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州城,楚宅深處。


    海子旁,一襲輕柔的細紗將水麵那座袖珍水榭嚴實地包裏了起來,擋住了漫天飛舞的鮮紅楓葉和嫩黃銀杏葉,卻擋不住無處不在的秋意。


    水榭中,閑茶慵懶地半躺在花梨小榻上,透過朦朧的細紗欣賞著這如詩如畫的秋景。淡淡的陽光照在她白皙的臉龐上,讓她情不自禁地微微眯起了眼。


    她今天穿了一身翠綠色的湖綢罩衣——她特別偏愛翠綠和淺紫,就像如雪偏愛嫩黃和純白,鳳姬偏愛湖藍和靛青一樣,她的衣裳大多是這兩種顏色——一雙手下意識地搭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上,輕輕地摩挲著。


    此刻的閑茶,臉上很自然的流露出將為人母的女人那種既驕傲又幸福的表情來——孩子已經懷了整整九個月了,用不了多久,一個新生命就將呱呱墜地。


    這個孩子她懷得很苦。


    從一開始就害喜,尤其是崔大夫第一次把脈確定有喜之後的那半個月,簡直是吃什麽吐什麽——崔大夫是登州濟世堂的坐堂大夫,於婦、兒之疾最是拿手,是以楚凡成婚後張氏不惜重金把他請到了島上,順帶還拐來了好幾名極富經驗的穩婆,就是為了楚家香火。


    吃了崔大夫開的幾副藥之後,總算害喜這事兒稍稍消停了些,可又被診出脈象虛浮、胎位不穩來,這下折騰地就更厲害了,不僅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都給卡得死死的,更是把她摁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個月!最慘的時候她那倆小腿浮腫得跟水蘿卜一般,又白又亮!


    總算熬過最辛苦那段時間,肚子裏的小家夥也終於正常了,閑茶自己卻胃口大開,食量蹭蹭蹭瘋長,短短幾個月便圓了好幾圈。


    “唉~~”


    隨著一聲歎息,閑茶將手中菱花小鏡輕輕擱在了小幾上——雖然怕餓著肚中孩子,她使勁兒地胡吃海塞,但愛美是女人的天性,看著鏡中自己那張圓嘟嘟的臉,閑茶心中怎麽也壓不下那絲懊悔和恚恨。


    少爺不待見胖子,尤其是胖女人,這點閑茶再清楚不過,所以她很擔心自己這走了形的身材會讓少爺生厭,雖然閑茶一直搞不懂少爺為何會討厭胖子。


    少爺有很多同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怪癖,討厭胖子隻是其中之一。說起來這個時代肥胖是地位和財富的象征,因為隻有衣食無憂的人才有資格肥胖。胖的人無論是說話還是行事,明顯都會高人一等。


    閑茶曾經打心底裏羨慕那些富態的女人們,可當她發現少爺這一怪癖後,她隻能忍住口腹之欲,每頓吃個七分飽便罷,生怕自己一時管不住嘴,胖了起來。


    但有孩子之後一切都不同了。且不說張氏每天都要親自過問廚娘,變著花樣做各種菜式,生怕家中兩位孕婦胃口不好;就連少爺每每過來陪自己吃飯,都要看著她將湯汁都喝得幹幹淨淨這才放心而去,這讓閑茶一想起來便暖洋洋的。


    少爺心中還有俺呢!


    其他且不說,單單一個小細節,便能讓閑茶確信自己在少爺心中尚有一席之地——甭管換什麽衣裳,少爺腰間自己早年親手繡得那鴛鴦香囊可從來沒取下過!


    這也怨不得閑茶緊張,隨著一乘小轎將高鳳姬嚴嚴實實從王宮那扇隱蔽的角門抬進這監國府後,外麵不知道,可府中卻是紮紮實實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甭管怎麽說高鳳姬也是一國之主!


    她登基受百官朝賀的盛大場麵自己即便是挺著大肚子,也是陪著少爺、張氏還有顏如雪從頭到尾看得清清楚楚的——當然是躲在一旁悄悄看的,要不然自家少爺還不得同百官一樣行二拜六叩的大禮?笑話!就自家少爺那心高氣傲的性子,他能受得了?


    所以當高鳳姬入門時,別說閑茶,就連顏如雪都心中打鼓,兩個大肚子就在這間小小的水榭上沒滋沒味地聊了一天——就算女人對朝堂再怎麽陌生再怎麽遲鈍,這家裏一下子多了個女王還能泰然自若那可真沒幾個女人能做到。


    不過還好忐忑和不安僅僅持續了一天。


    第二天早上高鳳姬跟在少爺身後給張氏奉茶時,那股子羞羞答答小媳婦模樣,跟她登基那天在珠簾後全身盛裝的樣子簡直換了個人!


    等到高鳳姬高捧茶杯,毫不拖泥帶水跪倒在張氏麵前時,滿屋子人除了那位風輕雲淡的少爺外個個都瞪圓了眼——那可是耽羅星主!一國之君!


    “朝堂上鳳姬是星主,是君。可進了我家的門,她和你們大家一樣,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楚家媳婦!”少爺的一句話化解了尷尬的氣氛,“打今兒起她就隨夫姓了,叫楚鳳姬!”


    這話不僅是在嘴上隨便說說,接下來的幾天裏,閑茶通過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感受到了自己真的同耽羅星主就是幾乎平等的姐妹:家宴的時候,張氏上座,少爺同如雪一左一右陪侍,而鳳姬與自己一樣坐在他倆的下方;鳳姬的觀瀾軒與自己的翠微樓一樣,都是四個貼身丫鬟、八個粗使丫鬟,至於廚娘、繡娘乃至灑掃仆婦甚至還不如自己完備;日常所使的胭脂水粉、四季衣裳、時令果品什麽的,三位夫人幾乎都是一模一樣……


    尤讓閑茶感動的是,這位耽羅星主在監國府中似乎還真沒把自己當一國之君。張氏和如雪那兒不用說,晨昏定省那是每日必做的功課,就連自己區區一個妾室,就因為是跟隨少爺最久的人兒,又懷了少爺的骨血,鳳姬也是隔三差五親自過來看望,一坐就是小半個時辰,輕言細語地聊聊家常、關懷備至的問問起居、敞開心扉的說說體己話——最關鍵的是,鳳姬的所作所為不是裝出來的,閑茶能感受到她發自內心的關懷,自家如果有個親姐姐,能做的也就如此了。


    熟稔之後,鳳姬常常讓閑茶想起遠在天邊的楚芹來——作為同過患難的人,楚芹在閑茶心中早已超越了主仆的範疇,更多的是位貼心的大姐姐;而如今的鳳姬,比之楚芹更體貼更知心!


    隨著鳳姬融入這個家,她進門時帶來的波瀾也迅速消弭,現在宅中暗地裏流行著一種別樣的稱謂:即如雪是“東宮娘娘”,鳳姬是“西宮娘娘”,而閑茶自己,則被仆婦們稱為“南宮娘娘”!


    “南宮娘娘”!


    閑茶最初聽到這種稱謂時不免惶恐——她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鄉下丫頭,何嚐想過有一天也能當上娘娘?


    就在閑茶胡思亂想的時候,簾外一聲唿喚把她拉了迴來,那是她的貼身丫鬟給她送密信來了。


    接過厚厚一摞密信隨手翻了幾封,閑茶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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