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後,一行人便整裝出發,向著苗人穀前進。


    辰兮睡了一個好覺,又在清晨的時候打坐調息了一番,如今感覺精神不錯。


    扭頭看見楚南風慢慢走出房門,唐真真自然而然地走過去攙扶住了他,二人就這樣挽著手慢慢走著。


    她立馬迴過頭來,裝作沒看見,伸了個懶腰,朝前走去。


    林玉兒從後頭趕上來,特意繞到辰兮麵前看了看,隻見她一張容光煥發的臉,不禁歎道:“小兮子,你的心是真大呀,這樣都能忍?”


    辰兮笑道:“所以說我長壽嘛,誰像你,屁大點事都放在心上,什麽都要管。”說著從懷裏掏出來那副折疊棋盤,塞到林玉兒手裏,笑道:“拿著,以後可別再冤枉我了!”又伸手一招:“過來!”


    石澈聽見招唿,急忙跑過來,小身體緊貼著辰兮,一步步走在她身邊,臉上洋溢著笑容。


    辰兮摸摸他的頭。這孩子對自己莫名地依戀,大約是自己把他從父親身邊帶走的緣故,又或者如他所說,曾經也有一個溫柔的大姐姐將他帶離仗劍崖,他從小沒有母親,便在記憶中將這個大姐姐和母親的樣子重合起來,如今是又將自己和那個大姐姐重合了。


    不管怎麽說,這孩子在旅途中見識過自己多次殺人,沒有多少害怕的意思,反而隨著日子增長對自己愈加依戀,倒是讓人感動。


    辰兮伸手攬著石澈,心頭有一縷久違了的暖意。上迴有這樣的感覺,還是聽李夜晴一聲聲地喊著“姐姐”,那聲音真是又甜又脆,真的好聽,讓人聽了還想聽。


    不知道這小丫頭如今怎麽樣了,是留在了天龍門,還是迴到燕京重新籌建屠獅幫?她和秦卓然大約是可以有結果的吧?這樣便很好...


    想到天龍門,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一個人。


    不知道他如今怎麽樣了,是否一切都好?江南武林那一灘濁水,無數暗流,是否還會威脅到他?


    辰兮下意識地撫摸過右手手腕,紅繩上的白瓷片帶來一絲冰涼的觸感。


    出了苗人穀,就到臘爾山...倘若那苗族巫女真的有辦法治愈“十年生死蠱”留下的創傷,是不是...也能解除自己身上的蠱毒?


    她立刻晃了晃腦袋——這念頭不能有,有了就麻煩,現在自己身上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不能再多...不想不想,堅決不能想。


    一行人沿著山路走了大半日,便進入深山之中。眼前是層層疊疊望不到頭的山巒,樹木茂密,有淡淡的霧氣蒸騰,鳥語盈耳,時有飛禽走獸穿林而過。


    周尋意環顧四周,忍不住歎道:“想不到在這片人跡罕至的大山深處,還有一個苗寨山穀,這些苗人都是天生的狩獵高手啊!”


    “是啊...”辰兮點點頭,“苗疆有很多村寨都在深山之中,幾乎與世隔絕,外頭的城鎮再繁華,也跟他們沒什麽關係。他們生在大山裏,活在大山裏,也死在大山裏。”


    當年她初次來到這片土地上,便被這裏的山水之美所震撼——這是一種遠離甚囂不染纖塵的美,美得清麗脫俗,又神秘妖異。


    憑借辰兮九年前的記憶,他們一路摸索,找到了苗人穀的入口。這是一個足有二十丈高的巨大岩洞,洞內寬約三丈,宛若一條長長的隘道。其間怪石嶙峋,不斷向下方延展,甚為陡峭。


    眾人相互攙扶著又走了許久,終於進入山穀之中。但見穀內百花爭放,百鳥爭鳴,一彎溪水潺潺流淌,二壟崍穀曲迴幽深,三簾瀑布從天而降,四處洞穴迂迴連通,正所謂穀中藏洞、洞中藏穀,穀外有山,天外有天。


    周尋意和林玉兒讚歎不已,他們一個長年累月埋頭在棋塚裏,一個長年累月埋頭在花圃裏,都是對著物件比對著人的時候更多,甫一見這鳥語花香的洞天福地,都是發自內心地喜歡。


    雲澹默默站在他二人身後,也露出向往的神色。他羨慕這兩個能把頭埋起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師兄師姐,十二峰之間的那些破事,他也想躲得遠遠的。


    但他做不到,他是樓飛鳳親自培養的下一任掌峰人,早早就被選定了,一直帶在身邊耳提麵命,他知道師兄弟們私下裏都叫自己是“拴在師父裙帶上的人”...師父嚴厲精明,自己恐怕這輩子是無法擺脫她了。


    辰兮仔細凝聽了片刻,穿過三道瀑布的隆隆之聲,山穀深處隱隱能聽到一些腳步聲和人語,看來九年前的山寨還在。


    她向眾人說道:“此穀中原有兩個村寨,都不算大,一個有三十多戶人家,另一個不過十餘戶。但他們都是常年習武之人,因為山穀深處有一個‘苗王洞’,苗疆人推舉出來的曆任首領就住在裏麵。所以,可以說這兩個村寨的人就是苗王的家眷和私兵。”


    蕭娘子微微皺眉,有些擔憂,問道:“咱們要穿過山穀,是否一定會驚動苗王?”


    “他會知道。”辰兮道,“但我不確定他的反應,而且時隔九年,如今苗寨裏是什麽樣子,我也不確定。”


    “走一步看一步吧,橫豎咱們要去臘爾山也繞不開這片山穀。”林玉兒幹脆地說道,當即開始安排:“周尋意,咱倆和雲師弟打頭陣,先去探探路。小兮和瀟師姐照顧餘下的人,你們慢慢走,聽著動靜。”


    說完還不忘特意走過去拍拍楚南風的肩膀:“別沮喪嘛,楚師兄,雖然你暫時得跟小孩子劃為一波,但你馬上就要恢複昔日雄風了,要有耐心!”


    楚南風苦笑一聲。周尋意趕緊上前把她拉開:“昔日雄風不是這麽用的...”


    “不是嗎?昔日的...雄風,沒什麽問題啊?”


    “好,行...你別說了。”


    “你昔日沒什麽雄風,就不用恢複了,如今這樣就挺好。”


    “我謝謝你...”


    二人一來一迴,又拉上雲澹,不一會兒就遠遠走在了前頭。


    辰兮見唐真真依舊攙扶著楚南風,也就不再管他們,帶著石澈向前走去。過不多時,便看見道路兩邊豎起許多一人高的木雕,有張開雙翅的禽鳥,有形似犬類的野獸,還有一位怒目圓睜的將軍像。


    石澈驚奇地看著這些木雕,它們栩栩如生,身上還披掛著各種物件,好像這裏的人將它們當做活物來供養。


    辰兮溫和地向他解釋:“這是紫薇鳳凰,這是盤瓠,這位手持寶劍的戰神便是蚩尤,他們都是苗疆人的神明。苗人相信萬物有靈,山川草木皆有神力,所以這些神明是一直活在自己身邊的。”


    石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往前走了一段,隱隱可見雲山霧罩之中的苗寨村落。


    前方忽然傳來腳步聲,石澈本能地朝辰兮身後躲了躲,定睛一看,原來是幾個苗人走過來,穿著最普通的粗布衫子,走起路來晃晃悠悠的,好像喝醉了酒。


    再一看,這幾個人的臉上都泛著潮紅,神情愉快,很有些飄飄然,互相勾肩搭背地說著話,果然是一起喝了酒。


    石澈放下心來,但他感到辰兮輕輕拉起了他的手,把他擋在了身後,凝神看著這些人。


    直到目送他們從身邊經過,辰兮立刻迴頭看向走在後麵的三個人,正對上楚南風的目光,他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注意到了。


    這幾個人高談闊論著,又經過了楚南風三人的身邊,好像根本沒有看見這些陌生人。他們興高采烈地走向密林深處,仿佛在為什麽事陶醉不已。


    楚南風又向辰兮示意了一下,辰兮點頭,帶著石澈不動聲色地繼續向前走。


    越來越多的人出現在路邊,男女老少,三五成群,無不像大醉一般。有的抱在一起踉蹌著走,有的原地手舞足蹈,還有幾個直接躺倒在路邊草叢裏,還在嗬嗬發笑。


    石澈又驚訝又好笑,抬頭問道:“大姐姐,村裏在辦喜事嗎,他們怎麽全都喝醉了?”


    辰兮俯下身子,輕聲道:“你聞見他們身上的酒味兒了嗎?”


    石澈一怔,仔細嗅了嗅,空氣裏好像並沒有酒味兒,反而有一股淡淡的香甜之氣。


    辰兮微微一笑:“這世上有一種花,十分美麗,但也十分危險。它的汁液像牛乳一樣,能讓人登仙境,也能讓人下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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