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槍到真正死亡, 中間還隔著一兩分鍾的時間。

    就這麽一段時間,錦林體會到了血液從身體快速流失的過程。驟然湧入的寒冷和灼痛令人難以忍受,但是她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即使疼痛讓她想大喊大叫,大腦卻無法驅使聲帶發出一絲□□, 隻有四肢反射性地微微抽搐。

    她看到了那個男人蹲下了身子, 粗魯地翻動她的書包。

    他在找什麽, 錦林殘存的意識想到了自己藏在外套夾層口袋裏的存儲卡,這時候有人走進了巷子, 男人隻能拿走書包, 並沒來得及搜她的身。

    然後錦林才真正死亡。

    這並不是失去意識,身體的一切痛苦都在刹那間消失,她看到整個世界靜止了, 雨水懸浮在半空,地麵上的水流不再湧動, 沒有風, 沒有任何聲音。

    接著濃黑的天空中出現了裂痕,錦林依然躺在地上動彈不了,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世界被分割成無數片,仿佛打碎的鏡子,變成反射現實的鏡麵碎片, 一點點墜落下來。

    裂縫後是濃烈的純白色, 明亮卻不刺眼的光從縫隙間照射進來, 小巷、路人、樹木和天空逐漸都碎裂消失了, 世界都變成了無垠的純白空間。

    仿佛一道咒語解開了枷鎖,錦林忽然感到身體能動了,除了肉|體的痛苦消失,一直以來壓迫在腦海裏的情緒也不見蹤影,就像是被注入了強烈安撫神經的鎮定劑。

    一本書如從水中浮出般出現在了她身前不遠處。

    錦林走上前去,她忽然想起了在學校裏見到一本無字黑皮書的夢,但是眼前的這本已經不再是無字的,書上有封麵和文字。

    封麵色彩鮮豔——可以稱得上花裏胡哨,畫著一個男孩將女孩摟在懷中,插畫風格十分華麗,雖然是卡通形象,錦林莫名覺得那一臉寵溺笑意的男孩像盛安星,而瞪大如小鹿般雙眼的女孩就是舒望。

    書的名字叫《貴族少爺請小心》,下方有幾小行介紹:

    “元氣善良的平民女孩舒望考入了聖帕裏斯學院,不小心與溫柔腹黑的學生會長,同班級的囂張校霸,以及瀟灑多情的學長產生了不一般的交集,麵對幾人的火熱追求,她該何去何從……本書一經出版就廣受歡迎,兼具校園童話的美好與青春成長的酸澀,即將拍成電視劇於20xx年播出。”

    錦林翻開了小說,書裏的劇情和她轉學前舒望的經曆一樣,舒望入學第一年被謝湄打壓,高一暑假得罪了陸肖銘,受到同學欺負,每次都是盛安星及時出現救了她。

    錦林在書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有關自己的內容不多,一直都是以種懦弱孤僻的形象出現,躲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裏偷偷看著盛安星。

    她已經知道了後麵發生的事,將書頁快速後翻,翻到新年舞會,和盛安星睡在一起的場景,那是有關她文字描寫最多的地方。

    那一點有關她的劇情在退學後就幾乎結束了,最後到了高中快畢業,陸肖銘做的事情敗露,從舒望對他的指責裏才提到了她的結局。

    錦林在住進療養院不久後就割腕自殺了,她的死亡悄無聲息,無人知曉,更無人在意。這種死亡並不體麵,因此甚至連一個葬禮都沒有。

    錦林沒有翻到小說最後的結局,她久久地盯著那幾行述說死亡的文字,腦海裏漸漸浮出了療養院病房裏的場景。

    住進療養院的大半個月裏,沒有任何人過來探望。

    她在一天夜裏,穿著病號服,躺入盛滿熱水的浴缸裏,可能是用盡一生中最大的勇氣,她拿著水果刀對準手腕狠狠割下一個深深的裂口,身體沉入水中,等著水一點點變涼。

    死亡前浮現在眼前的是自己人生裏充滿屈辱的最後幾年,曾經快樂的童年迴憶反而加重了這種痛苦。

    在最後一刻,人生經曆的跑馬燈還尚未結束,錦林卻突然後悔了起來。

    她不想死——至少不能因為那些人的錯誤而死,她不應該在乎別人的看法,明明未來還有許多可能性,她不甘心選擇這種方式結束才剛剛開始的人生。

    最後一刻爆發的求生欲卻為時已晚,錦林失血過多,沒有力氣求救,她在掙紮中閉上了眼睛,陷入永恆的黑暗。

    小說裏的記憶隨著錦林翻閱書籍而湧了上來,卻是殘缺不全的。這部分記憶裏,唯一清晰的隻有在聖帕裏斯半年的經曆,以及療養院中的自殺,而關於童年和九川,乃至於更大的冕蘭,都模糊得仿佛隔了層磨砂玻璃。

    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她又是真實的嗎?

    三次輪迴中所有的城市細節都印刻在她的腦海裏,真實和虛假似乎難以分辨,但至少此刻的思維和決定都是她自己所想的。

    錦林站在純白的空間裏,她看了看自己的沒有任何傷疤的左手腕,又用力握住手臂,身體是溫熱的。

    就像是有某種存在故意給她重新選擇的機會,讓她自己真正地、完全自我地做一次選擇。

    “有沒有人?我是不是已經死了?”錦林大聲喊道,“我是真實存在的嗎?”

    她莫名感到空間裏出現了一絲波動,但是沒有人迴答她——也許是對方無法與她直接溝通。

    手中忽然一空,小說忽然變成了粉末,從錦林指縫間漏了出去,抓都抓不住,粉末一落到地麵便如同落入水中,瞬間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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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無雜質的地麵也隨之變成了水麵。

    錦林無法站在液體上,身子一晃就落入了水中,她不會遊泳,眼睛自然睜不開,視線裏一片晦暗與模糊,就在她懷疑自己即將溺死時,身體卻觸碰到了堅硬的實體。

    腰腹用力,錦林整個人往上猛然一彈,破開水麵,坐了起來。

    她正半躺在浴缸裏,從頭到腳因為浸泡在水中,整個人都像水鬼一般濕透。浴缸裏的水還是熱的,因為浸染血液的緣故變成了粉紅色。

    她有些費力地抬起左手,血液正在從手腕的傷口中湧出,如果再晚一點,到了第二天才會有護士在變成暗紅色的浴缸裏發現她被泡得發腫的屍體。

    錦林用盡全身力氣,從浴缸裏爬了出來。她勉強站立,扶著牆朝前走,在雪白的牆壁上留下了血跡,到了門口時已經撐不住跪倒在地上,身體冷得厲害,不斷地發抖,好在她已經把病房門打開了,倒在門前時立即引起了外麵人的注意。

    或許是她的模樣太過可怖,正在走廊上路過的護士發出一聲尖叫,緊接著響起的是一陣混亂的腳步聲,而她終於失去了意識。

    ***

    錦林醒來的時候,大概是一天的早晨,窗外光線透過窗簾,鳥鳴聲傳來,房間裏溫度適中,十分舒適。

    但是錦林全身僵硬且沉重,能順利動彈的大概隻有眼珠。

    她保持相同的姿勢打量著房間裏擺設,與她在療養院的病房裝飾風格並不一樣,療養院更像一個讓人休閑放鬆的公寓,而這裏是真正的病房,空氣裏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

    一個年輕的護士打開門,走進了病房,看到她醒了後,笑著問:“醒了?現在感覺怎麽樣?頭暈嗎?”

    “有點惡心。”錦林沒什麽力氣說話,發出來的隻有微弱的氣音。

    “這是失血過多的症狀,昨晚已經輸過血了,你還這麽年輕,可別再幹傻事。”護士幫她翻了個身,一邊絮絮叨叨,“再割深點就要割到動脈了。”

    “以後不會了。”錦林喃喃道。

    護士給她掛上水補充葡萄糖,然後拉開窗簾,錦林略微偏了下腦袋,看向窗外,她所在的樓層較低,外麵就是茂密的枝葉,看起來綠化很好。

    “這裏是醫院嗎?”

    “羅安醫院。”護士迴答道,“我去給你叫你家人過來。”

    羅安醫院是離療養院最近的公立醫院,因為需要輸血,她才被緊急送了過來。

    護士離開病房去通知錦林的家屬,進來的卻不是錦驍,而是他的助理容希。

    容希提著保溫盒,臉上是如初見時的笑容:“錦小姐,我帶了早飯過來。”

    “我爸呢?”

    “錦先生在公司有事要忙,他晚些時候會過來,”容希說,“別擔心,我會一直在這裏,有什麽需要你直接跟我說就行。”

    錦林說:“我有點渴。”

    容希立即倒了一杯水,升起病床的頭部,讓錦林坐起來,他一手拿著杯子,輕輕托住她的後腦勺就要喂她喝水。

    錦林當然不想被一個還算是陌生人的成年男子這麽照顧,即使從他的表情來看這很正常,她伸出手:“我自己來。”

    容希把杯子遞到她手中。

    她力氣沒有恢複,即使是未曾受傷的右手,此時的握力也無法抓穩水杯,水杯一下子就落了下去,打翻在被子上。

    “對不起,是我沒拿住。”容希連忙道歉,叫護士進來幫忙換被子。

    之後錦林不再逞強,一言不發地接受了容希的喂水,甚至連早飯都是容希拿勺子喂給她的,她滿腦子都是快點康複,再為以後的事做打算。

    吃過飯後,錦林終於開口:“今天是幾號?”

    “三月五號,星期四。”

    她怔了怔,又轉頭看向窗外風和日麗的景色:“昨天是周三?”

    這個疑問讓容希也愣住了,似乎不明白周三過後是周四這個事實哪裏會讓人覺得奇怪。

    “昨天下雨了嗎?”錦林問,上一次的死亡時間是三月四號,周三的晚上。

    “昨晚有暴雨,但是未來一周都是晴天。”容希說,“正好天氣開始迴暖了,等你出院後可以到外麵逛逛。”

    “那昨天沒有發生什麽嗎?在聖帕裏斯——我是說九川內任何比較嚴重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錦林繼續追問。

    “嚴重的事?比如什麽?”容希滿臉茫然。

    錦林盯著他的臉,久到連容希都不自在了起來,她才轉開視線,“沒什麽。”

    至少從目前來看,瘟疫使者沒有在九川發動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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