管,道:“總管大人,請容臣婦傳喚下午替她診病的大夫,隻消當麵對峙,便可知她是否在說謊。”


    孔總管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蘇漁有些委屈,道:“我為什麽要說謊?伯母,我真的沒有生病。”她說著,轉向孔總管,道:“總管大人,小女子人就在這裏,倘有懂醫術的大人,隻要一試,就會知道小女子說的是真的。”


    孔總管往後身後看一眼,便有一位內侍趨步上前,道了一聲“得罪了”,便探了她的脈息,少時,那人道:“小姐嬌貴,脈象較平常人稍弱一些,但的確沒有生病。”


    蘇夫人到底忍不住有些氣急敗壞起來,向孔總管道:“這鬼丫頭就是在說謊,總管大人稍候,我這就讓人來當麵拆穿她的謊言。”說著,迴頭命道:“快去叫人找李燃過來。”


    孔總管冷冷地道:“不必了。”他在宮中多年,看多了人心詭譎,此刻又哪裏還不明白?想來必是這位蘇夫人偏疼自己的女兒,忌憚相貌過於美麗的侄女,故而這樣想方設法地阻撓她入宮。他如此想著,語氣全然冷了下去,似笑非笑地道:“主子們還在宮裏等著,誤了時辰灑家可擔待不起。夫人的這出戲,灑家沒有閑情逸致看了。”


    他說畢,不再看蘇夫人鐵青的麵容,轉向蘇漁,語氣便溫和了許多,道:“上車吧,蘇小姐。”


    蘇漁低頭致禮,謝道:“謝謝總管大人。”言畢,上了車,雲珠亦抱著琴隨她上了車。


    馬車開動了,蘇漁輕輕撩起車簾看著昏昧的夜色和後退的風景,雲珠忍不住小聲笑了起來:“小姐你看到了沒有?夫人的臉都氣得青了,小姐真聰明、真厲害,設了一個局騙過了夫人,還反將了夫人一軍。”


    蘇漁輕輕點了點頭,並沒有她麵上的喜悅之色。已至戌時,路兩邊燈火已經亮著,光影映在她美麗的眼眸裏,卻無端顯出幾分寥落意味。


    這三年在平津侯府,她一直謹言、慎行、恭順、藏拙,她想要的不多,隻是保全自己和弟弟妹妹而已,隻是平安二字而已。固然伯父伯母待她們姐弟一向刻薄,但她隻要忍、隻要讓,日子總還算是過得去。


    可是這一次,她露了鋒芒。


    她再也不能裝迴以前那樣毫無主意毫無威脅的草包美人,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渾渾噩噩地混日子,她隻能往前走,迎接所有可能存在的未知挑戰。


    她從來不喜歡爭鬥,她自幼讀詩,最喜歡的一句便是“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她喜歡那樣的恣肆和灑脫。可自從她的父母離世,她便沒有了恣肆和灑脫的資格。


    她隻能往前走。


    因為她還有欲望,有所求。


    她不想死,也不想屈辱地活著,更不想看到身邊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雲珠全心全意地相信著她,她的弟弟妹妹更還年幼不曉事。她想讓他們有資格擁有,她已經沒有了的恣肆和灑脫。


    雲珠依舊很興奮,笑著道:“小姐今天真美,剛剛小姐走出來的時候,大家都幾乎看呆了。任誰見到小姐,都一定會愛上小姐的。”


    蘇漁聽著,微微笑了一下,心中卻隻是澀然。她從來都知她生得美,但她也從來都不願以色侍人。色相的愛,到底是淺薄的。但她現在卻在心中祈求,但願有人能愛上她這點色相。


    進了宮,婢女們且留在宮牆外。有女官引著諸位小姐進了鳳翎宮,在殿外幾處廂房裏分別候著。


    蘇漁看著窗外,眼看一位又一位女孩兒進去又出來,微微有些不解,走到門口與那女官道:“姐姐好,不是說要獻藝恭賀娘娘千秋嗎?怎的大家都這麽快就出來了?”


    那女官笑了笑,道:“蘇小姐不知,今晚有許多世家小姐來賀娘娘芳辰,若是一一看過來,怕是來不及。故而小姐們先進去給陛下、娘娘並各位貴人請安,若是貴人們想看才藝,小姐們再表演,不然,請過安直接出來就是了。蘇小姐過會兒進去的時候,也不必拿琴,若是需要,自然有人出來取。”


    蘇漁道:“原是如此,謝謝姐姐告訴。”


    那女官道:“蘇小姐客氣了。”


    蘇漁心道:“果然恭賀生辰是假,選秀才是真,可這一會兒來來迴迴已有一二十人了,竟沒有一人能稍留片刻嗎?”


    她又等了一會兒,便有女官出來,向她道:“蘇三小姐,請進吧。”


    蘇漁隨著女官一步一步走入大殿,她低著頭,跪伏而拜,道:“臣女蘇漁給聖上、娘娘、各位主子請安,恭賀娘娘聖壽千秋。”


    便聽皇帝命道:“抬起頭來。”


    蘇漁依言抬起頭來,目光卻是垂下去,不敢直視龍顏。


    少時,聽皇帝問左右:“這是哪家的女兒?”


    有內侍答道:“迴陛下,是蘇府的三小姐,平津侯的侄女。”


    聽皇帝微笑道:“原來是蘇婕妤的堂妹。”


    皇後亦笑言:“蘇家養的好女兒,一個比一個出色,婕妤妹妹已是花容月貌,沒想到家中的妹妹們也都是如此美麗大方,尤以蘇三小姐最為出挑,可知外間傳言不虛。”


    蘇漁忙謝恩道:“承蒙皇後娘娘不棄,臣女愧不敢當。”


    皇後娘娘語氣很是溫和,笑著道:“今兒不過是家宴,你別拘著。地上冷,且起來,過一會兒讓她們帶你去找你姐姐玩好不好?”


    蘇漁起身謝道:“謝皇後娘娘。”


    皇後看著她微笑,道:“是個伶俐又知禮的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蘇漁道:“迴皇後娘娘,臣女今年十六。”


    皇後微微點頭,向皇帝輕聲道:“年紀也相當呢。”


    皇帝亦頜首,卻問:“阿鳳,你以為如何?”


    蘇漁微微一怔,迴過神來,便知皇帝喚的應是楚王夏鳳兮,她不敢斜視,聽得一人答道:“皇兄以為好,便好。”


    那人語氣極是平淡,甚至有些不經心,可落在她的耳中,卻隻覺說不出的好聽,無端竟有幾分魅人。


    皇帝微笑起來:“你呀,慣會敷衍朕。”


    蘇漁聽他們兄弟言語,便覺果如外界所傳,皇帝對這位弟弟,確是極寵愛的。想來也是,楚王自三歲便養於皇帝膝下,雖是兄弟,又何異於父子。


    正想著,卻聽皇帝命道:“蘇姑娘,你去為楚王斟一杯酒吧。”


    蘇漁答應道:“是。”由女官引著轉向左側,低頭斟了一杯酒,輕輕舉起,卻依禮低著目光,道:“臣女敬楚王殿下一杯。”


    卻聽那人淡淡道:“本王風寒未愈,不宜飲酒。”


    蘇漁微微一怔,便覺臉上一下子燒了起來。


    她被拒絕了。


    她被拒絕是情理之中的事,她早就知道他不會喜歡她。可當真正發生的這一刻,生平第一次主動向一位男子示好、卻被無情拒絕的這一刻,她還是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挫敗和羞恥。


    他的聲音明明那麽好聽,一點兒也聽不出來感染風寒的痕跡,他連拒絕她的理由,都編得那麽不用心。


    更何況,她奉的可是陛下的命令,他這不隻是不給她麵子,這是連皇帝的麵子也不給。當真是嬌縱無度。


    她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向拒絕了她的楚王殿下。


    這一眼,卻不覺一怔。她曾許多次想過那無人不讚其美貌的楚王殿下該是如何的俊美冶豔,可再多想象,都比不上此刻親眼見到這張麵容時震動。


    眼前這人當真是好看得不像話,宛如冰做的人一般冷豔精致,風姿雅正,氣度高華。猶如明珠在目,熠熠生輝;又如初雪映月,皎潔清雅。


    隻令人感歎造物者不公,竟將這般靈秀與絕豔予以一人。墨發如漆,素衣勝雪,端的是美玉無瑕,翩然出塵恍若謫仙。


    並非是她想象中那般豔麗張揚,分明是這般素雅極了,卻無端令人覺得濃墨重彩到攝人心魄、不見日月。


    她的心狠狠動了一下。


    她正是怔忡之時,卻覺那人也看向了她。他眸色很好看,是她從沒有見過的顏色,像是父親以前從西域帶給她的琥珀,於滿殿的燈火耀目之中,愈見流麗生輝。


    她不自覺地看了他許久,才恍神過於失禮了,心道當真是美色誤人,忙又低下頭去。


    楚王卻是端起了茶盅,左右之人會意,為他斟上茶水。楚王道:“我以茶代酒,敬蘇小姐。”他微微示意,揚袖飲下。


    蘇漁不禁一怔,忙將杯中的酒也一飲而盡,不知是不是喝得有些急,麵上竟不由自主地泛起緋色。


    皇帝頗有些意外,笑道:“阿鳳,你這冷麵郎君,竟也有憐香惜玉的時候。”


    楚王語氣平淡,聽不出什麽情緒,隻道:“皇兄取笑了。”


    皇帝微笑道:“今日是皇後的好日子,若能再成就一件好事,更是好上加好。阿鳳,你說是不是?”


    楚王卻道:“皇兄,我有一事,想問這位小姐。”


    蘇漁愣了一下,便微微低下頭去,恭然道:“請楚王殿下垂問。”


    楚王自懷中取出一枚白玉指環,遞與蘇漁,問:“你可曾見過它?”


    蘇漁接過那白玉指環,隻覺它材質、樣式都極為普通,不知為何竟讓楚王殿下如此珍視。


    她想了想,她應該見過許多類似的,不過楚王殿下的這一枚,應該和她沒有什麽關係。


    她抬頭看向楚王,見他琥珀色的眸中竟隱隱帶了些許期待之色。


    她想,楚王殿下欲從她口中聽到的,是“見過”二字。


    可她卻不能迴答“見過”二字。


    她對於這枚指環一無所知,縱使此刻違心說出見過,又如何能夠?隻能誠實地答道:“迴殿下,不曾。”


    她低頭將指環遞還。


    皇帝喚道:“阿鳳。”


    聽楚王道:“皇兄的美意,臣弟感激不盡。但此事,還請容後再議。”


    蘇漁微微一怔,便知他終是拒絕了這門親事,語意委婉,算是為她稍稍留了幾分顏麵。她微微低下了頭,便覺此身飄零,終是無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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