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你可知我喚你前來為何?”


    桌前。


    景元慵懶的坐在對麵,安明則是沉默的注視著眼前的茶杯。


    他不喜飲酒,符玄也不喜歡見他喝酒,便從未再喝過。


    “我體內的豐饒之血。”


    “嗯,既然你也清楚,那麽便好辦了,”景元這些年來也與安明頗為熟絡,不僅僅是因為對方是爻光的半個徒弟,更是從他身上看到了某位故人的影子。


    用劍者,劍心一旦破碎,便再難重塑。


    他的師傅曾以身為劍,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景元無法為安明指出道路,不同的人所行之路也不盡相同,強行指點反而會起到阻礙。


    竟天曾不止一次與安明提及過他體內被封禁的黃金之血,那是源自豐饒的賜福,隻是從未展現出其特質——


    至少在第三次豐饒民之戰前,從未展現。


    毫無疑問,就算安明天賦異稟,也絕無可能從帝弓的浩瀚神威下存活。


    那是星神的一擊。


    方圓千裏唯安明一人存活,除此之外盡為塵埃。


    安明體內的秘密極短時間內便被聯盟發掘,玉闕內關於安明的絕密文件也被上交,那是在竟天初次遇到安明時所作的文書記錄。


    聯盟內部對於如何處理安明產生了極大分歧,體內流淌著壽瘟禍祖的黃金之血,必然是豐饒的令使,那麽不論其身份,必須立即處死。


    更何況安明不過是因星核之災而來到玉闕的短生種,更不必遵循聯盟的律法,理應進行處刑。


    但有爻光與景元二位將軍在其中進行斡旋,處死安明的時期也是一拖再拖。


    “各位不必如此杯弓蛇影,安明在豐饒民之戰內斬敵數萬,諸位仍舊認為他是那壽瘟禍祖的爪牙不成?”


    景元多次上書至聯盟為安明進行求情,而爻光的迴應則更加簡單:“聯盟沒有處刑雲騎的道理,除非安明墮入魔陰。”


    爻光本想再補充一句,誰要動安明,那便是與我玉闕為敵。


    那是竟天赴死前托付給他的徒弟,又怎能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被聯盟處刑。


    可終究是沒能寫下那一句話。


    隻因源自仙舟聯盟元帥的指令已然傳達至各仙舟——


    於是這一天,景元將安明傳喚至此處,為他宣布最終的結果。


    “玉闕雲騎安明,對於你的判決為。”


    “永久封禁。”


    景元深深的看了一眼安明,“你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安明隻是平靜的笑了笑,“沒有。”


    他隻是盯著茶盞,感覺有些胸悶,心想這種時候會不會還是喝酒好一些呢?


    景元拍了拍安明的肩膀,隨後無聲的離去。


    窗外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翠綠的柏鬆濕漉漉的,映射著碧綠的雨珠。


    【19歲,聯盟最終對安明落下的判決為永久封禁至玉闕仙舟,便派遣雲騎監禁,不得隨意外出】


    安明沒帶傘,站在屋簷下,安靜的注視著雨滴順著房簷嘩啦啦的落下,在水窪間濺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很煩悶?”


    安明微微側過頭,看到屋簷下的另一人輕輕支起油紙傘,半麵墨色傘沿遮掩著她的麵龐,隻露出淺紅的唇角。


    黑發間夾雜著幾縷鮮豔的粉紅,那人就站在身旁,卻好似融入雨中。


    若不是安明就這樣注視著她,恐怕會懷疑這是不是在夢中。


    “委屈孤獨悲傷痛苦...但在之前,你要問過這裏,”她伸出右手,食指落在安明胸口,那裏是心髒的位置。


    “心?”


    “不,是劍心。”


    她將油紙傘遞出,傘沿下露出一雙如雨後春水般澄澈通透的墨色眼眸,在那其中隱約能看到世間一切的道理與本源。


    安明很難用言語形容眼前的女子,墨竹色的長裙貼身,猶如與這世間不在同一片空間。


    接過那傘,宛若大夢一場。


    等醒來,眼前早已空無一人。


    “重鍛劍心。”


    “方可斷命。”


    安明的腦海中迴想著女子最後對他所說的話語,莫非聯盟這樣做並非是為了懲戒,而是恰恰相反?


    不僅可以堵住那些還想繼續處死他的人,還可以對所有人作出交代。


    隻是需要讓安明背負那莫須有的罪名,畢竟聯盟絕不會允許壽瘟禍祖的令使能夠隨意在仙舟上活動,這是自古以來便有的規矩。


    安明心中對那人的身份已經了然,隻是不免有些感慨,這位的實力果真深不見底。


    油紙傘的傘柄依舊留有些許暖意,屋簷滴落的雨珠也漸漸停緩,安明走出房簷,看向天空。


    雨停了。


    ...


    ...


    “荒唐!”


    “本座定要去聯盟為你討一個說法!”


    符玄很少這樣失態,若非是安明拉著她的手腕,這位新晉的羅浮太卜大人就要去大鬧聯盟了。


    “玄兒姐姐,我沒事的。”


    “就算這樣...也不該讓你受這麽大的委屈,”符玄很努力的沒有讓自己流淚,她真的很難過,也很失望。


    不該是這樣。


    這樣是不對的啊!


    明明大家都清楚這一點,為什麽都要裝作看不到呢?


    如果可以,符玄寧願不要這所謂的太卜之位,大不了和安明一起離開聯盟,寰宇這樣廣闊,總會有他們的容身之地。


    但她不能這樣做。


    一旦違背聯盟的判決,那麽就會遭受難以想象的追殺,徹底成為聯盟的通緝犯。


    巡獵的意誌會追殺豐饒到天涯海角,到那時,或許會有將軍級別的人物來親自處決安明。


    符玄好恨,恨自己什麽都做不到,甚至無法守護摯愛。


    “別露出這種表情,玄兒,”安明伸出手抹掉符玄眼角晶瑩的淚花,微笑著說:“還能再相見。”


    “還能再相見...嗎?”


    符玄緊緊的攥著安明的衣袖,全身都失去了力氣,此刻的她就像是無助的小女孩,什麽都無法改變。


    又是這樣,總是這樣,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命運的一次又一次化為現實。


    如果她能看的再遠一些,卜算的技藝再精進一些,會不會一切都還能夠改變?


    這一刻,符玄終於下定了決心。


    不論付出怎樣的代價——她也不要再一次感受這樣的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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