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便到了安明離開羅浮的日子。


    負責押送的雲騎軍並未將鐐銬為他戴上,隻說是將軍吩咐。


    安明從那兩位雲騎眼中並未看到想象中的厭惡眼神,恰恰相反,那是一種發自心底的尊敬。


    赤紅的楓葉從高處落下,輕飄飄的掉在安明腳邊。


    街道兩側的人比想象中還要多,那些素不相識的人們,用某種安明看不懂的眼神注視著他。


    明明...什麽也沒能改變。


    他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雲騎罷了,也隻是做了每一個雲騎都會做的事。


    “謝謝你!”


    身著淡青色長裙的少女手捧鮮花氣喘籲籲的跑到安明身前,腰間懸掛著丹鼎司丹士的碧綠玉兆。


    安明並不認識她,也無法理解她眼底的感激。


    “你的身體將雨菲的玉兆保存了下來,裏麵有很珍貴的留言,”少女眼底閃過一抹悲痛,但還是將手中的花束遞給安明。


    雨菲逝去在安明背後,而那枚玉兆就那樣墜落在安明身下,也是唯一能在帝弓餘威下保存最初形狀的地方。


    “謝謝你,安明。”


    “我叫丹樞,若有再見的機會,請讓我報答您。”


    丹樞知曉不能再耽誤更多時間,帶有歉意的微微鞠躬,旋即轉身離去。


    安明怔怔地低頭看向手中的花束,燦爛的像是在對他微笑。


    他也有拯救到什麽...哪怕隻是一段留言,至少也是一份慰藉。


    於是,他理解了那些眼神。


    那些熾熱的、溫暖的、鼓勵的、不舍的...全部的全部,隻因他的背後,銘記著那些逝者。


    耳畔忽然傳來遙遠的笛聲,似是寄托著對逝者的思念,亦是為誰人送行的祝福。


    淡黃的楓葉從遠方飄蕩而來,一艘又一艘的星槎載滿了人們的思念與留戀,駛向彼岸的未來。


    晶瑩的光點如雨滴般落下,灑在安明肩頭,暖洋洋的,就連半分冰冷都沒有。


    “恭送——雲騎驍衛安明!”


    “仙舟翾翔,雲騎常勝!”


    “仙舟翾翔,雲騎常勝——!”


    不知是從何處傳來的聲音,於是第二聲第三聲也接連響起,震天的聲音響徹羅浮,伴隨著落葉飄向更遠的玉闕。


    安明感覺眼前的景色有些模糊,過了許久才發覺那是淚水模糊了雙眼。


    “你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景元對他露出微笑,手持石火夢身,眼神並未有往日的慵懶與隨意,相反無比鄭重。


    安明低著頭,不想被看到眼中的淚,用力的抹掉淚水後抬起頭,笑著說:


    “仙舟翾翔,雲騎常勝。”


    “一路保重。”


    景元拍了拍安明的肩膀,目送他走入星槎,隻是那背影不再寂寞。


    承載著希望,與人們的思念,安明登上了返迴玉闕的仙舟,去接受聯盟的判決。


    楓葉從高處落下,院內的桃花依舊盛放。


    符玄紅著眼眶拿著手中的信紙,緊緊的抿著唇,卻還是沒能阻止淚珠落下。


    沒有去送別,是害怕無法忍住思念,導致做出什麽不理智的行動,那樣反而會害了安明。


    安明在離去前,為她梳理好了長發,最後在門外隻是用溫柔的眼神注視著她。


    “師姐。”


    “我走了。”


    就像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次出門,好似用不了多久,她的少年就會笑眯眯的拿著糖葫蘆出現在窗前悄悄嚇她一跳。


    可符玄知道,那裏再也不會出現安明了。


    桃樹下,也不再有練劍的少年。


    “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個師姐,實在是太不稱職了。”


    晶瑩的淚珠不斷地從臉頰兩側滑落,符玄知道流淚什麽也無法改變,這種時候理應要堅強——


    隻有這樣,才能再下一次見到安明的時候,去改變些什麽。


    但這一次,就讓她哭泣最後一次吧。


    符玄抹著眼角的淚水,桃花在院內飄落,粉白的花瓣猶如那日的雪。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可這首詩還有下半。


    白頭若是雪可替,世間何來傷心人。


    符玄望著星槎遠去的方向,那是摯愛離去的遠方。


    流星交錯過後的璀璨漸漸消散,直至錯過彼此,去往更遠的未來。


    ...


    ...


    “元帥。”


    “嗯,坐。”


    長亭下,女子自顧自的端起茶盞,風中微微搖曳的粉紅發絲間係著朱紅色綢帶,腰間斜掛著一柄墨綠的油紙傘。


    爻光沉默許久,最終還是沒有坐下。


    “景元那邊,若要問責,便由我來當全責。”


    “你與景元,何錯?”


    華雙指落在杯壁,未見用力便平移到了爻光麵前。


    爻光有些不懂得眼前之人心中所想究竟為何,下令力排眾議將安明永久封禁的是華,並未阻止雲騎們為安明送行的同樣是華。


    元帥對於安明究竟是怎樣的態度?


    爻光隻擅長打架,正如安明的評價,紅毛冷淡哥,對於戰鬥之外的事情並不擅長。


    隻是在關於安明的事情上,爻光展現出了無比的強硬態度,就差在聯盟總部指著那群人的臉開罵了。


    讓安明受委屈?沒道理的,這群沒有參與戰爭的人又怎麽可能了解安明所做的貢獻。


    豐饒之血?那種東西隻要用豐饒孽物的血來填補就足夠了!


    爻光對於壽瘟禍祖同樣極度厭惡,但這不代表就要處決安明,這其中根本沒有必然的關係。


    “卦象我也頗為精通。”


    華看向爻光,“若我告訴你,安明在未來不可或缺,你會如何抉擇?”


    爻光又陷入了許久的沉默,長歎一聲後還是坐下,“我等自然相信元帥的判斷。”


    “嗯。”


    “聯盟需要安明的劍心。”


    華平靜的說:“唯有重鍛劍心,才能斬斷命運。”


    “這才是永久封禁的真實理由?”


    “不。”


    華的眼底浮現深意,眸中仿若包含萬千卦象與寰宇,深奧到讓人僅是注視便會感到靈魂的刺痛。


    “劍心的重塑,還未開始。”


    “真正的琉璃之心,需置死地——”


    而再生。


    現在還未到那個時刻。


    華望向天邊,不知是在看些什麽。


    深紅的楓葉落在桌案間,帶來些許秋意。


    她無聲的笑了笑。


    安明,未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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