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宋澤已經和易偐一路狂奔進入秦地,再有幾日便可到範陽地界。他們幾乎不眠不休,晝夜快馬加鞭,跑死了好幾匹馬。


    饒是易偐經年累月執行任務,也覺得疲憊不堪,他見宋澤麵不改色,除了一身深厚的內力修為,想來這兩年的風餐露宿也讓他變得十分硬朗。


    遙想當年在竹林裏暗中窺見的那個搖頭晃腦背著書的小秀才,已經很難與此刻眼前這個眉眼堅忍、一身風霜的人聯係在一起。


    他又想起臨行前那些門派的苦苦挽留,真可謂是痛陳利害,所有能說的話都說了,場麵也一度十分激烈。但無論是苦勸的話,還是逼迫的話,宋澤都不為所動。


    他既不與眾人辯解,也沒有一句慷慨之語,隻是平靜又清楚地說道:“靈山承諾諸位的事情,必定作數,隻是要待我處理好這件事。諸位所說的大局也好,時機也好,我都明白,隻不過在我這裏,這些都不是頂要緊的。我要為家師和師母討迴這筆血債,也要護洛姑娘周全,這兩件事情我都會做到。諸位願意等我迴來,再助我一臂之力,在下深表感激,必定兌現諾言,但若十分介意我和辰兮的關係,想分道揚鑣,也悉隨尊便。”


    他走到門口,低頭想了想,又迴身眼望眾人,朗聲說道:“還有一件事望諸位掌門知曉,從今往後,誰與洛姑娘為敵,便是與靈山為敵。”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驚愕。


    “你...你當真是這個意思?”司徒奕隻覺得難以置信,此事的利弊如此明顯,宋澤丟下眾人去救那魔女已屬不智,竟還撂下這麽一句話,從此竟是要與那魔女同生共死了,“靈山的赫赫威名,懷珠老人身後的基業,宋掌門當真毫不在意嗎?”


    “誰讓師父隻有我這一個徒弟。”宋澤淡淡一笑,“威名還是罵名,天道自有公論。”


    至此,易偐方信了宋澤當初在昆莫城中說過的話,無論辰兮是妖也好,是魔也好,無論外麵的人怎麽說她,他隻會憑自己的心去判斷,絕不會做出違背心意的事。


    他們在進入範陽之前,易偐已經遣了竹影摸到永璋侯府探查,試圖先摸清楚辰兮的情況。但是竹影陸續迴來,都說十分困難,不僅侯府極難潛入,就連周圍數裏之內也全是侯府的眼線。應該說一入範陽城,就必須步步謹慎,莫說是探查侯府,他們這樣的生麵孔一露麵就很容易引起注意。


    宋澤點點頭,眉頭深鎖——這是自然了,永璋侯熟知江湖,他自己就是負責守護都城安定的人,當然知道如何將一座城部署成銅牆鐵壁。


    但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加派人手輪番入城,變換各種裝扮,試著用不同方法,說不定某一次能僥幸躲過暗線,潛入侯府。


    可直到宋澤已經身在範陽城外,易偐也沒能摸清楚辰兮的情況。


    ......


    撕裂般的劇痛不停拉扯著辰兮,她覺得自己全身都碎裂成了一片一片,連腦袋都裂開了,好像一個自己遊離到了另一個自己之外,在極度痛楚中俯瞰著這個肉身。


    這是一種極其割裂的奇異的痛苦,超越了以往所有的痛苦,讓辰兮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恐懼。


    她睜開雙眼,隻見一片血紅,天地間萬事萬物都融化在了一處,變成一幅扭曲的血肉圖畫。


    這腥紅的顏色刺激著她,讓她有殺戮的衝動,想把一切撕碎,把這天地全部毀滅。


    她努力尋找著一絲理智,想抓住飄搖的記憶,記起自己是誰,身處何地。有一張熟悉的麵孔從記憶深處浮現出來,但轉瞬又消失了。一些似曾相識的場景走馬燈似的從眼前掠過,也終於抓不住,都隱沒在這一片血紅的塵煙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很漫長,又好像隻有片刻,辰兮似乎恢複了一些聽覺。


    她隱約聽見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想是在穀中傷得太重,她自己控製不住了,現在怎麽辦?”


    一個微弱而冷漠的聲音緩緩吐出幾個字:“千機觀蓮陣。”


    辰兮感到自己的手腳同時被鐵鏈拉了起來,整個人在半空被撐開。所有聲響都隔著很遠的距離,好像沒有人敢稍稍靠近自己。


    又不知過了多久,身體猛地一沉,她被重重扔在了地上。


    她感到手腳上的鐵鏈動了起來,交錯纏繞,將自己緊緊捆住,又從地麵下伸出許多鐵鉤,勾住了身上的鐵鏈。


    她又聽見一個聲音問:“侯爺...當真要這樣?屬下怕她承受不住!”


    那個冷漠的聲音迴道:“留住心智即可,你們曉得分寸。”


    下一刻,辰兮耳中嗡鳴之聲大起,一道道金芒穿透了血紅的濃霧,頃刻間猶如利劍射穿了身體。


    辰兮厲聲慘叫,在地上翻滾不止。因她全身被鐵鏈捆著,看上去就像一條蠕動的蟲子。


    書房內,崔放已經重新為永璋侯沏上了茶。溫熱的顧渚紫筍緩解了些許疲勞,崔桓裹著一張墨狐皮,閉目養神。


    解憂穀這一趟對他來說委實辛勞,又在山頂上被雍鳴封了穴道,吹了兩個時辰的風,這會兒臉色已經很差。


    崔放擔憂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低聲道:“侯爺,僭越了。”將手掌抵在他背心,緩緩度入內力。


    崔桓咳嗽了一陣,取了枚參片含在口裏,良久方緩過些氣力來。


    崔放小心翼翼地問道:“侯爺,小姐已經在陣中一個時辰了,我看她的樣子很不好,是不是該...緩一緩?”


    “一個時辰算什麽?”崔桓淡淡說道,“不到七七四十九天,不能放她出來。”


    崔放驚訝地看著侯爺,他知道這個陣法是侯爺交到韓岐手上,用來對付江懷珠的,以辰兮目前重傷的情況,恐怕萬萬支撐不了四十九天。


    崔桓淡淡一笑,悠然說道:“這‘千機觀蓮陣’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滅魔陣’,是當年佛道兩家為了對付摩徯神教的教主而聯手創立。這個陣法能將人體內的魔性清洗幹淨,所謂刮骨療毒,便是要將這個人體內的奇經八脈全部打碎,再重塑為一個全新的人,是為新生。”


    崔桓淡淡笑著說出這些話,卻聽得崔放心中毛骨悚然。


    一個人全身的經絡被打碎,再由外力進行重塑,那是一種怎樣的折磨,根本不敢想象。而且聽上去就風險極高,稍有不慎恐怕會變成一個癱子。


    他忍不住說道:“這樣一來,小姐這一身功夫...隻怕是...”


    “功夫算什麽,廢了就廢了。”崔桓冷笑,“難道入了我侯府,還要稀罕江湖上那一套?任他有絕世神功,在本侯麵前也不過是個奴才。”


    “是...”崔放垂首,“屬下隻是擔心,小姐的身體...”


    “隻要她不變成一個瘋子,或者傻子,都無所謂。”崔桓淡淡地道,“哪怕餘生坐在輪車上,也沒什麽。”他把玩著手中的茶杯,“我要的,是她徹底聽從我,按我說的去做。”


    “小姐不是已經答應了嗎?”崔放奇道。


    “那是她的權宜之計罷了。”崔桓冷笑,“先和本侯唱個雙簧,讓解憂穀那些人洗脫罪名,跟咱們迴到侯府之後,再想個法子逃走。我這個外甥女啊,跟我下了兩年的棋,我還不了解她麽?她對權謀之術厭惡得很,避之不及,怎麽會願意將餘生獻給崔氏,永遠留在侯府之中?”


    永璋侯抬起眼睛看著崔放:“隻有斷了她所有念想,所有指望,她才能安心為我所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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