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葉從來不會知道,自從那一天開始,她所有的好運全部遠去,她原本得到的一切全部被毀掉,朋友、事業、親人,一個一個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全部跳出來告訴她,小喬,你是個傻子,你什麽都不懂,跟你在一起,隻會給我帶來困擾。

    彼時,她還徜徉在自以為是的幸福裏,開心得像個孩子。

    十六日,喬葉依舊如平時一樣,在幾家店鋪之間穿行,郊外的房子正在檢修,等她弄好了,第一個就請七哥去坐坐。到時候她也可以告訴他,這就是我的家,而不是像從前那樣對於“家”這個字那麽敏感,提都不願意提起。

    一進“天下無美”,就聽見了三樓琴房傳出來的聲音,喬葉一笑,今天賞心的良人來得還真是早。

    傍晚的時候,楚離也來了,去沒有進七號包間坐坐的意思,隻是讓小喬跟他一起出去。

    喬葉自然沒有拒絕,可是她沒有想到他會帶她去碧淵寺。

    “今天不是十五啊,不用去上香拜佛的。”走在碧淵寺安靜的小道上,喬葉不角地仰頭問他。

    楚離笑了笑,臉色卻不大自然,那笑容仿佛是刻意擠出來的。喬葉見過他渾身都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卻沒有見過他這樣僵硬的笑容。

    “七哥,你有什麽心事嗎?”喬葉問道。

    高大的菩提樹下,楚離似是微微一顫,站住腳步,不等她細細觀察他臉色,他旋即長臂一伸,將她摟進懷裏,道:“小喬多心了。隻是今日突然有些想喝酒,不如,小喬陪我喝?”

    “在碧淵寺喝灑?”喬葉覺得不可思議,“要是那些老和尚把我們趕出去怎麽辦?”

    楚離也笑了,紫瞳看向天邊已經落下去的太陽,晚霞滿天,真是好看極了:“他們不敢的,別怕。再說,小喬的功夫那麽厲害,他們怎麽打得過你?”

    喬葉臉上一紅,轉頭就想走:“七哥,你笑話我!”明知道她的功夫在他的麵前三腳貓都不如,也曾經被楚慕無數次地這樣挖苦過,她現在十分有自知之明。

    楚離將她拉了迴來,大手撫著她的發,輕歎:“我哪敢?我怕小喬又要跟我打上一架。”

    喬葉的臉更紅了,悶悶地在他懷裏道:“七哥,你是個小氣鬼,那麽久的事情還記得那麽清楚。”

    今天的他好奇怪,一次一次地提起往事。他並不是一個感性的人,也不喜歡將過去的事情掛在嘴邊說。

    暮色已深

    ,坐在涅磐池的台階上,楚離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酒,一字兒排開,弄不清有多少壺,他一個人執起酒壺喝著,卻不讓她碰。

    喬葉蹙眉,酒真的有那麽好喝嗎?他喝起來一聲不吭,紫瞳看向天邊剛剛升起的月亮,一動也不動。受不了這樣安靜的氣氛,她直覺應該問問他什麽才對,可是問了,他也不一定會告訴她。

    突然間覺得有些進退兩難的尷尬,他們是戀人啊,戀人之間不是應該沒有隱瞞嗎?也許,他所要處理的都是國家大事,不能告訴她吧?

    想了想,喬葉挪到他身邊,頭枕著雙臂小心趴在他的腿上:“七哥”

    楚離似乎才迴神,被她突然而來的親密弄得微怔,他的右手圈上她的肩膀,輕撫:“嗯?”

    喬葉仰起小臉看著他低垂看過來的眼睛:“你怎麽對著碧淵寺這麽熟悉呢?”

    來去自由,連酒都可以帶進來喝,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皇家特權?

    楚離微微一笑,眼瞳中略帶自嘲:“因為,我在這裏住了十年。”

    “這裏?十年?”喬葉不解,“你是皇子,不是應該住在皇宮裏的嗎?”

    楚離並沒有迴避這樣不堪的過往,自從昨夜的刺激之後,如今他已經能平靜地對她解說了:“自從六歲開始,一直到十五歲,我都住在這裏。”

    喬葉眉頭蹙了蹙:“七哥,當今皇後不是你的親生母親,是不是?”

    楚離笑了,搖頭:“不是,她不是我的母親。”她是我的仇人。

    他的笑容太柔和了,有些像是喝醉了酒,如果是平時,他斷然不會這樣無害而完美地笑出來。

    喬葉突然想到了什麽,隨口問道:“七哥,我知道很多皇子王爺生下來都有一個相同的願望——當皇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想不想當皇帝?”

    楚離的笑容僵住。

    想不想當皇帝?

    他還沒有迴答,喬葉就接著下了定論:“七哥你肯定不想。一登九五,六親皆絕。太可怕了。當個親王都有那麽多人想害你,要是當了皇帝,多危險。”

    楚離大震,一登九五,六親皆絕。她說的,一點都沒有錯。

    他愣在那裏,找不到合適的話開口。喬葉卻不管,她剛剛說的問題從來沒有想過要得到答案,她隻是把心裏想的,對他說出來而已。

    喬葉見他不說話,上身從他腿上起來,雙臂轉而抱住楚離的腰,

    悶在他懷裏道:“七哥,我知道自己的功夫在你的眼裏連三腳貓都不如,可是,我真的很想保護你。就算有一天,付出我的生命,隻要能看到你平平安安,我也不會後悔。”

    這,就是她對待親人朋友愛人的態度。一直以保護者的身份自居,不論自己的力量多麽卑微,她盡她的所有完成自己許下的承諾,誰又能說她錯了呢?就算是自不量力,也能無愧於心。

    楚離意識有些為離,到底是他醉了,還是她醉了?這番近似表白的話,聽起來,為什麽會讓他這麽難過?

    楚離左手執起酒壺仰頭猛灌了一大口,隨即鬆開手,酒壺順著台階咕嚕嚕地滾下去,摔個粉碎,在夜裏分為的清脆。

    喬葉有些微怔,下一秒楚離的大手將她圈緊,低頭,薄唇壓了下來,近乎瘋狂的吻她

    午夜,夜涼如水,少女伏在他的懷裏睡著了。

    這個時候的她,心裏是從未有過的癡迷。然而這個時候的楚離,心裏卻是從未有過的清醒。

    在“天下無美”的廂房放下她的時候,喬葉睜開了眼睛,揪住他白玉袍的衣擺:“七哥。”

    她的聲音含含糊糊,不知道醒了沒有。

    楚離靜坐在床頭,紫瞳深深地看著她:“小喬?怎麽啦?”

    “明天,城東有一家新的店鋪開張,你和我一起去,好嗎?”喬葉問道。

    一直以來,所有的生意都是她一個人去張羅,他從來不參與,除了偶爾與她討論討論,莫名的,這一次,她希望他去。

    楚離眼眸微微閃爍,明天他不喜歡明天因為,那是最後的期限。

    然而,他怎麽能拂她的意?她從來沒有出口要求過他什麽,這是第一次。

    於是他點了點頭:“好。”

    喬葉一笑,鬆開了他的衣服,閉上眼睛睡了。

    當你進退失路的時候,麵對懸崖裂縫另一邊最美麗的花朵,隻能無力地看著,連觸碰都已經太過奢侈。

    楚離出了廂房,也不見賞心,對於無關緊要的人,他向來不會去想太多,即使她是她最親密的朋友,他此刻也沒有心思去細想,便走了出去。明日

    “天下無美”出口處的長長走道,他依舊得靠送他的夜明珠來驅除黑暗的恐懼,卻沒有想到,在“天下無美”的大門處,遇到了一個人。

    白色的衣衫,房刻意與他白玉袍的顏色相似,丹鳳眼炯炯有神,眉眼間

    英氣十足,美貌有之,氣魄有之,正靜靜站在那裏等候著。

    顧姳煙。

    楚離蹙眉,又是她。

    見他出來,顧姳煙上前一步:“離王殿下。”

    楚離沒有出聲,淡淡看著她,用眼神詢問。

    顧姳煙被他的紫瞳吸引,半晌才迴神,笑道:“姳煙有些話,想當麵跟殿下說清楚。”

    楚離向前走了幾步,轎子在路口,還有點距離:“說吧。”

    “今日太子殿下去過寒舍,離王殿下知道他說了什麽嗎?”顧姳煙道。

    楚離一笑,“說了什麽?”他自然知道。

    “他問姳煙是否願意嫁他為妃。”顧姳煙觀察楚離的反應。

    “顧小姐怎麽迴答的?”楚離的背對著她,聲音雖然溫和,可臉上已滿是嘲諷,傅琬瑩,她怎麽可能靜而不動?他想要讓她一無的有,她何嚐不是這樣想的呢?

    “殿下希望姳煙怎麽迴答?”顧姳煙盈盈笑道。

    嗬,好一個聰明的女人,以靜製動,不急不躁。

    楚離迴頭,臉上的笑容是出奇的暖:“顧小姐是個聰明人,離也從來不喜歡隻說不做,不如,明日就請顧小姐看看,離到底會希望你怎麽迴答皇兄。”

    離

    顧姳煙心裏一喜,這是多麽親昵的稱唿。

    於是她的丹鳳眼裏滿是光彩,笑容如春花般燦然:“那,姳煙就靜候殿下的答複。”

    楚離麵色如水,對她謙謙點了點頭,抬腿朝自己的黑色轎子走去。

    掀起轎簾的那一刻,他的紫瞳不由自主又迴頭看了一眼,可是再轉過頭的時候,臉上所有的笑容全部消失不見。

    顧姳煙站在原地,不由地心情舒暢起來,如果知道楚蕭的預先提親這般有效果,她何苦費盡心思百般地表白呢?楚離,不論你愛不愛我,現在的我,隻在乎你要不要我。

    一想起昨日家宴的時候,表妹淩宛殊臉上那種憤恨的樣子,她的心裏就覺得痛快,楚離就算瞎了眼睛,也絕對不會要淩宛殊那樣中看不中用的女人。

    現在,什麽都不用擔心了,楚離,她勢在必得!不管是在大明軍之中,還是在爺爺麵前,或者是在小姑姑、姑父的麵前,她都可以挺直了身子,驕傲到底,因為她擁有了這個世界上最足以讓她驕傲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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