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林躺了很久, 等吃過午飯又補充了葡萄糖,身體力氣才恢複了許多,頭暈惡心感也消散了大半。

    下午一點鍾醫生來查房時檢查了錦林的手腕,因為傷口過深, 不止割破大的靜脈血管,也造成了肌腱和神經損傷,錦林的左手幾乎不能動,醫生檢查完她的手腕後, 又囑咐了幾句恢複期注意事項。

    容希和醫護人員離開病房後,錦林慢慢從床上爬起來,走進衛生間,照到鏡子的時候突然愣住了。

    鏡子裏的人皮膚暗黃,頭發枯燥淩亂, 消瘦得臉頰輕微凹陷,整張臉看不到任何一絲神采, 盡管五官一樣, 但這副頹廢萎靡的樣子幾乎讓她以為自己看到的另一個人。

    但也不奇怪, 畢竟在原劇情裏, 她幾年都在銜崗福利院度過,資金不足, 加上上頭苛刻, 福利院提供的夥食隻是能保證被收留的人餓不死的程度。錦林長期營養不良下來就已經麵黃肌瘦, 來到九川後雖然有所好轉, 但很快又因淪為聖帕裏斯的笑話有了輕微厭食症。

    她身上沒什麽肌肉, 健康也幾乎垮掉,柔弱得仿佛一擊就倒,這具身體無論是力量還是反應速度都十分不堪。

    錦林大力將水潑在臉上,讓自己清醒過來。待水都快把頭發洇濕時,她才止住動作,用力按著洗水池的邊緣,感受著上麵的溫度和觸感。

    她有點分不清那個是現實,無論是現在還是過去經曆的輪迴都那麽真實,輪迴裏發生的事並不像簡單的——臨死前潛意識給自己的補償,若是內心希望補償而產生美好幻覺,又怎麽會在彌補遺憾的同時引發更多的痛苦?

    錦林揉著太陽穴,試圖將那些紛亂的思緒拋到腦後。她應該想想怎麽收拾這個爛攤子,被人嘲笑,從聖帕裏斯退學,家人漠不關心,糟糕的身體,以及瘟疫使者。

    其實重點很快就能理清,她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盡快恢複上課和健康,再查看瘟疫使者在這個世界中的情況,畢竟在小說隻局限於聖帕裏斯的劇情裏,從頭到尾都沒有正麵描述過冕蘭的背景,自然瘟疫使者也從未出現在文字中。

    錦林迴到病房裏,她的一些個人用品——換洗衣服和手機都已經被容希打包好放在了病房的沙發上,錦林找到手機,手機裏的照片和聯係人都已經刪光,就連mo賬戶也被注銷了。

    她打開手機瀏覽器搜索瘟疫使者,搜到了去年九月份瘟疫使者被捕的新聞,和前幾次一模一樣。她繼續搜一月份慶冕日上的騷亂,果然看到了一些關於惡作劇者用小麥粉製造恐慌報導。但從網絡上的消息看,昨夜的冕蘭也沒有發生異常事件,沒有任何槍擊案和疑似炭疽汙染的報導。

    錦林把她能記起來的冕蘭重大事件一一搜索核對,發現竟然基本一致,除了陸謝兩家的醜聞未曾發生,薑曦依然以一副柔弱無暇的形象宣告與肖博宇一起出席皮內克蒙電影節,大抵是因為盛安星並沒有因為分手而陷入瘋狂把醜事捅破出去。

    一整個下午,錦林都坐在沙發上搜集信息。

    五點半的時候,錦驍過來探望。

    他一進門便看到錦林抱著手機蜷縮在沙發上,左手垂在腿邊,病號服袖口卷起,手腕附近有一道長長的,被黑色的手術線縫成如蜈蚣般醜陋的傷口。

    她對他的到來似乎無所察覺。

    錦驍的眉頭立即重重擰起:“出了事就想不開,一點出息都沒有。”

    錦林緩緩抬起頭,直視著錦驍的眼睛,而他莫名被她眼中的寒意刺了一下,斥聲變得更加嚴厲:“你在聖帕裏斯就夠丟人現眼了,還打算用自殺來讓家裏更加蒙羞?”

    “把親生女兒丟在銜崗和療養院裏不聞不問,丟人現眼的是誰?”錦林反問,語氣和神態絲毫沒有因為錦驍的責罵而不安或憤怒,她平靜得仿佛他隻是與自己無關的陌生人。

    “你——”

    “相互指責的話可以待會兒再專門找時間說,現在我需要跟你談一下比較緊急的事情。”錦林打斷了錦驍的慍怒,她的視線依舊沒與錦驍錯開,看到他眼中細微愕然的情緒。

    “你還要談什麽?”錦驍發出了嗤笑,顯得對她此刻認真的話語十分嗤之以鼻。

    “我必須繼續學業,因為已經從聖帕裏斯退學了,我需要去一個寄宿學校讀書,最好是在九川的衛星城,像是湘原的嘉文高中就十分適合。現在已經開學一個月多,我希望你能盡快辦好轉學手續,而我會在這段時間內盡量自學跟上課程進度,”錦林說,“現在我的gpa沒有達到預期,所以暑假會參加實踐活動和夏令營,方便年底申請學校,相關的費用也希望你能支付。”

    這麽一長串話幾乎讓錦驍措手不及,他直愣愣地瞪著她,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錦林從沙發上站起來,雖然比他矮了一頭,且身體過分瘦弱,在這種對峙中卻完全不顯弱勢。

    “你聽明白了嗎?”錦林問。

    “什麽?”錦驍愣了愣,反應過來後心頭一陣火起,就像是故意掩蓋什麽,心虛也同怒火一起蔓延上他的腦海,“你怎麽敢這樣對我說話!”

    “憑你作為我法律和血緣上的父親,沒有盡過一點責任,兩次拋下我自生自滅。現在我說的一切都是你應該做的,你欠我的。”

    錦驍揚起了手,似乎是想給她一巴掌,然錦林昂起了下巴,毫不畏懼他的暴怒,眸中閃動的仿佛是火光。

    這一巴掌沒有落下去,錦驍一把抓起了旁邊的杯子,狠狠砸在地上,發出巨響。

    這動作,簡直與不久前拿自己心愛的杯子砸人異曲同工。

    靜驚動了外麵的容希,他連忙開門衝進來,自以為爭吵升級為暴力而來阻止。

    錦驍卻在砸碎了一個杯子後沒有了其他動作,而是一言不發便朝外走。

    錦林看著他的背影,她確信他會按照自己所說的做,在錦驍即將走出病房的時候,她又開口道:“我不是邱思綺,你不必把對她的恨轉移到我身上。”

    錦驍腳步隻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就出了門。

    容希還站在房間裏,向來掛著完美笑臉第一次出現了龜裂,透出了些許尷尬。

    錦林繼續坐迴沙發上,“有晚飯嗎?”

    “已經準備好了。”容希連忙將保溫盒端上來,給她在茶幾上擺好飯菜,和中午的菜色不一樣,熱氣騰騰的冒著香氣,看起來是剛做好不久。

    錦林吃過飯才鼓起勇氣,用手機進入聖帕裏斯的教務係統,雖然已經退學,她的學號還保留著,仍然能看到自己在學校裏的記錄。

    她找到了自己的成績單——在聖帕裏斯一學期後的分數隻有3.3,加上從銜崗轉過來的學分,總gpa是3.5,她又去maat官網查詢了自己的成績,去年十二月份考出來的分數隻有271,比慘絕人寰好不了多少。

    錦林捂著眼睛,感覺腦袋痛,手腕痛,渾身都痛了起來。

    容希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瞄她,見她臉色又不對勁,問道:“錦小姐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需不需要叫醫生過來?”

    “沒有,我好得很,”錦林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好得很。”

    三月六日,錦林出院,除了行李,還帶了一堆維生素,消炎藥,止痛及安眠藥,因為每到夜晚手腕的不適感會加劇,她隻有吃藥才能睡得著。

    錦林沒有迴家,而是打算在療養院住到轉學前,書籍和課本基本都已經搬到她的房間裏。一天大部分時間她都在看書做題,好在雖然狀態不好,但經曆過的輪迴裏,曾經學習的記憶和其他的一同帶了過來,大部分曾經學過的知識點她一看便能清楚得迴憶,重新上手並不困難。

    錦驍依然不來探望,隻有容希每天早晨雷打不動地過來,一直待到中午才走,每日必去和療養院的人溝通,詢問她的精神狀態和恢複的情況。

    錦林嫌他麻煩,讓他以後都不要來療養院,容希卻麵不改色地說這是錦驍吩咐的,同為自己作為助理的工作內容。

    此外容希還找了專業人士給她做熱敷和手部按摩,錦林忍著所有疼痛,積極配合康複治療,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渴望恢複,因為之前厭食的後遺症,她吃飯時稍微一多吃就犯惡心想吐,但已經吃下去的食物的分量不夠身體需要的,錦林隻能每次吃一點點,歇一段時間再繼續強迫自己吞下飯菜。

    三月十二日,天氣預報中這周最後一個晴天,錦林一直待在房間裏做題發呆已經十分煩悶,一大早起來後看不進書,終於穿上外套,拿起書走出屋子。

    三月中旬的九川隻有著零星的暖意,許多人依然穿著厚厚的大衣,因為寒冷,樓下的花園裏幾乎沒有人。這個療養院已經有些曆史,建築最多隻有三層,低矮的樓房會有更開闊的視野和更多的光照,所以即使這些年住在此處的人數多了起來,療養院的管理層也沒想著要建造更高的樓宇。

    錦林裹了裹棉襖,右手拿著書,在陽光下閱讀,過了一會兒她伸了個懶腰,視線撇過自己房間縮在的二樓位置,然後順著自己的房間往上方看去。

    她看到了自己房間正上方的窗戶,一個少年正坐在窗前,靜靜地往下看來。

    起初她隻是覺得少年麵相有些眼熟,不由一直盯著他看,而對方也在注視著她,目光交匯時錦林未曾避讓,少年空洞的眼神讓她不適,而她卻莫名移不開眼睛,隻想弄清楚這種熟悉感。

    接著錦林就愣住了,在她房間正上方的少年,五官長得和謝煜無比相似。

    隻是給人的感覺完全將兩人聯係不到一起。

    即使隔著玻璃窗,而從外界過去室內並不能太看得清,錦林也能察覺到這個少年的空洞枯瘦,仿佛坐在這裏的隻有一具空殼,與她記憶中沉默堅韌、渾身蓄滿力量的謝煜不一樣。

    錦林越看那人的相貌越心驚,直到前來探望的容希急匆匆地找到了她,她仍是迴不過神地盯著樓上。

    “你穿這麽少在這裏,不會凍著嗎?”容希想將她拉進屋內。

    錦林指了指那扇窗戶:“住在那裏的人是誰?我房間正上方的房間。”

    容希愣了一下,朝窗戶瞧了一眼,眉毛輕輕蹙了起來,“聽說是謝家的人。”

    “謝英昊那個謝家?”

    容希點頭:“你怎麽突然對他好奇起來?他住在這裏已經有一年多了。”

    錦林又望向三樓的窗戶,此時窗簾已經被拉上,謝煜的身影消失在窗簾後。

    她的心底忽然湧起了一陣無法言喻的頓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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