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零式戰鬥機和紫電改的最高時度可差一百公裏,裝備上都是選擇二十毫米的機關炮,不過兩門和四門的破壞力可是完全不能相提並論的……。”

    “尾崎先生。”我忍不住打斷了他唆唆嗦嗦的演說。

    “啊,我忘記了。人上了年紀就會這樣,忘了你還有工作要忙。人一老啊,就會隻想著自己的事。那好吧,我現在就來說說今天找你的目的。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對了,我給你名片了吧?很好。看了我的名片之後,你有沒有想起什麽事情?”

    “尾崎善吉先生……是嗎?我們以前見過麵麽?”

    “不,我們以前從沒有見過麵,今天還是第一次。我要你看的不是我的名字,是印在右上方的小字。”

    “紫電改研究保存會,是麽?”

    果然是來委托我去做采訪的——

    “對,紫電改,就是這個,我可以說是為這種戰鬥機奉獻了自己的一生啊!難道你看到這個名字後,就沒有聯想起什麽嗎?一定有吧!”

    “紫電改……沒有,我什麽也想不起來。”

    “喂,喂!這樣可不行呀!你不是報社的人嗎?七月的時候,報紙還大幅報道過紫電改的新聞,才剛過去沒多久呢!”

    “啊!你是指從四國海岸打撈上來的那架飛機麽?”我毅然決定不再對他用尊稱。

    這麽說來,好像確實有過這麽一件事。一架沉沒在海底的紫電改在偶然的情況下被發現,而且被成功打撈上來。當時好像還被炒得沸沸揚揚。

    “沒錯!你總算想起來了。”

    “那件事情還有什麽後續麽?”

    “不會吧!你太讓我驚訝了。看你這幅樣子……你該不會不知道那個飛行員的事情吧?”

    “什麽飛行員?”

    “你不知道有一架小型飛機在眾目睽睽之下墜落在被打撈起來的紫電改旁邊麽?”

    “啊,我想起來了。好像是說……那天有許多媒體搭船在現場附近進行采訪,正當拖吊船要去打撈那架紫電改的時候,一架同樣飛去采訪的小飛機突然在大家眼前失去控製墜入海中?”

    “對!那是一架私人飛機。而租借那架飛機進行采訪的,正是貴報旗下的地方報社,所以我以為你一定知道。”

    “因為我是英語部門的職員,平時除了報社年底的聯誼會之外,幾乎沒有機會與其他部門的同事說話。而且,我也不是記者。”

    事實上,我覺得自己的工作非常乏味,所以雖然身為報社的一員,卻沒有特別去留意新聞的習慣。

    “那天的天氣非常好,可以說是少有的風和日麗的日子,按道理說,就算是剛考到飛行員執照的人也應該能夠輕鬆駕駛飛機才對。可是那架飛機卻在這樣的好天氣突然衝進海裏,而且機上的飛行員也並非新人,而是一個已經累積了數百小時飛行經驗的老手。為什麽還會發生這樣的意外呢?”

    “這件事情的確有點蹊蹺。當時我看到這個新聞也覺得很奇怪。不過,那天在東名隧道也發生了一起重大的意外事故,因為那個事故的反響更加熱烈,所以我對墜機事件也就沒有做過更深入的追蹤。”

    “那你看過那架被打撈起來的紫電改沒有?機艙上全是牡蠣,就像一個捕章魚的大陶罐一樣。螺旋槳也歪了,根本看不出原來的模樣。那就是曾經以無人能敵的速度在天空中所向披靡的紫電改的下場嗎?一想到這裏我就忍不住掉眼淚。不過,至少它還能重見天日,單就這一點來說,我還是很高興的。”

    “這樣啊……”

    “但是有個問題,那架紫電改的輪子是收起來的,駕駛座上沒有飛行員的屍體,防風窗關得緊緊的,機體也沒有任何明顯的殘缺。你不覺得這很奇怪麽?”

    “這……怎麽了?”

    “飛機的輪子收起來,就表示飛機正處於飛行狀態。也就是說,那架紫電改很可能是因為引擎出現故障而不得不在水麵上滑翔迫降。當然了,那架紫電改也可能是戰後在美國人的指示下被遺棄的。不過,被遺棄的飛機通常會燒毀,隻有極少數是被丟到海裏的。而且被丟棄到海裏的飛機,輪子都應該會放下來,而不是收起來。經過調查,人們發現那架紫電改是戰時從鬆山基地出發的戰鬥機,目的則是執行攻擊任務。但你想想看,如果它是為了執行攻擊任務而起飛,怎麽可能會在途中因引擎發生故障而墜入海中呢?”

    他頓了頓,似乎在觀察我的反應。

    “如果它是在空戰中被擊落的話,駕駛座上應該會有飛行員的遺體才對。然而機艙裏卻沒有人,不僅如此,就連鞋子、飛行帽、武士刀等飛行員會穿戴在身上的東西也完全沒有找到。你覺得為什麽會這樣呢?”

    “飛行員大概是逃出去了吧?”

    “對!大概是逃出去了吧,我也曾經這樣想過。可是,如果是逃出去的,要怎麽將防風窗關起來呢?飛機是金屬製的,很快就會沉下去,而引擎發生故障的話,機體很可能會爆炸,在那種情況下能有時間迴頭關窗戶麽?”

    “飛行員很可能在飛機降落到水麵時造成的震動中頭部受到撞擊而昏過去了吧?”

    “那他的屍體在哪裏呢?”

    “被鯊魚吃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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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至少還會剩下一些骨頭吧?問題是,飛機上的防風窗都緊閉著,窗子的框架也完全沒有遭到過破壞的痕跡,那種情況下,駕駛艙完全封閉,鯊魚連頭都伸不進來,而且機體上也沒有大到可以讓鯊魚鑽進去的洞啊!”

    “真不可思議啊。”

    “確實很奇怪。我很有興趣,簡直就像傳說中的幽靈機。”

    “你這樣一說,確實很神秘……”

    神秘是神秘沒錯,可是聽他前前後後扯了這麽多,我卻仍然沒搞明白他的來意。他所講的這一切確實很奇妙,很不可思議,不過,那和我又有什麽關係呢?有什麽必要非得讓我知道麽?

    “而且你想想看,那架紫電改以難以理解的狀態在海中沉睡了三十年,就在被打撈起來的那一天,另一架由經驗豐富的老飛行員所駕駛的小飛機卻莫名其妙地在同一個地點墜機。至於小飛機墜落的原因,後來的公開說法是飛行員操作失誤。不過我剛才也說過了,那天風和日麗,一個年過五十的飛行老手會在那樣的情況下操作失誤麽?”

    “你說得都非常有道理。不過,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呢?這件事和我有什麽關係麽?如果你覺得這個事故有很多疑點,不是應該直接去跟警察說麽?”我終於鼓起勇氣說了出來。

    針對我的疑問,尾崎給出的答案非常費解。

    “因為我覺得那樣做恐怕對你不太好。”

    “哦?這是什麽意思?我恐怕不太明白。”

    “你的態度讓我很驚訝。難道你不知道那架小飛機的駕駛員是你的遠親麽?”

    “那個飛行員?”

    對我來說是相當大的衝擊。

    “你是高鬆地區的人吧?那位飛行員的名字是橋本四郎,生前住在高鬆,經過我們的調查,他確實是你的遠親。二戰期間,他曾經服役於鬆山的海軍基地,而紫電改的基地正好也在鬆山。因此,他那時駕駛的戰機一定就是紫電改。”

    “啊?!”

    “從鬆山起飛去執行攻擊任務的某架紫電改,在途中因引擎故障而墜入海中。而這架紫電改被打撈起來的時候,駕駛座上卻是空的,飛機內找不到飛行員的蹤影。飛機上的防風窗也緊閉著。而就在進行打撈作業的同時,一位原本就是紫電改駕駛員的飛行員駕駛著小飛機突然衝入海中……怎麽樣?我說到這裏,你的腦海裏是不是已經浮現出一部推理小說的雛形了?就連我這種一點文學想象力也沒有的人聽到這樣的事情,腦子裏都會自然地創作出小說來呢。對了……那個小飛機的駕駛員,以前駕駛的一定就是那架被打撈起來的紫電改!你說……我的這個想法會不會太浪漫了一點呢?”

    他說著笑了一下。

    “三十三年前,身為特攻隊隊員的他,必須執行死亡任務。可是他又有自己的苦衷,不想死在那裏。起飛後,他甩掉同伴,獨自降落在海上。因為他們執行的是有去無迴的攻擊行動,飛機上並沒有準備迴程的燃料,所以應該沒有同伴能迴去檢舉他脫隊的事情。他會選擇在四國海岸附近的海麵上降落,是因為那裏離岸邊並不是很遠,他完全可以遊到岸上。當橋本從飛機裏出來時,基於平日訓練中養成的習慣,他隨手關上了防風窗……你覺得這個解釋怎麽樣?想想看,關於防風窗為什麽會關上這一點,除了這個推測外,你能想出更適當的說法麽?”

    確實,這個推測幾乎沒有破綻。

    “至於打撈紫電改那一天他為什麽會駕著小飛機在采訪的人們眼前衝進海裏……我想很可能是他在上空盤旋時聽到了昔日特攻隊戰友從海底傳來的唿喚聲,一時受不了良心的苛責,所以才選擇了這樣的道路吧。”

    原來如此……這個解釋確實讓人覺得合情合理,或許事實正如他所想象的吧。

    “雖然是三十年前的飛機,但隻要找專家檢查一下,仍然可以查明當年那架紫電改是不是真的因為引擎故障才墜入海中。或許他是害怕被查出當年因為怕死而棄機逃亡的事吧……不過,其實這件事情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想說的是,當時坐在那架小飛機上的,並不隻是橋本一個人。和他同行的還有一名記者和一位攝影師,租用小飛機做采訪的是那兩個人。沒想到橋本四郎竟讓這兩個無辜的人成為他自殺行為的陪葬,而麻煩也就出在這裏。”

    “麻煩?”

    “事情是這樣的,那位死去的攝影師吉田是我朋友的兒子。我在鬆山戰友會裏還算是有點分量,也正是在受吉田的委托調查這件事的時候,無意知道了你的存在。”

    我好像開始理解他的用意了。

    “你在東京的竹橋上班,而我的辦公室就在中野,相距並不遠,搭乘地鐵的話,很快就到了。所以我早就想來問問你對這件事有什麽看法。另外,我還沒有把剛才對你說的那些話告訴吉田,因為我很怕麻煩,而吉田偏偏就是一個愛打官司的人。如果他知道了那些事,一定會找你的家族理論,到時候就會有很多麻煩事了。不過,我是他的好朋友,如果有必要,我或許還勸得動他。”

    啊哈!原來如此,我終於明白這個家夥為什麽來找我了。這個啤酒肚男人想要勒索我!可是他為什麽會找上我這個窮光蛋呢?或者說……他想要從我的親戚手裏拿到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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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裏,心中就忍不住一陣緊張,但我仍然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

    “你想威脅我,是麽?”

    尾崎善吉摸著他那啤酒桶般的肚子,突然大笑起來。他的笑聲非常爽朗,這倒讓我十分意外,因為我本以為他會露出陰險的一麵,用冷酷的語言威脅我。可是接下來,他卻提出了令我更加詫異、且非常不可理喻的要求。

    “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麽想。說是威脅,也確實算得上吧。不過,我想讓你做的事情並不是很麻煩,隻是想請你幫我在一些信封上寫下收信人的姓名和地址而已。”他一邊說著,一邊露出滿麵的笑容。

    “寫收件人的姓名和地址?!”他的迴答簡直讓人跌破眼鏡。竟然有人會威脅別人幫忙抄信封?這到底算什麽?

    “你大概又嚇了一跳吧?我好像是一個很沒有常識的人,做什麽事都很容易嚇著別人。”

    他這算是自嘲麽?

    “事情是這樣的,我所領導的紫電改研究保存會最近印刷了一部記錄打撈紫電改全過程的小冊子。我想把這本小冊子寄送給分散在全國各地喜愛紫電改的同好。但是由於人數實在過於龐大,所以雖然事情過去了這麽久,卻一直抽不出時間來寫信封。而住在東京的同好會會員隻有我和另一名男子,也沒有經費雇用學生來幫忙,因此我就想到你,也想到這個交換條件。如果你不想被吉田打擾的話,就請幫我寫那些姓名和地址吧。我想,如果是你的話,大概隻要寫一天就可以完成了。當然……對此我覺得非常抱歉,但是希望你就當是在開玩笑,陪我玩一次好了,你意下如何呢?”

    “這、這個……”

    這樣的發展完全超越了我的想象,不知為什麽總覺得很無奈,我是不是正在被人耍?

    “可是,我一會兒還得迴去上班……一定要今天寫麽?”

    “是的,無論如何都要在今天之內寫完。”

    “但我才剛到辦公室不久,現在就早退的話,未免太……”

    “總比請一整天假好吧?順利的話,或許下午兩三點你就可以迴去了。至於早退的理由,就說是接到我的通知,得知親戚出了事故,必須立刻趕過去就可以了吧?”

    “如果我拒絕,你就會把橋本四郎拖累別人自殺,以及我們有親戚關係的事情告訴吉田嗎?”

    “沒錯。不然吉田若向我問起這件事情,我總沒有理由不告訴他吧?”

    他說服人的方式還挺有技巧。

    “如果我照你的話去做,你就能保證吉田不會提起這件事麽?”

    “保證是很難說啦!可是,目前你也就隻能相信我了,不是麽?總之,我絕對不會背叛你的,以後也絕對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我發誓這種事情不會有第二次!如果我沒有遵守諾言的話……或者,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麽麻煩的情況,你隻要去問吉田就可以知道我在哪裏,到時候你可以用任何方式來報複我,怎麽樣?”

    於是我站起來,走向公共電話。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得通知公司的同事,由於親戚遭遇了不幸的事故,所以我必須暫時請假離開,同時還要向他們保證下午三點之前一定會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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