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五爺一行離開以後,各門派也陸續撤離了山穀。雖然言明了從此以後就是同道中人,但畢竟剛剛經曆過血戰,彼此都有心結,也就無話可說。


    陸昭倒是特意去找了孟書黎,隻不過找的時候急切,當真麵對她的時候卻什麽也說不出來。想想自己那一鞭子,剛叫了一聲“孟前輩”,就沒了動靜。


    孟書黎一直站在遠處,冷冷盯著陸昭,好像隨時會給他來個一劍穿胸。但盯了許久,到底沒動手,輕輕歎了口氣,擺手示意他快走。


    陸昭大著膽子憋出一句話:“我...我會再來拜訪的!”


    迴應他的是“無咎”出鞘的聲音,嚇得陸昭掉頭就跑。


    單紹秋明白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冰釋前嫌是需要時間的。好在前頭有幾個月的交往做底,往後再花心思和各門派慢慢恢複往來便好。


    時間能抹平一切,也能改變一切,隻要有耐心,有恆心,遲早有一天中原武林會真正接納解憂山穀。到了那時候,就是他們可以慢慢放開手腳,去改變規則的時候了。


    單紹秋想起辰兮先前的籌劃,要用三五年的時間將附近的山麓和水域全都囊括進來,建立一個龐大的山寨,一個城中之城、國中之國。


    這樣看來,也許隻要三五年,解憂穀就成為一個舉足輕重的存在,便能在某種程度上掌控中原的局勢了。


    “我們的願望...會實現的。”單紹秋苦澀地想著,這一步已經邁出去了,踩著辰兮的名譽、身體和他們所有人的尊嚴,總算是邁出去了。


    山穀裏漸漸恢複了安靜,甚至有些冷清,因為所有人都默默迴到了住所,有人去了山上的崗哨,大家好像都不想說話,更不想交流。


    長生、化蝶和厲容幾個人不約而同地來到單紹秋的屋子裏,很有默契地聚在一起,進而陷入了沉默。


    留香流著淚,先開了口:“少主被帶走了...”


    “她說...她說她願意跟那姓崔的去侯府,叫我們不要阻攔...”厲容皺眉道,“真是這麽迴事兒嗎?”


    “少主是這麽說的...”化蝶憂傷地靠在長生身上,“可是...相公,我好擔心,少主受了那麽重的傷,會不會...”


    “不會的。”長生攬住她,柔聲道:“少主算無遺策,她既然這樣吩咐了,就一定想到會是這樣...況且她傷得確實很重,留在山穀裏恐怕難以痊愈,永璋侯既然帶了少主離開,想來定會醫治好她...”


    “還能醫治好嗎?...”留香忍不住伏在桌子上,哭了出來,“你們看見那一掌了,少主整個身子...那些人...都是咱們連累了她,是咱們害了她!她是為了信守諾言才走到這一步,她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會走到這一步?”


    單紹秋長歎一聲:“是啊,少主從一開始就知道。從咱們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個晚上,從她答允要替姬小姐完成遺願開始,她就知道自己要麵對的是什麽。少主是長情重諾之人,她心裏對姬小姐有感情,對咱們有感情,所以應了咱們的事情,豁出性命也會完成...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沉住氣,別讓少主為我們所做的犧牲前功盡棄。”


    孟書黎抱臂倚在牆邊,冷哼一聲。


    單紹秋心裏難受,說道:“孟大姐,我知道你看不慣如今的情勢,心裏有氣,我又何嚐不恨我自己?但是...但是咱們若還像從前那般不管不顧,率性而為,一切隻問自己高不高興,那...那咱們想做的事就永遠做不成,那些看不慣又改變不了的事情會一直存在,咱們所有人,不過是在不甘和怨恨之中度過一生罷了。”


    幾人都垂下頭,沉默著,單紹秋的話道盡了他們心中的無奈。


    “行了,我明白。”孟書黎淡淡開口,“規則這東西,你要是逆著它來,就注定孤家寡人,這道理咱們這些人再明白不過了。得了,那丫頭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剩下的就靠咱們自己了,大夥兒都爭點兒氣,別給她丟人。”


    “是,別給少主丟人。”單紹秋難得鬆了一口氣,眾人也擦幹眼淚,點頭應下。


    厲容見仡軻一直在朝門外張望,知道他是在等煜軒,不由問道:“煜軒還沒迴來?”


    仡軻搖搖頭:“不知道...他自從去了山頂,好像一直沒下來...”


    “你去看看他吧。”留香心思一動,說道:“他應該...很不好過。”


    仡軻應聲去了,果然在山頂找到了煜軒。


    他坐在一塊石頭上,低著頭,神情又沮喪又落寞。


    兩個時辰前,他揮動令旗停了陣法後,立刻被雍鳴悄無聲息地封了穴道,定在原地。雍鳴還貼心地走過來將他轉了個麵,讓他背向山穀,微笑道:“別看,怕你受不了。”


    於是他就聽著山穀裏發生的一切,聽著眾門派叫囂,聽著單紹秋認錯,最後聽見辰兮說願意站著挨打,換取雲宮的承諾,讓解憂穀自由。


    他不曉得那四個人是怎麽攻擊辰兮的,以他的耳力和修為還做不到從聲音就能分辨招式,但是他分明聽見許多人倒吸冷氣的聲音,不用想也知道,那場麵必定是極慘烈的。


    他沒有聽見辰兮的痛唿,卻從她簡短的幾個字裏,聽出她在顫抖。她的最後一個字總是收得很急,好像生怕自己多說一個字,就會支持不住。


    煜軒聽著這些,感覺自己的身心都要四分五裂了,好像那些傷痛都加諸在了自己身上,痛得他唿吸急促,渾身顫栗,幾乎要昏厥。


    他嚐試了很多次想衝破穴道,但雲宮的手段豈是他能破解的。


    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時辰,事情終於結束了。他看見永璋侯被手下的人接走,而雍鳴則靜靜站在山頂,俯瞰著山穀,又看了很久,直到崔五爺一行人消失在穀口,才輕輕歎了口氣,轉過身來。


    “他...他跟你說什麽了?”仡軻聽到這裏,忍不住追問。雲宮在他心裏十分遙遠又神聖,他甚至有點羨慕煜軒,能親眼見到雲宮的人。


    煜軒垂著頭,低聲道:“他說這都是少主的願望,不管我高不高興,我最好聽她的,別搗亂,這樣才是對她最好。”


    “哦...單大哥也是這麽說的,他們已經決定不去侯府鬧事,把握住現在的局麵,好好籌劃將來。”仡軻點點頭,“這應該就是洛小姐的願望了,咱們最好也遵從她的願望。”


    他走上前拍了拍煜軒的肩膀:“兄弟,我知道你心裏是怎麽想的,這麽美的姑娘,像仙女一樣,誰見了不動心?嗬嗬,我要不是家裏有表妹等著,我也得動點心思,你又天天跟著她,快一年了,你也夠能忍的。”


    煜軒垂著頭不說話。


    仡軻坐到他身邊,一副很理解的樣子:“現在麽,我知道你擔心,但是事情已經這樣了,洛小姐那麽聰明,侯府又神通廣大,她肯定會沒事的,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就此成了...什麽郡主縣主的,成了人上人,你就別太擔心了,還是想想今後怎麽辦吧。”


    “怎麽辦?”煜軒自嘲地哼了一聲,“還能怎麽辦?...”


    “別呀兄弟,別氣餒!”仡軻急忙說道,“她是天上的仙女,你也不差呀!日後統一了整個苗疆,成為真正的苗王,什麽樣的姑娘配不上?”


    “別說了...”煜軒站起來,“苗疆算什麽,中原又算什麽,她何曾多看一眼?有雲宮這樣的人在,我隻怕是再努力一百年也趕不上。”


    仡軻“嗐”了一聲,急忙安慰他。寬慰著寬慰著,又覺得他說得也對,漸漸就說不出話來了。想了想,把煜軒拉起來:“走,喝酒去!”


    二人下了山,一直喝到天亮,把酒窖裏的酒幹掉一小半。這些酒多是煜軒特意藏起來的,就為了讓辰兮少喝一點,此時喝著這些酒,覺得又心酸又好笑,一壇接著一壇停不下來。


    苗人善釀酒,也善飲烈酒,喝到後來,二人都有七分醉意,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一籮筐。仡軻說起自己那個被做成了藥人的表妹,曾經生離又失而複得,也是又哭又笑。


    天明時分,煜軒好像忽然想通了,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大聲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這沒什麽可沮喪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難道我一定要是那個最強的?難道我喜歡的姑娘就一定要看得上我?我既答應了老頭子出來曆練,日後要為苗疆建功立業,這就是我要做的事!咱們是出來長本事的,不是來談情說愛的,仡軻,咱們該繼續上路了,天地廣闊,咱們該去別處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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