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這一番瞎折騰,也引起了時任山東東西道按察使何榮祖的不滿,他怒聲陳斥了樂實的所作所為,並狠狠參了他一本,忽必烈這才下了一道旨意斥責了他的行為,同時命令關閉膠州灣航道,這才將這群苦命的漕運官兵們解救出來。


    而就是這樣一個視百姓為芻狗的人所提出的建議,又怎麽可能是為了百姓好呢?


    但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能跟樂實這種人玩到一起去,脫虎脫和三寶奴這些人也不是什麽好餅,跟樂實都是一丘之貉。


    他們所想,不過是想要找到一個搞錢的辦法來維持自己在朝中的地位而已,至於下麵的百姓是死是活,跟我有個毛的關係?


    就在這樣的前提下,《改鈔法》登上了曆史的舞台。


    《改鈔法》規定,全新發布的至大寶鈔與至元寶鈔的兌換比例為1:5,即1兩至大寶鈔相當於5兩至元寶鈔,而更早發行的中統寶鈔則完全被廢棄,徹底淪為了一張廢紙。


    同時由於新的寶鈔投入了市場,為了防止新寶鈔貶值,同時也是為了讓新寶鈔迅速取代舊寶鈔的流通地位,《改鈔法》還特意製定了一條規則,即一兩白銀可兌換一兩至大寶鈔,但脫虎脫與樂實等人卻忘了,都是脖子上長一個腦袋的人,誰也不比誰聰明,誰也不比誰傻,大元朝廷每發行一次寶鈔,老百姓手裏的錢就貶值一次,智障才願意拿保值的銀子去換不保值的寶鈔呢,萬一過兩天皇上心情好,再印發一批寶鈔,到時候這批寶鈔估計連當廁紙都嫌剌屁股。


    可新寶鈔已經印刷出來了,即便沒有白銀兌換也必須要流向市場,因為這批新寶鈔的使命就是要解決目前大元帝國的經濟危機,所以即便脫虎脫等人已經意識到《改鈔法》可能已經失敗了,但仍然硬著頭皮將這批多達一百四十五萬兩的新寶鈔也投放到了市麵上。


    可這樣帶來的直接後果就是,通貨膨脹更加嚴重,百姓們手裏的錢再次貶值,物價再次飆升,百姓們再次陷入了賣房賣地然後再賣兒賣女賣老婆的循環當中。


    造孽啊!


    可悲的是,《改鈔法》的失敗雖然使脫虎脫等人意識到大元帝國的根本問題完全不是憑借發行紙鈔就能解決的,但他們卻並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案。


    可《改鈔法》的推行已經使得國內的經濟情況再次惡化,通貨膨脹變得極為嚴重,他們身為政策的頒布者,又不得不處理自己所造成的爛攤子。


    不過你要是讓這哥幾個吃喝嫖賭,可能他們還算在行,讓他們處理經濟問題,那就相當於是要了他們的狗命了。


    但俗話說的好,龍有龍道,鼠有鼠道,三個臭皮匠還能頂個諸葛亮呢,整個尚書省這麽多人,這麽多腦袋摞在一起,再咋樣也能想出來個處理辦法吧。


    還真別說,經過了一番冥思苦想,還真讓他們想出來了個辦法。


    啥辦法?


    增稅!


    而且這個增稅不單單隻針對百姓,連官員們也被牽連其中。


    新《稅課法》規定:拘收所有賜田及官吏祿田還官,定流官封贈。


    (流官,指的是在四川、雲南、廣西等南方少數民族地區安置的地方官,一般是中央派遣,有一定時間的任期,與當地的土官互相配合,共同治理這些地區的百姓,也相當於是中央派駐在各地監視土官的眼線,由於古時這些地區都屬於蠻荒之地,補給不便,所以中央朝廷一般都會給他們一些封地,作為他們的收入來源,這種情況始於元朝,在明、清時期極為盛行)。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個很有效的辦法,雖然勞民,但是聚財啊。


    【最閃亮的那顆星】


    我一直堅信一句話,那就是再黑暗的夜晚,也會有璀璨的星河,而下麵的這個主人公,無疑就是這條星河中最閃亮的那顆星。


    就在尚書省的這群白癡頒布了這兩條明擺著就是想置天下百姓於死地的政令之後,一封厚厚的時政書便送到了禦史大夫的桌案上。


    這封時政書的主人叫做張養浩,時任禦史台監察禦史。


    乍一聽,監察禦史應該是個很牛的官,但實際上這個官職的品級是正八品,而且人數眾多,光是大都的禦史台總部(俗稱內台)就有32員監察禦史,除此之外,江南行台還有28員,陝西行台還有20員,可謂是芝麻官中的芝麻官,若要論起實際地位,可能還比不上孫猴子的弼馬溫。


    如果按照正常來說,這個職位應該都是由皇帝的親信來擔任,畢竟它的設立初衷就是皇帝給自己設置的一個保險,讓他能夠時刻了解天下的情況,而且不用經過中書省或尚書省這些中樞機構,以免被有心人刻意蒙蔽。


    但這樣做有個前提,就是這個皇帝一定得是明君,即便不是明君也應該是一個比較勤快的皇帝,最起碼他願意傾聽來自底層的聲音,而不是嫌棄這些監察禦史們煩。


    很顯然,有元一朝的大部分皇帝都不滿足這個條件,他們將監察禦史這個本應該成為自己耳目的職位當作發配失意者的去處,以免讓這些人天天在自己的耳邊嘮叨。


    不僅如此,由於其崗位職責就是監察百官,所以不僅皇帝嫌他們煩,朝中幾乎所有的官員對他們都頗為忌憚,在初設之時甚至都不允許他們從正門出入朝堂,平時隻能走側門,而且非有要事奏報不得進入殿廷。


    而偏偏就是擔任這樣一個職位的職場失意人卻偏偏向那些職場紅人發起了挑釁,這又是因為什麽?


    一切,還要從這個人自身說起。


    張養浩,字孟希,號雲莊,漢人,山東濟南人,我國古代著名的文學家、政治家。


    我第一次聽說過他的名字是在八年級下半學期的語文課本裏,他的那一首《山坡羊·潼關懷古》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是為官者的無奈。


    讓我們一起來迴味一下這首典型的元代散曲吧。


    《山坡羊·潼關懷古》


    ——張養浩


    峰巒如聚,


    波濤如怒,


    山河表裏潼關路。


    望西都,


    意躊躇。


    傷心秦漢經行處,


    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


    百姓苦;


    亡,


    百姓苦。


    能寫出這樣東西的人,能夠做出剛才的這種行為也就絲毫不稀奇了,畢竟他的眼中不止有官運亨通,還有黎民蒼生;他的胸中不止有腹黑謀略,還有天下百姓。


    其實張養浩進入政壇的時間並不斷,早在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他便因才華橫溢而被時任山東按察使焦遂所賞識,推薦他做了東平學正(從九品)。


    四年之後,年僅23歲的張養浩離開了東平,遵從父親的意願前往大都求職,正所謂是金子在哪都會發光,時任中書省平章政事的不忽木在看過他的文章後大為欣賞,力薦他做了禮部令史(從九品),後來又推薦其進入了禦史台。


    大德九年(1305年),張養浩被任命為堂邑縣尹(從七品),在任上執政為民,獲得了百姓們的稱頌,並在兩年後權理博平縣事(相當於代理博平縣令,從六品)。


    海山登基後,由於封了他弟弟愛育黎拔力八達當太子,所以必須要給他配備一些執政班底,可鑒於海山允許愛育黎拔力八達在各個崗位都安插一些自己人,使得東宮所需要的屬官數量極度龐大,所以愛育黎拔力八達便開始在全國各地搜索人才,聲名在外張養浩自然也落入了他的眼中,於是愛育黎拔力八達下旨將張養浩召為太子文學(正六品),可還未等其就職便被改任為監察禦史(正八品),但由於此職位級別太低,又給了他一個翰林待製的官位(正五品)。


    說到這裏,我多講幾句。


    翰林,則是分為兩種,一種叫做翰林學士,供職的地方叫做翰林學士院,承擔的是替皇帝起草詔書的職責,算是皇帝的私人秘書,雖然沒有什麽實際權力,但屬於皇帝親信,也算是朝廷重臣。


    而除了翰林學士之外的其他翰林則被統稱為翰林供奉,他們供職的地方叫做翰林院,崗位職責和翰林學士大同小異,不過相比於翰林學士,他們的重要程度更低,算是翰林學士的備選庫,一旦有翰林學士離開了朝堂,皇帝就會從這些翰林中選調自己比較得意的人填補空缺。


    可以這麽說,朝中大員基本盡皆出自於翰林院,而天下的莘莘學子們能夠由翰林入朝為官,也是他們的終極人生理想,是儒家學說中“達則兼濟天下”的表現,如唐代的李白、白居易,宋代的蘇軾、歐陽修、王安石、司馬光,明代的宋濂、方孝孺、張居正,清代的曾國藩、李鴻章等人,都是出身於翰林。


    看到這裏可能好多人會奇怪,照你這麽一說,愛育黎拔力八達這不還算是挺看重張養浩的麽,能給他整到翰林院去,這不妥妥的平步青雲嘛。


    不不不!


    大家可能沒有注意,張養浩的這個翰林不是真正的翰林,他是翰林待製。


    翰林的意思我剛才解釋了,待製又是啥意思?


    從字麵上來理解,待製就是等待詔命的意思。


    翰林待製,就是等待正式詔命的翰林,頂天算個預備役翰林,距離真正的翰林還差一步,而偏偏就是這一小步卻猶如天塹一般,可能很多人一輩子都邁不過去。


    而且別忘了,翰林之所以牛逼,是有一個前提的,這個前提就是科舉製度。


    翰林院,那都是讀書人聚集的地方,而通過科舉考試的讀書人才有被皇帝“點翰林”的機會,可現在是什麽朝代?


    大元朝!


    科舉到現在還沒有恢複呢!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別說他一個翰林待製了,哪怕是翰林學士又有個屁用,都是虛名罷了。


    所以,總結來說,就是張養浩這個翰林待製,隻算一個名譽頭銜,隻有五品官的品級,但卻沒有五品官的權力,他真正能發揮能力的崗位,還是那個小小的八品監察禦史。


    而就是在這樣一個崗位上,張養浩卻並沒有自暴自棄,也沒有像其餘的同僚那般屍位素餐,反而將天下的百姓都係於心上,多次為他們發出聲音。


    早在堂邑縣擔任縣尹的時候,張養浩就曾做過一篇叫做《牧民忠告》的述職報告,其中記載了從受命上任到離職休養共十個方麵、七十四項做人做事和做官的方法。


    (這裏的牧民不是遊牧民族的那個牧民,而是治理人民的意思,《牧民忠告》後來也成為了為官之道的範文,無數有誌於仕途的學子們都從這篇文章中汲取精神養料)


    而在成為了監察禦史之後,張養浩也在積極地進言獻策,可他提出的問題卻往往和皇帝背道而馳,比如海山想複設尚書省,張養浩卻上奏折反對,說中書、尚書兩省並行根本不可取,尚書省沒有複設的必要;在尚書省重立之後,張養浩上書說尚書省這幫人都在瞎搞,是變法亂政;海山去大都南郊祭祀,結果到了祭祀的吉時感覺身體不舒服先行迴宮,讓脫虎脫等人替他祭天,結果當天刮起大風,氣溫驟降,凍死了許多人,張養浩又上書說:“這是找了錯誤的人來替代祭祀,所以上天變化氣候來警示皇帝。”


    不僅如此,他還又寫了一篇叫做《風憲忠告》的文章,後來也和《牧民忠告》一樣成為了天下學子們的吏學指南。


    可由於他的言論極其銳利,導致他的直接上司——禦史大夫也不敢將他的奏折遞交上去,不過這也變相地保護了他,沒有讓這個一心為民的好官過早地夭折在政治鬥爭中。


    可作為這個黑暗時代中少有的繁星,他早晚是會綻放光芒的。


    而這一次,就是張養浩綻放光芒的起點。


    在以脫虎脫、三寶奴、樂實等尚書省核心“缺德團體”發出了《改鈔法》和增稅這兩條荼毒萬民的政策後,張養浩又一次站了出來,義憤填膺地寫下了一封厚厚的奏折,而且為了防止再次被上司將奏折攔截下來,他將這封奏折以時政書的方式遞交了上去。


    這一封時政書,就是元武宗時期赫赫有名的《上萬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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