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兒……映兒……”


    睡夢中的塗山璟忽然被陣劇烈的失重感驚醒,起身四顧,眼前所見依然隻有空蕩的房屋。


    昨天重見的人似乎從未迴來。


    一切都是他夢中的臆想罷了……


    而這想法在那一瞬間,竟讓塗山璟心裏有些好過:如果昨天一切都隻是他的臆想,是不是就代表,防風意映沒有說過,他們的婚約隻是家族聯姻的話?


    他是不是就還可以自欺欺人的認為,他的妻子是真心愛他。


    可很快的,伴隨著塗山璟的起身動作,從他身上掉下來的,裝著暖玉的荷包,則清楚的告訴了他:他沒有做夢。昨天防風意映確實迴來了。


    ………………


    “族長。”


    虛空中有細若遊絲的女音,隻聞其聲,不見其人道:“西炎王孫蒼玹和皓翎大王姬一早,聽說昨晚族長病了,就聯袂來訪……”


    “夫人出去待客了。”


    “灶上有粥,夫人囑咐,讓族長醒了,先用些吃食,不必等她。族長現在要用嗎?”


    塗山璟:“我沒有胃口。”


    “可是那粥是夫人特意問了醫師,選了對族長身體有益的材料。又自己試了幾迴,才試出來,煮好能入口的味道……”


    幽道:“族長真的不吃一點嗎?”


    “那我去嚐一下吧。免得夫人迴來,問起族長那粥味道如何,族長不好迴答。”


    “等等。”塗山璟道:“她、親自做的?不是讓別人準備的?”


    幽:“粥裏放了靈藥,夫人要自己嚐試藥效,故而未假他人之手。”


    “那、端上來,給我嚐嚐吧。”塗山璟道。


    嚐完後發現,那粥果然就是個能入口的味道……讓人吃完後,唇齒間都是清苦藥香。


    談不上難吃,也絕對不算好吃。


    可那一小盅的藥粥,塗山璟到底是全吃完了。


    ………………


    吃完後,靈藥見效,他又睡了會。


    直到太陽開始西斜,才醒過來……


    當時防風意映正在他床對麵的桌子上,拿著一堆靈藥,分別往嘴裏塞。


    塞幾個,就往紙上寫寫畫畫,記了一些東西。


    塗山璟安靜的看著這幕情景,本心裏其實是很不想打破此刻的寧靜的……隻恨無法立到白頭……


    可是……


    “咳……咳、咳……”人類最無法忍住的三件事啊:咳嗽、打噴嚏、和喜歡你。


    塗山璟:“對不起,我吵到你了。咳……”


    “沒事。”


    防風意映倒了杯水,來端給他。本是要直接送到塗山璟唇邊的。


    塗山璟卻中途接住了杯子,道:“我自己喝吧。”


    防風意映聞言猶豫了下,到底還是沒和他爭。


    ………………


    塗山璟:“靜夜和蘭香呢?”


    “靜夜被我派去,帶毛球一起,記錄這次赤水秋賽的情況了。蘭香,我讓她去找了些東西。估計快迴來了。”


    防風意映道:“你有什麽事要她們辦嗎?”


    “沒事。”塗山璟說,“你有事的話,可以繼續去忙,不必管我。”


    防風意映就迴去,把大桌子給拖到床邊上了。然後她也躺上床,塗山璟不自覺的給她讓出了一人的身位來。


    就看她在床上繼續嚐靈藥。做記錄。


    等了一會兒後,


    塗山璟起身,在牆壁上按了個機關,抽出個木板來。對防風意映道:“你可以在這裏寫東西。”


    防風意映:“好。”她開心的重新放好紙筆。然後側身、俯首,獎勵似的在塗山璟唇上輕啄了下。


    被衾之中,塗山璟本能蜷了蜷手指。


    他問意映:“這也是聯姻的本分?”


    額……你還記得那茬呢。


    防風意映捋了捋頭發,很認真的和塗山璟說,“如果不是父親的意思,我不會嫁給你……如果隻有父親的意思,這些年來,我不會甘願,一直待在青丘,做你的妻子……”


    “我之前不知道我睡了十二年,不然不會和毛球出去玩的。”


    “我從前用星河打架,最多隻會睡幾天。所以我才覺得,在外麵玩段時間再迴家沒什麽……”


    “昨天我和你說過的話,都不是真心的,璟,你不要當真好不好?”


    ………………


    塗山璟:“我當真了。”


    防風意映:(*\/w\*)


    “以後想去哪裏玩,可以告訴我,我不會關著你……”


    塗山璟道:“映兒,你喜歡坐船、喝酒、看星星,我也都能陪你一起。”


    但是和你出去玩,和跟毛球出去玩,感覺不一樣嘛!


    防風意映明眸流盼,心裏對塗山璟的話語感到不以為然,麵上卻是十分誠懇,連連應是。裝的相當乖巧。


    ………………


    塗山璟於是聲音漸低:“……防風意映。”


    “你總是這樣,喜歡裝模作樣嗎?”


    “什麽?”防風意映聞言一愣。似是沒有想到塗山璟會這樣說她。桃花帶露的眼睛,刹那間就升騰起了一層水霧。


    塗山璟:“你知道自己每次哭起來,都是差不多的樣子嗎?”


    “喔,你應該是知道的,畢竟,沒有幾年刻意練習,可做不到你這樣,哭也哭的梨花帶雨。不會暈花妝容,也不會露出醜態……”


    “隻是,這樣的風月手段。我從小到大見了不知有多少……防風意映,我承認,你的確姿容不凡,世間少有。”


    “可要說傾國傾城,足以迷惑的了我。還遠遠不夠。”


    畢竟狐族自古出美人。青丘代代多佳麗。而塗山璟幼年之時鑽研幻術,幻境中所見,都是足以滿足人類想象極限的絕美!


    ………………


    他什麽意思?


    嫌她不夠漂亮?看膩她不變的容姿了?


    防風意映眼中露出代表危險的冷光。


    是……


    就是這樣……塗山璟想:就是這樣、他曾經見過一次,也隻見過那一次的,可與日月爭輝的驚世鋒芒。


    他想,大概也隻有那一次,他眼前所見的人是真正的、不加掩飾的防風意映。


    卻和如今不同……


    ——————————


    也隻有那一次,塗山璟分明是處於西炎國大隊人馬圍殺下,分明是置身在神器星河,殺機環繞的情景中……


    性命危若累卵,生死懸於一線。


    心裏卻是安寧喜悅的。


    因為他可以清楚的知道,他愛的人,也一樣深愛著他。


    和奶奶愛他,但更愛家族,更疼大哥不一樣,


    和娘親愛他,但更在乎他死去的父親不一樣,


    塗山璟那時候,可以篤定的相信,他是被防風意映在乎著。


    她明明是有很多機會逃生的,沒必要陪他一起冒險,可卻甘願不顧一切,為他一戰。


    她明明是有不止一種好的選擇的,隻要放縱他死去,她和她的家族,就能夠輕易,伴隨著國家發展,而獲得很好的未來。


    可是在那時候,毋庸置疑:


    他就是她心裏唯一的選擇!


    ………………


    為什麽,現在卻不一樣了?


    還是說他誤會了。


    其實防風意映當初救他,隻是隨手為之,根本沒想太多。


    他們夫妻之間,沒有真心,隻有利益。


    ………………


    “唔……”


    塗山璟喘息著伸手,捂住了沉沉悶痛的心髒。


    並揮開了防風意映探過來,想要為他輸送靈力的手。


    “你走吧,防風邶看著是已經為你編造好了新身份,為了你好,和離書我就不寫了。”


    “昨天的一切我都忘了,你也忘了吧。”


    ………………


    真心不絕對,就是絕對不真心。


    一段不純粹的感情,塗山璟不想去要。


    他是名滿天下的青丘公子,他是年少得誌的世家族長。他生來驕傲,並理應驕傲。


    所以他說,“我的妻子已經死了十二年,柳小姐,很抱歉我昨天把你當做了她……打擾了。”


    十二年了,


    塗山璟終於第一次,親口承認了防風意映的死訊。


    在防風意映已經蘇醒、歸來之後。


    因為他寧願他的妻子,死在了她確切愛著他,勝過於愛國忠君,勝過於家族父母的那一天,


    也不想要勉強防風意映為了別的一些東西,裝模作樣,留在他身邊,和他假扮恩愛夫妻。


    ………………


    ………………


    相柳:“塗山璟他吃飽了撐的吧?”


    虧他看在他那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和這十二年潔身自好,頗守夫德的份上,放縱防風意映迴去找他呢。


    真是、


    喜歡裝模作樣怎麽了?


    她願意屈身討好,小意逢迎你的時候,你不知珍惜。哪天對你厭惡不勝,冷若冰霜起來,你就高興了?


    防風意映對不喜歡的人,才不會用心伺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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