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日之後,阿彎就在別院裏安頓下來,方儀也被彭李氏的人拘了起來,聽說念雲師太後來得知此事前去大乘寺與彭李氏交涉了幾迴,後來不知說了些什麽,也再沒有了動靜,彭李氏的夫君也就是衛津都尉彭鴻風本人後來特意來了一次永山,想拜見言懷瑾,隻不過言懷瑾沒有見他。

    言懷瑾誰都不見,從大乘寺迴來後,又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裏,迴到先前那般的狀態,唯一不同的是,每日他都要抽出兩個時辰教阿彎讀書寫字。

    其他時候阿彎隨便做什麽都好,雖然她更多的都是窩在膳房裏陪素梅做飯,也跟著學了一些手藝,日子過得平淡而舒適,隻是每迴和言懷瑾一道用膳時她總覺得,言懷瑾心情不大好。

    要真說他有什麽明顯的表現,那也沒有的,乍一看還是那般的冷淡不與人親近,但又偶爾會溫和地照顧阿彎,可是阿彎與他在一起呆的久了,又素來很能感知旁人的情緒,她仔細分辨了又分辨,覺得言懷瑾眼中的神采越發黯淡,仿佛對很多事都失了興趣,雖說原本也沒多少。

    這話也沒法說給別人聽,她隻能自己悶在心裏,乖乖地讀書寫字,不讓言懷瑾更煩心。

    就這樣度過了永興元年平淡無奇的這個夏日——新帝去歲登基年號便從這一年開始改元永興——到了初秋時分,聽雲師太從山下行法布施迴來了。

    想來她也是沒有料到,不過下山了一趟,阿彎就出了這麽一件事再也沒有迴去瀘月庵,迴山的第二天,就親自過來了別院。

    阿彎聽到消息的時候,原本正在膳房裏幫素梅包餃子,聽到三才過來傳話,二話不說就去洗了手往外衝,卻不是直接衝到門房,而是“啪嗒啪嗒”地邁著小短腿往言懷瑾的屋子裏衝過去。

    她如今心裏門兒清,這座山上唯一能決定自己去留的就是言懷瑾,所以事事都以他馬首是瞻,遇到這種事,頭一樁要緊的就是去請示一下言懷瑾她能不能見,得了言懷瑾的點頭之後才又“啪嗒啪嗒”地往門房跑去。

    聽雲師太正坐在門房間,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減,手中盤著一串念珠不知在想些什麽,聽到腳步聲抬起頭,見到的就是阿彎那張紅潤了許多的小臉。

    “師太。”阿彎如從前那般,走到她麵前雙手合十行了個禮,態度十分恭敬,畢竟聽雲師太算是在瀘月庵中少數還會關心她一二的人,她都記著呢。

    聽雲師太點點頭,仔細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彎,確認她確實是處處穩妥,歎口氣,招招手道:“過來。”

    阿彎聽話地走過去,站到了聽雲師太腿邊。

    聽雲師太便摸摸她的發頂,一如當初在瀘月庵中時的樣子,道:“仿佛長高了些。”

    “嗯,素梅姐姐也這麽說呢!”

    原本有很多話想說,聽雲師太難得地躊躇片刻,最終還是放棄,隻伸手到袖中取出一個荷包:“這個你收好,當年方丈把你抱迴來的時候,你脖子上就係著這個,雖是再普通不過的樣式,總也是個寄托。”

    阿彎不明所以地接過來,解開看時,發現是個老舊而粗糙的長命鎖,確實是看著隨處都可見的小玩意,隻在背麵刻了些流水紋,其它便沒有什麽裝飾,阿彎卻怎麽都看不夠似的,摩挲了許久。

    “以前因為你還小,沒必要急著給你,我總以為你要再長幾歲才會想著離開,如今能夠這般也算是緣分,這個長命鎖好生收著吧,興許……”

    興許什麽,聽雲師太沒有再說下去,她自然知道瀘月庵並不適合阿彎這樣的小孩子,若非走投無路了也沒人會將女兒棄在這裏,還是不要給阿彎過多希望的好。

    她今日過來就是為了轉交這件東西,再看看阿彎,原本還想多叮囑阿彎幾句為人處世的道理,隻是聽雲師太出家多年,於紅塵事上早已沒了太多感悟,一時之間也並沒有什麽可說的,隻問了問近況,心中放心,便也離去了。

    待聽雲師太走後,阿彎捧著那個裝長命鎖的荷包,遲疑片刻,還是抬腳往言懷瑾屋裏走去。

    言懷瑾此刻正在窗下看澹台進派人送過來的消息,澹台進一向囉嗦,不管大小事總要事無巨細寫上厚厚一遝,看起來十分吃力,正在煩躁時一抬頭就見阿彎走了進來。

    “公子。”阿彎走到他麵前輕聲喚。

    自從上次從大乘寺迴來後,言懷瑾就再不許旁人叫他“殿下”了,原本就是混著亂叫,如今全都要改口叫“公子”,於是阿彎便也跟著改了,初時還有些不習慣,叫的很是不好意思,最近才略好了些。

    言懷瑾趁機就將澹台進的信丟在了書格的最裏頭,懶怠去理,轉頭看向阿彎伸手遞過來的荷包,解開便倒出了那個長命鎖。

    阿彎熟練地在言懷瑾身邊長榻上坐下,袖著手說道:“聽雲師太給的,說是當年把我抱迴來的時候我就帶著這個。”

    言懷瑾將長命鎖舉起來,對著光細細打量一番,摸了摸背後那幾道流水紋,再掂一掂分量,道:“有年頭了,許是上一輩傳下來的。”

    “公子你說,這……會不會是我爹娘……特意給我留的……”阿彎湊過來,小聲地問,言辭間滿是遮不住的忐忑。

    她不曾見過自己爹娘,也羨慕過同光說起家人時那般神采,如今冷不丁有個能與她的身世聯係起來的物件,自然難免要憧憬揣測一番,心情很是激蕩,隻是在言懷瑾麵前盡力收斂了些。

    言懷瑾卻低著頭有些沉默,反複翻看這一塊長命鎖,過了許久才輕飄飄地說道:“誰都有父母家人,但不是誰……都有親緣命。”

    這語氣有些過分涼薄,霎時間就將阿彎那顆浮在半空中的心拉迴了地上,原本有幾分期待的笑臉也忍不住耷拉下來,不管這長命鎖是不是爹娘給她留下的,他們都已經將她拋棄,斬斷了這份親緣,便是如今要追究,也沒什麽意思。

    這樣一想,也虧得阿彎自小是在尼姑庵裏長大,也不曾見過許多俗世中親人團圓的模樣,因而隻是順著天性中的孺慕隨意期盼一迴,不至於過分傷心,想一想也就放開了。

    她反倒覺得言懷瑾說出那句話後,看上去比她還要難過的樣子,便伸過小手握了握他冰涼的手背,仰起頭來說道:“那這個長命鎖,就交給公子了。”

    反正言懷瑾才是她如今的衣食父母,這也算是她劍走偏鋒地表一表忠心。

    手背上傳來小孩子特有的溫熱,一點一點透過肌膚,低頭看到阿彎撲閃著黑黝黝的大眼睛,毫無保留凝視自己的樣子,言懷瑾忽然覺得,什麽親緣也不過如此,便是如阿彎這般苦命的孩子,也能夠好好長大,還這般乖巧懂事會體貼人,且日後有他的教導,定能出落得比旁人更像樣,又有什麽大不了呢?

    於是翻過手來反握住阿彎的小巴掌,輕聲應道:“好,我給你收著。”

    倒是忘了其實他也不過還是個十四歲的少年郎。

    *

    安穩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入了冬之後言懷瑾的身體越發不好,身中寒毒的緣故他比尋常人更加怕冷,屋裏的炭盆燒得火熱,還要裹著狐裘才不至於凍得瑟瑟發抖,雖然有太醫院開的三日一副的藥穩著,也還是吐了兩迴血,將整個別院上下嚇得人仰馬翻,好在最後都是有驚無險地過去了,隻是言懷瑾就更加出不了門。

    與之相比的,阿彎倒是迎來了有生之年的一件大事。

    進了臘月,為了能好好在別院過個年,準備下山采購年貨的素梅,在征得言懷瑾的同意後,打算帶上阿彎,也就是說,阿彎生平第一次,要走出永山了!

    這可把小阿彎給激動壞了!

    打前幾日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就一直開心個沒完,偏她又話多,別院裏的人都喜歡逗她,於是逮著誰見到了都要調侃一番這個事,甚至侍衛裏麵還流行起一個大老虎的遊戲,輪著番地跑來和阿彎搭話。

    “阿彎呀,聽說你要到山下去辦年貨了?可要小心呀,山下的房子裏,有的住了大老虎的,千萬不能靠近呀!”

    “阿彎呀,你知道啥樣的房子裏住大老虎嗎?大哥哥我告訴你呀!”

    “阿彎呀,你就看那些房子外頭沒院子,大敞著門,裏頭一個高台子的,十有八九都住了大老虎!還有人站在門口吆喝呢!知道吆喝什麽嗎?就是把你們騙進去給大老虎吃的!”

    “阿彎呀,我跟你說,見到笑容可掬的人讓你進房子去逛可千萬不能去啊,裏頭都有大老虎!”

    “阿彎呀……哎,阿彎,你別走啊,我還啥都沒說呢……”

    起初阿彎還當了真,後來見他們越說越起勁才知道是在戲耍她,便再不肯聽了,隔老遠看到有侍衛兩眼放光地往自己這邊過來,就趕緊撒丫子往言懷瑾那裏跑,她就不信他們還敢玩到言懷瑾的地盤上來。

    侍衛們當然不敢,於是終於消停了。

    隻是言懷瑾也不知怎麽地還是知道了這個大老虎的事,下山前一日教她習字的時候,見她因為太過興奮心靜不下來,寫的字東倒西歪地浮在紙上,便很是不滿地用扇柄輕敲兩下她的手腕。

    “再不專心,便將山下的大老虎叫上來吃你。”

    阿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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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彎是個小話癆,澹台進一向囉嗦,素梅喜歡絮叨……

    言懷瑾:心有點累,不想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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