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最後啊,文聖老頭兒還是答應了。


    接了餘琛的善惡天書,在那陰曹地府,當了一名判官。


    往後渭水死去的人,都將經他的手,或入輪迴,或下地獄。


    當然,並非因為餘琛那些車軲轆話,而是文聖老頭兒本身的確閑得摳腳。


    ——人鬼殊途。


    除了餘琛以外,沒人看得到他。


    而作為為陰間鬼魂,又一點兒都無法幹涉陽間事務。


    一天到晚,頗為無聊。


    餘琛給他找了個活兒,讓他能與那些死去的鬼魂交流,他自然沒什麽拒絕的理兒。


    ——由於渭水如今已是陰司冥府的地盤兒,在渭水死去的鬼魂不會再被原本的天地規則所磨滅,自然不會像那些冤魂一樣癡癡傻傻,而是擁有自個兒的神智。


    當然,一開始知曉餘琛讓他幹的事兒是這個的時候,哪怕這位見多識廣的文聖也驚駭了好久,嘖嘖讚歎。


    說想不到那古老傳聞中的陰曹地府和黃泉判官竟當真存在!


    一樁事兒了。


    已是深夜。


    餘琛倒頭睡了。


    第二天一早,大年三十,年關已至。


    金陵大城,一大早便熱鬧非凡。


    餘琛也趁著萬家陵還未開陵的功夫,下山去買了好多幹果肉脯,鞭炮煙花,燈籠春聯兒,上了山來。


    趁著沒人祭拜和送葬,他將春聯貼上,燈籠掛上,讓清冷幽森的守陵屋子多了幾分熱鬧氣氛。


    吃過晌午,趙如鬆上山來了一趟,日常問候餘琛,並帶來一封青浣的親筆書信。


    信裏青浣說了很多,說她這些日子在讀什麽詩文經典,說那趙為先老師對她多好,說合德書院的學堂好大雲雲。


    還說本來想年關晚上上山來跟餘琛一起吃飯,可書院突然宣布大考,三千學子家都不能迴,被關在了書院裏邊兒。


    而等趙如鬆走後,楊清風也提著些年貨上了山來,直說因為前些日子都在忙,沒時間上來找餘琛。


    餘琛倒是便是無所謂,畢竟他確實曉得楊清風在忙——倆人幾天前才見過麵哩,隻可惜那個時候的楊清風並沒有認出來眼前的看墳人就是那鬼神判官罷了。


    閑談之間,二人又提起那進城一日,天降血雨,萬靈悲哭。


    楊清風直歎,文聖如此偉大之人,竟死得不明不白。


    餘琛便趁機問了幾句,關於文聖的死。


    但楊清風也直說他的級別還遠接觸不到這種秘辛,隻有司命大人,州牧,還有合德書院院長趙為先等人曉得其中究竟是怎麽迴事兒。


    不過,他倒是跟餘琛說了一些文聖別的事兒。


    ——且說那文聖原本啊,是在京城稷下學院當院長,身為三山之主之一,三聖之一,哪怕陛下見了,也要禮敬有加。


    但大概半年前,一位域外魔修入侵京城,三聖與陛下悍然應戰,將那域外魔修鎮壓以後,文聖突然卸甲歸田,告老還鄉,迴了金陵。


    這事兒並不隱秘,稍微有點渠道的人都知曉。


    但其中細節,就無人可知了。


    等楊清風下山以後,餘琛才看向旁邊的文聖。


    但後者表示完全記不得那什麽域外魔修的事兒。


    甚至連他為啥突然告老還鄉的原因,都一並忘記了。


    眼下,沒更多線索,倆人也隻得暫時擱置。


    時間,已是天色入暮,黃昏臨近。


    劈裏啪啦的鞭炮聲響徹夜空,絢爛的煙花衝天而起,照亮金陵。


    喜慶熱鬧的氣氛環繞五方城區,除舊迎新,闔家歡樂。


    餘琛一個人在萬家陵上,和文聖老頭子一起,一人一鬼,對桌而坐,唏噓無限。


    去年年關,餘琛還在那窮鄉僻壤的清風陵上,瑟瑟發抖,惶惶不可終日。


    但一年過去,他不僅革了那罪戶身份,更是來到這金陵,衣食無憂。


    那明年此時,他又將在何處?


    年關一過,大年初一。


    金陵城裏,大街小巷都環繞著喜慶的氛圍。家家戶戶,隻聽爆竹聲聲響,又把新桃換舊符。


    一個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孩兒捏著炮仗滿雪地跑,各種樣式兒的小攤小販吆喝著,瓜果年糕的香味兒縈繞風雪,傳遍三裏街。


    喜氣洋洋。


    這日子裏,餘琛下了山,買了些年貨,找去趙如鬆和楊清風住處,拜了年。


    這倆人一路將他從渭水帶過來,到了金陵也是多番照顧,餘琛都記在心裏。


    做完事兒,餘琛迴了萬家陵上,將陵園打掃了一番後,繼續觀想炁海中的輪迴神輪。


    文聖老頭兒則在度人經中,那陰曹地府判官大殿,審判著一個個渭水的陰魂。


    一縷縷功德之力,無中生有,緩緩垂落,幾乎每時每刻都在衝刷餘琛的體魄與炁海。


    讓他變得更加強大。


    修行至晌午,餘琛將就著昨夜剩的年夜飯,吃了。


    正準備繼續冥想修行。


    卻聽聞外邊兒一陣聒噪與腳步之聲。


    他推門一看,就看見鍾鼓司喪葬分司那幾個收屍人,罵罵咧咧抬著一具屍首上來了。


    “他娘的,可真會挑日子啊,今兒初一都還要被抓來幹活兒!”


    “罷了罷了,人死燈滅,也就個把時辰的事兒,趕緊幹完就是,別抱怨了。”


    “是啊,趕緊幹完,說不定還能趕上下午的牌局呢!”


    “……”


    他們的聲兒不算大,但隔著老遠,餘琛也清晰聽聞了。


    畢竟是開海煉炁士,耳聰目明。


    “幾位弟兄,又來活兒了?”餘琛打了個招唿。


    那幾個收屍人聽了,也立刻抬頭笑著招唿。


    他們是曉得的,餘琛是走關係進來的,雖不曉得究竟是誰的關係,但肯定比他們這些泥腿子來得厲害就是了。


    火急火燎挖了個坑,把那屍首埋進去,填上土,幾個收屍人就風風火火下山了。


    而餘琛也迴了屋。


    隻是區別在於,他他出來的時候是一個人出來的。


    但進屋的會兒,卻帶著一隻滿麵怒容與悲傷的鬼魂兒。


    ——那方才被收屍人搬上來的屍首,死不瞑目,有未遂之願!


    進了門,餘琛打量著他。


    是個男人,約莫五十來歲,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衣冠整齊,身上無傷,但臉色煞白,身軀僵硬,看起來是凍死了的。


    攤開度人經,招了招手,那鬼魂便被金光攝了進去。


    黃泉河畔,那鬼魂兒臉上怒容仍未消,不住喃喃:“我的玉……我的玉……”


    聽得餘琛莫名其妙。


    但他也不急,等著走馬燈一幕幕跑起來。


    且說這鬼魂喚作蕭盂,是那萬民城區石頭街有名的老光棍兒。


    明明已經五十來歲了,無兒無女,就一個人住。


    但光棍兒那麽多,咋就他出名呢?


    實在是因為蕭盂與其他光棍兒,不一樣。


    別人都是或肮髒邋遢,或天殘地缺,找不著媳婦兒。


    但這蕭盂卻不是。


    他身子健康,長得更是相當不錯,家裏還有錢——雖不能和福澤城區的那些大富相比,但也算衣食無憂了。


    這樣的人,別說五十,七十了都有人願意嫁!


    可偏偏媒婆踏破了門檻兒,都被他趕了出去。


    久而久之,甚至有人在傳,這蕭盂是不是有那奇怪的癖好,不喜歡女人?


    但餘琛看了他的走馬燈,卻曉得,並非如此。


    他之所以年過五十還是個光棍兒,隻是因為他有個妻子。


    或者說,有個戀人。


    多年以前,蕭盂年輕時候,與一名外來女子,一見傾心,許諾終生。


    哪怕並沒有八抬大轎,名門正娶,二人也已經有了夫妻之實。


    那會兒,蕭盂認為他是世界上最快樂最幸福的男人。


    可天有不測風雲,某天某日,那女子突然不告而別,留下一封信和一枚玉佩來。


    蕭盂方才知曉,原來他的戀人並非凡人,而是那傳聞中的煉炁士。


    可禦劍飛行,踏破山河萬裏的無上存在。


    而今,宗門變故,她必須返迴,留下一枚玉佩來,當做信物。


    約定某日當她歸來,蕭盂持玉佩來見,二人再續前緣。


    盡管這般看來,蕭盂有點像被一腳踹開,但他對此,深信不疑。


    二十多年過去,從未再娶。


    在他心裏,那些女子,都比不上夢中那一抹倩影。


    本來啊,這事兒到這兒,也就完了。


    不管那女子是欺騙也好,還是真難以歸來也罷,她和蕭盂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礙不著誰。


    哪怕苦等到死,也是蕭盂自個兒的事兒,跟別人扯不上半點兒關係。


    但偏偏啊,意外發生在除夕之夜。


    昨兒晚上,煙花綻放,鞭炮齊鳴。


    福澤城區的春柳街上,有舞獅舞龍大會,精彩紛呈!


    而這舞獅舞龍大會,就是蕭盂第一次與這女子遇見的場合。


    所以往後每一年,這個癡情種子,都要去看。


    每年一次,已連續了二十多次。


    可這一次,出事兒了。


    前邊不是說了麽?


    那女子給他留下了一枚玉佩,作為信物。


    蕭盂平日裏把這玉佩看得精貴得很,隻有到除夕大會得時候,方才會將其佩戴上,前往春柳街。


    而昨兒晚上這一去,卻被人盯上了。


    三個年輕人,看了玉佩,想要買下來。


    蕭盂不缺錢,甚至哪怕是吃不起飯,也不可能把這玩意兒賣了去。


    嚴詞拒絕。


    等舞龍舞獅會結束,蕭盂也迴了家,將這事兒忘得一幹二淨。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後邊兒,跟了仨尾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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