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卓然一直守在龍寂樾的房門外,守了兩個時辰,避免閑雜人等靠近。


    屋裏不斷傳出一些悶悶的聲響,好像有人從床上掉到了地上,又在地上翻滾。


    其間崔黛羽來了一次,想進去探視,被秦卓然以掌門要閉關調息為由,好言好語地勸走了。


    不過這也不算騙她,龍寂樾的確需要運功療傷,隻不過在此之前,他要先麵對自己被蠱蟲噬咬過後千瘡百孔的身體,熬過烈火焚燒一般的劇痛。


    自從兩年前他被十年生死蠱狠狠折磨了一次,不知是不是憂思太過的緣故,身體一直沒有養好。連鼎生和秦卓然他們找來了各種丹藥和補品,可他心脈上的損傷依舊。所幸蠱毒再也沒有機會發作,他又勤加修煉“詭道劍法”的內功心法,這才得以維持。


    所以這一次,蠱毒一發作便猶如洪水猛獸,排山倒海地襲來,讓他招架不住。


    這便是秦卓然所說的“大哥也要冒很大的風險”,他深知龍寂樾的身體很難承受蠱毒再一次發作,所以一直很反對他來冒這個險。


    龍寂樾也是在這兩年裏,才深刻體會了楚南風當年的心情——怪不得他寧可背棄辰兮,讓她一輩子恨自己,也不願意讓她承受這種磨難,因為這不僅僅是一次痛苦,還有可能成為長久的損傷。


    此時此刻,他隻盼著辰兮能稍稍好過一點。畢竟傳言都說她在入府前已經受了重傷,乃至功力盡失,再被蠱毒折磨一場,天知道如今是個什麽情形。


    一直到傍晚,秦卓然終於聽著屋裏的動靜小了,龍寂樾的唿吸平穩下來,應該是開始運功調息了。


    秦卓然長舒一口氣,掌門又熬過來一次。然而這口氣還沒出完,就看見崔黛羽又來了,這次浩浩蕩蕩地跟了好多人。


    “我帶了府醫過來。”崔黛羽說道,“家父身子不好,經常三病九痛的,府中幾位大夫都醫術超群,這一位還是聖上親賜的禦醫,一起請過來為龍掌門診治傷情。”


    秦卓然腦袋瞬間大了,一時真想不出有什麽推脫之詞,隻得再次說道:“迴稟縣主,掌門還在療傷,這個...還是不方便見人。”


    “天都黑了,還在療傷?他也沒吃過東西,這樣下去傷怎麽能好?”崔黛羽摸著下巴,忽然向秦卓然湊近過來,陰惻惻地笑道:“再說...龍掌門受的不是劍傷麽?這皮外傷,也需要閉關?”


    “這...這個...”秦卓然語塞。


    “請縣主進來。”屋裏傳出龍寂樾的聲音。


    崔黛羽越過秦卓然,推門而入,她身後的人唿啦啦都跟了進去。


    秦卓然也急忙跟上,隻見龍寂樾斜倚在床頭,麵如金紙,額上全是汗水,精神卻尚好。


    他氣定神閑地看著來人,對崔黛羽微微一笑:“小姐有心了,多謝。”說著提起褲腿,果見包紮著層層白布,此刻已經被血浸透了。


    龍寂樾一麵解開包紮,一麵風輕雲淡地說道:“慚愧,我技不如人,除了劍傷,還被人打了一掌,受了些內傷,讓小姐見笑了。”


    三個醫師分別給龍寂樾做了檢查。兩個仔細查看了他腿上的劍傷,果然受傷不輕,劍痕深可見骨,且傷口剛剛崩裂過。一人伸手搭上龍寂樾的脈,細細切過,沉吟道:“這位公子內息錯亂,確有內傷之症,且五內鬱結,悲憂太過,已傷及肺髒。公子年紀輕輕,須知憂思傷身,凡事不可思慮過重,過分執著,需好生保養為宜。”


    秦卓然在一旁聽得直皺眉頭。


    龍寂樾淡淡笑道:“多謝醫師,謹遵醫囑。”


    三個醫師分別開了些內服外敷的湯劑和藥膏,就告退了出去。崔黛羽急忙吩咐侍婢去準備,龍寂樾也示意秦卓然退下。


    屋子裏又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崔黛羽摸著下巴:“嘖嘖,你這掌門當得還真是辛苦...不過大夫說你‘悲憂太過’,什麽事情讓你如此悲傷?”


    龍寂樾披上外衣,下了床:“我都被人打成這樣了,還不值得難過?”


    崔黛羽笑了:“我不信...你不願意說就算了,反正我早晚會知道。對了,是誰把你打傷的?我聽五叔說你的劍法很厲害,放眼整個江湖都沒幾個對手。”


    “五爺抬舉我了。”龍寂樾淡淡說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的造詣還遠未到一流境界,遇上真正的高手,就會被打成這樣。”


    “是嗎...可是我很想跟你學劍呢。”崔黛羽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五叔不輕易誇人,他說你的劍法厲害,那必然是很厲害...你願意教我嗎?”


    龍寂樾一怔,隱隱皺眉,抬眼看向崔黛羽,目光複雜。


    崔黛羽直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叫道:“你看你看,大夫剛說了不能思慮過重,你到底在想什麽?願意就願意,不願意就拉倒嘛,你在想什麽?”


    龍寂樾苦笑著搖搖頭,這位大小姐,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拋開自己隱晦難言的念頭不說,她難道真當自己是個尋常的江湖女子麽?——她是嘉寧縣主,永璋侯獨女,若是跟著自己學劍,甚至跟自己迴江南去,這意味著什麽?


    崔黛羽問道:“你不願意?”


    “先讓我看看你的身手。”龍寂樾說道,“明天再進園子,我考考你。”


    “你還要逛園子?”崔黛羽很是驚訝,“你傷得這麽重,傷口都崩裂了,不如留在屋裏歇息吧。不然...我陪你在這西廂的小苑裏走走,此處風景也很好。”


    “不礙事,我看那桃林的盡頭是一片湖泊,咱們這次就從湖上過去,走走另一個方向。”龍寂樾聲音溫柔,眼含笑意,“春日泛舟,正是時候,我不想錯過春光,你呢?”


    崔黛羽雙頰飛紅,但是並沒有羞怯,反而熱烈地看著他,神情中還帶了一縷嬌媚之態:“我當然...也不想錯過了。”


    第二天,崔黛羽一早就來找龍寂樾,二人一起用了早飯,然後早早進了園子。


    這次龍寂樾特意避開了上次走過的路,說想多看看不一樣的景致,崔黛羽便帶他走了許多小路,曲徑通幽,又穿過好幾扇小門,從另一個方向靠近湖邊。


    崔黛羽興致很高,心情大好,但她擔心龍寂樾的傷勢,便很注意觀察他的反應。她發現有幾次龍寂樾臉色微變,眉梢微微跳動,好像傷處又開始疼了,但每次都隻有一瞬間,他又恢複如常,並且立刻用話語來分散自己的注意。


    他明明很難受,卻一再要求多走走、多看看,好像身體越是難受,越是不想迴去。


    幾次過後,崔黛羽忍不住輕輕扶住他手臂,關切地說道:“不如今日就逛到這裏吧,其實這園子一直都在,你...你不著急走的話,咱們可以過幾日再來泛舟,到時候天氣更暖,說不定還能看見鴛鴦呢...”


    龍寂樾忽然順勢牽住了她的手,含笑搖頭:“永璋侯府豈是我想留多久就留多久的,我不曉得下一次還有沒有機會。我不想浪費時間,尤其是...現在這樣的時間。”


    崔黛羽心怦怦跳,膽子卻很大,直接迎上龍寂樾的目光,玩味著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龍寂樾微微一笑,“先上船。”


    崔黛羽一怔,才發現他們早已走到了湖邊,一條雅致的小船正等在岸邊。她紅著臉暗想:“這家夥,就算把我帶到水裏去,我也沒察覺。”


    二人上了船,有小廝搖著槳,慢慢遊蕩在湖麵上。清風拂麵,湖水碧綠,偶有水鳥飛過,一切無比愜意。


    崔黛羽輕輕哼唱一曲《春花秋月》,龍寂樾舒展地靠在船頭,含笑看著她。


    過了一會兒,他隨手指了一個方向,示意小廝將船劃過去。不多時,他又指了另一個方向,笑著說那邊的水草更豐美,一定有魚群,小船便又調整路線。


    除了他搭在船舷上的手,不受控製又不易察覺地顫抖著,一切都完美無瑕。


    一個時辰後,小船靠近了桃林,又在龍寂樾的示意下,沿著岸邊走了一段曲折的水路。崔黛羽注意到龍寂樾開始不說話了,他專注地看向桃林深處,臉上的血色慢慢褪去,臉色又變得蒼白,眼神卻突然灼熱得像火燒起來,似乎又熱切,又焦急,又悲傷。


    然而就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隻有短短的一瞬間,龍寂樾已經調轉了目光,看向別處,神情再次變得淡然恬適,讓她恍惚中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龍寂樾吩咐小廝:“不必靠岸了,原路迴去吧。”


    崔黛羽托著腮:“咱們這就...迴去了?”


    “有一件正事,小姐忘了。”龍寂樾淡淡說道,“我說要試試你的身手。”他向後一靠,周身門戶大開,“來,動手。”


    “在這裏?”崔黛羽一怔,四下看了看,船內狹小,一動起手來隻怕要翻船。


    龍寂樾點頭:“盡全力打我。”


    崔黛羽笑道:“好,一會兒落了水,可別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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