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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嘭!”


    一隻碩大的拳頭,狠狠砸在葛驃的肚子上,疼得他一下彎成了個蝦米。


    可他的腦海裏此刻浮現出的,卻是遼東蓋州衛海邊的一個小港灣,那裏泊著一艘沙船,沙船那方方的船頭,已經衝到了沙灘上。


    葛驃仿佛看到了自己站在船頭,望眼欲穿地看向五六百步外那塊小小的高地。


    那時候的他,還是寧遠水營的一個小小什長,跟著把總夏治方照料這艘400料的沙船。而那一天,他們奉命接應一撥逃難的遼民,到了地方後,卻沒看到人影。夏治方心有不甘,於是帶了二十來個兄弟上了岸,希望能找到那些逃難的遼民。


    “啪!”


    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抽在了葛驃臉上,一個清晰的五指印瞬間腫了起來。他的耳中一下嗡嗡亂叫起來,紛雜的聲響裏,仿佛又傳來了三年前那聲淒厲地喊聲。


    “韃子!韃子來啦!”


    隨著喊聲響起,小高地上一下冒出十來個倉皇奔跑的身影,篤篤的馬蹄聲跟在身後越來越響。船頭的葛驃心一下揪了起來,下意識地,他讓什裏的兄弟們把竹篙撐起來,沙船緩緩後退,退到了一丈開外的海裏。


    倉皇奔跑的身影越來越近,領頭的正是夏治方。“咻”的一聲,一支一臂之長的箭矢激射而至,從夏治方身旁一位兄弟的肩頭直入,慘叫聲中,把他牢牢釘在了地上,那箭矢的尾羽,兀自微微顫抖。


    葛驃的目光越過夏治方,看向小高地,他的瞳孔瞬間張大了。


    四五匹高大駿馬的馬背上,坐著的,正是身子寬得門板也似的滿韃子!篤篤的馬蹄聲繼續響著,不斷有女真韃子從高地後湧出,驅動著胯下坐騎似洪荒猛獸般朝海灘疾馳而來!


    “砰!”


    剛扇完他臉的蒲扇般巨掌化掌為拳,狠狠砸在了葛驃的眼眶上,一時間他一頭栽倒,隻覺眼前金星亂冒,幻化的背景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天的沙船船頭。


    韃子出現後,葛驃手下的兄弟們更是死命撐船,還有人唿喝著朝主桅跑去,手忙腳亂地升帆。


    葛驃心裏很掙紮,按理說,他應該喝止這些兄弟,讓船停留在夏治方他們能夠爬的上來的範圍之內;可是那樣的話,搞不好就會被身後追來的韃子一擁而上,別說夏治方,全船的人都得完蛋。


    就在他猶豫的時間裏,沙船繼續緩緩後移著,離岸已有四五丈遠了,主帆已然升起,船速越來越快。


    夏治方他們還在狂奔,韃子的箭又快又準,他身邊的兄弟們紛紛被射倒在地。


    近了!更近了!


    葛驃已經能看到夏治方那大張著的嘴巴以及滿臉糾結的表情了。


    快!再快一點!


    葛驃心裏狂喊著,隻要能跳進海裏,夏治方活命的機會就大多了。


    “噗!”


    一隻穿著破爛草鞋的腳狠狠踢上了葛驃的胸口,巨大的疼痛讓他不由得慘唿了出來,閉上眼睛,那日海灘上的慘景又浮現了出來。


    就在十丈開外的海灘上,一場屠殺正在進行。


    一匹匹高頭大馬飛馳而至,碗口大的馬蹄潑剌剌地翻飛著,帶起一簇簇翻飛的細沙;女真韃子那光溜溜的腦門在陽光下閃亮發光,一根根金錢鼠尾隨著跑動上下顛動著;韃子們已經收起了長弓,揮舞著渾身倒刺的狼牙棒,一棒下去,自己的某個兄弟腦袋就西瓜般碎裂了;或是揮舞著雪亮的倭刀,順著馬勢一帶,另一個兄弟的腦袋就衝天而起;或是舞動黑黝黝的鐵鐧,悶聲砸在又一個兄弟的肩頭,長聲慘唿中,那兄弟整個肩膀一下塌了下去,口吐鮮血撲倒在沙灘上,很快便被後麵湧上的馬蹄踩得沒了聲息。


    “撲嗵!”“撲嗵!”


    跑在最前麵的夏治方和另一個幸存的兄弟終於趕在韃子追及之前跳進了海裏,撲棱著朝沙船遊了過來。


    韃子們在沙灘上勒住了馬,遠遠的葛驃都能看清楚那一張張滿是黑須的臉上充滿了殘忍而興奮的表情,他們用滿洲話大聲唿喝議論著,似乎在談論剛才的屠殺。好幾個韃子漫不經心的從馬屁股上的弓鉤上摘下長長的步弓,好整以暇地搭箭,瞄準了水裏撲棱的夏治方二人。


    起伏的海浪讓夏治方躲過了第一輪第二輪箭雨,另外那位兄弟卻沒這麽好運,身上插著兩隻羽箭沉了下去。


    近了!趴在船頭的葛驃甚至都能聽到一丈開外的夏治方那拉風箱般的喘息聲了。


    可惜,他還是沒能躲過韃子的第三輪箭雨!


    “起來!老狗!”


    耳邊響起的唿喝聲把葛驃從迴憶中拉了迴來。


    睜開已經腫脹的眼皮,刺目的陽光讓他好一陣什麽都看不清,許久,他才看清背光站在他身前的夏國柱,一雙充滿怒火的眼睛狠狠瞪著他。


    葛驃不禁輕歎一聲,心中感歎道,這孩子的眼睛,和他爹還真像!


    忍著全身的劇痛,葛驃慢騰騰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心裏那個不知念叨過多少次的念頭再次冒了出來——當時,如果自己阻止了升主帆,或許,能救夏治方一命?畢竟,就隻差那一丈之遠!


    “老狗!這一頓,是俺替俺爹打的,你服不服?”


    夏國柱一把拎過葛驃的衣領,冷冷地說道。


    葛驃咧了咧滿是鮮血的嘴,慘然一笑,卻什麽都沒說。


    夏國柱看他這樣,高高舉起的拳頭反倒打不下來了,唿唿地喘了好一陣,這才把他一搡,惡聲惡氣說道,“俺的這一頓,且先寄下!”


    “柱子,打吧!”葛驃再次慘然一笑,輕聲道,“打完了你心裏舒坦點……俺心裏也舒坦點兒!”


    夏國柱迎麵啐了他一口,“呸!俺爹一條命,揍你兩頓就算完啦?沒門兒!告你葛老狗,俺倆這事兒,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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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州府衙書房裏,王廷試拈著最近一期的邸報,有些出神。


    邸報上其他內容也還罷了,關鍵是那條“前禮部右侍郎徐光啟,克勤恭謹……著即官複原職。”讓他心裏打起了鼓。


    那天陳尚仁迴來後,向他稟報了楚凡的新身份:徐光啟的關門弟子。當時他是將信將疑——楚凡就算比同齡人聰慧一些,說到底還是個沒跟腳的小秀才,能有什麽本事入得了徐光啟的法眼?要知道,徐光啟可是心學大家。


    更離奇的是,這關門弟子還是孫元化代替徐光啟收的,就更加不靠譜了。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讓刑名師爺停止聯絡響馬了,但賣宅子一事卻督促陳尚仁盡快完成——不給那小子一個教訓,他還不知道馬王爺幾隻眼!


    但今天這邸報卻讓王廷試不得不正視楚凡了——他說徐光啟要起複,還真就起複了!


    如果不是孫元化給他透過什麽風,他一個小小秀才能知道這麽重要的朝堂大事?


    正想得出神呢,府裏管家快步走了進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話。


    “嗯?水驛驛丞?他來幹什麽?”王廷試翻著白眼問道。


    “說是和楚家那小子有關。”管家低聲迴答道。


    王廷試想了想,讓侍女給自己更了衣,全掛子官服穿戴齊整了這才邁步往二堂而來。


    一進二堂,就看到那胖得像頭豬似的驛丞正坐那兒喝茶呢,身邊的桌子上放著個長長的木頭盒子,也不知裏麵裝著什麽。


    “卑職叩見府尊大人。”豬驛丞一見王廷試,臉上立刻堆滿了諂媚的笑容,麻溜地跪地行禮。


    還沒等王廷試發話呢,那驛丞已是揚起了臉,討好地說道,“今日卑職查驗驛遞,竟發現了一件禁物,乃是發往灣子口村楚凡的,特來稟告府尊大人。”


    王廷試眼睛一下亮了,“哦?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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