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仲亨規規矩矩地向程德行了一禮。


    程德點頭以應。


    “迴稟將軍,學生卞仲亨以為,就經濟方麵而言,還想再補充一條。”卞仲亨沉聲道。


    程德笑道:“好,你說。”


    卞仲亨:“開港招商。”


    程德心中一震,看向卞仲亨,感到有些驚訝。


    開港招商,他之前本就有這樣的想法,但目前還沒有到時候。


    隻是,讓他比較意外的是,這卞仲亨竟然有和他相同的考慮。


    這不得不讓他不敢小覷任何人。


    再想到,這卞仲亨與卞元亨有著非同一般的關係,而卞元亨本就是經商的。


    或許,這卞仲亨在經商方麵,有著過人的天賦。


    而開港招商,正缺一個負責人籌辦此事。


    眼下,似乎這卞仲亨便是現成的了。


    但僅僅如此,還是不夠。


    他還想更多地考察一下這卞仲亨,尤其是品性方麵。


    聽到卞仲亨的話,在場眾人紛紛若有所思。


    但有些人臉上當即寫滿了不屑。


    在這些人看來,士農工商,這商無須如此重視。


    開港招商,也就沒有那個必要。看書溂


    不過,不管他們怎麽想,做決定的還是將軍。


    而程德此時心中也早有一番計較,看著卞仲亨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過,就眼前我泗州軍的處境而言,不是合適的時機。等過段日子,我會予以考慮的。”


    卞仲亨點點頭,他心中也沒有多少失望。


    而且,就剛剛將軍的態度而言,他的心裏已經有了一番猜想。


    這開港建商,將軍或許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卞仲亨退至人群中,便不再多言。


    而人群中年輕鼎盛的姚廣孝,卻有些著急了。


    他有些擔心,要是自己進入不了將軍的視線。


    這仕途之路恐怕有些不好走,平添了一些坎坷。


    他有一顆不安於伽藍的心,他的誌向從來都在廟堂。


    所以,才會放棄原先決定的嵩山寺遊學修行。


    於是,姚廣孝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程德看向姚廣孝。


    發現此人:麵貌清秀,目光有神,氣場如一柄待抽鞘的寶劍,橫掃一切。


    姚廣孝端正拘謹地朝程德恭敬地行了一禮:“學生姚廣孝,拜見將軍。”


    程德臉上一滯。


    姚廣孝?


    曆史上大書特寫的一個名人。


    這讓程德看向姚廣孝的目光,帶著一份古怪。


    這麽有名的人,都到了自己泗州軍治下,實在是頗為驚喜。


    但程德臉上卻表現得很平靜,淡淡地瞥了姚廣孝一眼:“你有何對策,姑且一一說來。”


    姚廣孝心中雖然激動,但麵上不露絲毫:“學生就政治方麵,有幾條對策,正要呈獻於將軍。”


    程德正襟危坐:“你仔細說說看,大家也都好好聽聽。”


    姚廣孝先是心中一喜,接著,又感到了一種沉甸甸的壓力。


    姚廣孝望向程德,目光露出睿智的光芒:“一是要保證繼任者的唯一性。起於漠北的蒙古族用蒙古鐵騎踏出一個大大的疆域,但襲用傳統的統治方式,導致元朝政局不穩。皇族集團爭奪皇位,大臣之間爭權奪利,引起了政治的極度混亂。穩定的政權,無論是對百姓,還是對所有做官的人來說,都極為重要。學生以為,往後泗州軍可吸取此教訓。”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望向姚廣孝的目光,帶著一份驚愕。


    此人,膽子可真大。


    將軍現在如此年輕,你就敢說這件事,頭可真鐵。


    難道不怕被將軍所厭惡嗎?


    曆來掌權者,最討厭的莫不是有人在此事上指手畫腳。


    現在,你就這麽勇,將來指不定更勇。


    隻可惜,這麽做,可不明智。


    路,也走不長遠的。


    許多人,在心中對姚廣孝一陣惋惜不已。


    他們猜測,待會兒將軍肯定會不待見姚廣孝的。


    這點,他們胸有成竹。


    然而,程德可不是心胸狹窄之人,而且他的思想也沒有那麽大的局限。


    他隻覺得姚廣孝此言,很有道理。


    但關於繼任者如何選舉,一是“立長不立賢”,即所謂的嫡長子繼承製,二是立賢不立長”,即不考慮兒子本身是否是嫡出還是庶出,也不看年紀的長幼,隻要具備足夠的賢能,便可以被選為繼承人。


    不過,他也猜得到姚廣孝之意,應當是嫡長子繼承製。


    至於立賢不立長,就不得不說清朝實施的秘密建儲製度了。


    但秘密建儲也有著它的缺陷。


    首先從本質上來說,秘密建儲製度依然是沿襲王朝最高權力子孫後代皇位的傳承,當然也是統治國家的工具之一,因此它和嫡長子繼承製度實際上沒有多大的區別。


    更何況,這一製度本身也還存在著很多的不足,比如在施行過程中,就會受到多種因素的製約。


    想到這裏,程德覺得這個問題,自己想的有點遠。


    但無論是哪種方法選舉繼任者,他將來都不會將所打下來的基業拱手讓給其他人,更不會搞後世的民主共和一套,讓將來得到的那個位置受到諸多限製。


    在程德看來,在古代這樣弄,隻會適得其反。


    畢竟,要想這樣弄,就得啟發民眾思想,而啟發民眾思想變得先進,並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有一個曲折的過程。


    再說了,倘若他真的那樣弄,將來他的後世子孫,怕是每天都問候他上百遍,他在地下都不會睡得安穩。


    拋開腦中這些雜緒後,程德的視線落在了姚廣孝身上,平靜地說道:“你繼續往下說。”


    程德的表現,落在眾人眼中。


    他們都很驚訝。


    這都沒有發怒,這個姚廣孝運氣可真好。


    同時,他們對程德的胸懷寬廣,感到有些敬佩。


    他們在心中都覺得,要是跟著這麽一個老大做事,也挺好的。


    而姚廣孝則是心中有幾分激動,果然,將軍沒有讓他失望。


    也是,敢第一個喊出驅除胡虜,恢複中華之人,又豈是一般心胸氣魄呢?


    姚廣孝穩了穩心神,繼續說道:“二是精簡行政機構。以元朝為例,元朝在統一全國後,不僅保留了原有的機構,而且吸收了金、西夏、南宋的一些機構,導致機構重疊,職責混亂,在處理事件時互相推諉,嚴重影響了行政效率。官員間爭權奪利,政治愈加黑暗。這一點,相信在座有識之士,都深有體會。要不然,元朝也就不會出現現在這種局麵了。”


    這次,眾人沒有反對,都覺得很有道理。


    而程德也是點點頭:“你繼續往下說。”


    姚廣孝得到程德眼神的鼓勵後,便繼續道:“三是重開科舉。這次我還繼續以元朝為例。首先,元朝官員的選拔任用方式,可以決定官員隊伍的低劣品行及官場的黑暗。而元朝官員選拔注重根腳,沿襲血統政治。其次,元朝官場上下貪汙成風,腐敗更是橫行。各級官吏唯利是圖、官官相護,極盡貪汙受賄,根本不知廉恥為何物。當過元朝官吏的人,想必也都清楚。在元朝當官,這要錢的名目五花八門,下屬第一次拜見長官的錢叫‘拜見錢’;無事想要勒索的錢叫‘撒花錢’;逢年過節的錢叫‘追節錢’;過生辰的錢叫‘生日錢’;升官補職叫‘好案窟’等等,這些官員‘漫不知忠君愛民為何事也’,更別說讓他們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了。而重開科舉,則會改變這個局麵。”


    姚廣孝這個重開科舉的建議,倒是讓在場不少人心思都活絡了起來。


    尤其是以李善長和呂不用兩人為首的,更是如此。


    早在之前,他們就商議過,建議將軍重開科舉。


    但卻是被將軍以時機不到為理由,而拒絕了。


    現在,姚廣孝再次重提此事,他們想要再聽一聽將軍的想法。


    若是將軍能夠改變之前的態度,那就好了。


    在場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到程德身上。


    程德神色平靜,淡淡地說道:“這一條對策,我心中有數。早在之前,李主簿和呂主簿兩人就商議過提出此條對策。當時,我也表了態。今日,也是如此。重開科舉一事,目前時機未到。等到了合適的機會,這科舉一事會重開的,大家也不必感到失望。”


    聽到程德的話,李善長和呂不用各自心裏頭,感到一陣失望。


    重開科舉一事,將軍口中所謂的時機未到,具體是指什麽呢?


    李善長和呂不用他們心中想不明白,在場其他人,也沒有想明白。


    姚廣孝聽了程德的話後,他沒有失望,反而還頗有些期待。


    隨後,姚廣孝站迴到人群中,沒有再往下說。


    因為他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下一刻。


    胡惟庸從人群中緩緩走出,恭敬地向程德行禮道:“屬下胡惟庸就姚廣孝剛才所言政治方麵對策,正好有幾句話要進行補充。”


    程德沒有絲毫猶豫:“你說。”


    胡惟庸正色道:“如今泗州軍士兵,有蒙古人、色目人、漢人。而將軍在軍中也沒有對他們進行區別對待,屬下以為這點極好,但做的還不夠好。”


    胡惟庸說到此處,抬頭打量了一眼程德,發現程德麵色依然平靜,才繼續道:“一是屬下以為無論是蒙古人、色目人,隻要有才能,都應當重用。可以先從泗州軍軍中的蒙古人、色目人入手,他們的家人或許也有飽讀詩書的,或者其他才能的,將軍也當進行一番考察,然後予以相應職位任用。這樣一來,這些蒙古人、色目人的心愈發忠誠,有助於泗州軍軍心更加穩固。”


    “二是屬下以為應當在泗州軍之下,全麵取消元朝等級製度。元朝為了很好的鞏固統治,把整個社稷劃為四個等級:蒙古人最尊貴,其次是色目人,而第三等為漢人(金統治下的漢人、女真、高麗人、契丹等民族),最底層為南人(南宋統治下的各民族)。眾所周知,元朝對漢人賤稱為‘漢子’,而對南人賤稱為‘蠻子’,他們在社會各個方麵都受到不平等的待遇。倘若將軍在泗州軍治下取消這個,則百姓歸心,夾道歡迎,而將軍治下原來高等級的百姓更不敢胡為作亂。”


    程德聽到這裏,覺得之前是自己疏忽了。


    無論怎樣,胡惟庸這點倒是說到他心坎了。


    程德用眼神示意胡惟庸繼續說,而胡惟庸也沒有讓程德失望。


    “三是泗州法律若完成,則治下無論是蒙古人、色目人、漢人,當同等對待,依律處理。”胡惟庸看向程德說道。


    程德抬手示意胡惟庸繼續往下說。


    胡惟庸:“四是在泗州軍治下不實行婚姻隔離。甚至,為了治下百姓,當出台一些政策,促進不同民族與漢人融合,如此則不同民族也相處融洽,而將軍治下的百姓也會心向將軍。”


    程德沉思須臾,笑道:“善。”


    胡惟庸滿意地迴到了人群中。


    而胡惟庸這番話,也引來在場許多人的關注。


    尤其是李善長、呂不用、宋濂、施耐庵、劉伯溫、姚廣孝等人。


    程德環顧眾人一眼道:“剛剛胡惟庸所說,的確很有道理。當然,我剛剛也想到了一點。無論是我泗州軍中的蒙古人、色目人,還是我治下百姓中的蒙古人、色目人,若是有才能或立功的話,我會給這些人賜漢姓、取漢名。”


    “將軍英明。”眾人齊道。


    程德望著在場眾人,說道:“這政治、經濟方麵,都有人獻策了,而文化方麵,可有人獻策呢?”


    至於軍事方麵,程德不會將這個拿到這裏說。


    反而,會與馮國用、李三七等人商議。


    宋瓚麵色嚴肅地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宋濂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他。


    看到自己孩子上場了,宋濂臉上露出了驕傲的神色。


    若不是場合不合適,他指不定要在李善長、呂不用、施耐庵等人麵前炫耀一下了。


    宋瓚朝著程德行了一禮,出聲道:“有關文化方麵,學生宋瓚有話說。”


    眾人紛紛將目光看向宋瓚,而程德的視線也落在了宋瓚身上。


    “一是重視漢文化。元朝自建立起,元朝貴族便一直對漢文化堅持輕視的態度。就連元朝皇帝忽必烈就曾發出疑問——‘漢人惟務課賦吟詩,將何用焉?’學生以為泗州軍治下當重視儒學,反觀元朝儒學地位一降再降,學生以為是科舉不開和儒士地位下降的原因。”


    在場眾人心中暗暗稱讚宋瓚,大都表示讚同。


    而程德沉默了。


    在程德看來,他心目中的科舉,是開儒科、理科、武科的,而不是隻單單是儒學。


    再者,重視漢文化,不一定等同於重視儒學,兩者並不等同。


    程德的態度,讓在場眾人紛紛錯愕。


    程德並沒有就此點表態,而是開口道:“宋瓚所言重視漢文化,在我看來是可行的。我建立泗州學院,便是有此種深意在內。而且,科學院的建立,也是有此種深意在內。甚至,泗州軍事學院,也是如此。將來,泗州學院、科學院、泗州軍事學院,都可以為漢文化傳承與弘揚,培養諸多學子。泗州學院、科學院、泗州軍事學院,各個學院所教授的科目不同,培養的人才也不同。所以,科學院、泗州軍事學院,李主簿和呂主簿可要記得抓緊辦。”


    程德的話,落入眾人耳中,使得在場為之一靜。


    他們暗暗猜測著,程德建立泗州學院、科學院、泗州軍事學院的用意。


    尤其是科學院。


    他們不明白。


    但他們知道,關於重視漢文化這點,將軍有自己的思量,而且也已經布局了。


    而李善長、呂不用則是連忙躬身應道:“是。”


    宋瓚此時的心情是複雜的。


    他希望將軍能夠在泗州治下能興盛儒學,但從將軍剛剛的話中來看,儒學將軍要興盛,但兵家,甚至那個科學院,也都要興盛。


    也即是說,將軍不會單單側重於一方。


    他也不知道將軍這樣做是不是好事。


    但唯一能得到安慰的是,起碼將軍是同意了興盛儒學的。


    於是,宋瓚平複了心緒,繼續道:“學生以為第二條對策,是重視教學,而開科舉取仕。隨著將軍的地盤越來越大,將來將軍也會開科舉,但在開科舉之前,各地士人可優先選拔,將優秀的士人全部送到泗洲城,而供將軍府考察選用。如何選拔便成了關鍵?學生以為可以在各地建立學堂,選擇博學通曉經義的大儒,擔任學堂山長,負責考察各個學子,從而選出優秀的學子。”


    程德又是一陣沉默。


    他希望的是,泗州學院、科學院、泗州軍事學院能在各地建立各個分學院,並且以地名為名的分學院。


    當然,他也知道,這個實現起來所需花費很大。


    但他相信,等將來攻下日本,那麽多錢,就可以完全辦好這些事情了。


    而且等到攻下日本的那一日,他覺得人口也會增長了不少。


    完全可以全力而為。


    但是,現在可是沒有那個條件。


    因為沒有那麽多錢。


    宋瓚說完後,看到程德沒有迴應,便知道自己提出的對策,想必將軍是有自己的考量。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點,讓將軍不同意。


    而在場其他人,也沒有說話。


    他們也不知道宋瓚所提出的這條對策,到底是哪一點不符合將軍的期望。


    但是,在場之人中,到底還是有幾人猜到了幾分程德的想法。


    劉伯溫、李善長、呂不用、姚廣孝,還有一個是施耐庵。


    程德察覺到在場氣氛有些安靜,便打破眼前的局麵,開口道:“關於宋瓚第二條對策,我可以肯定的是,將來肯定是會實施的。但是,有關第二條對策,我還有自己的一些補充。但這些,我先不說。等將來我泗州軍拿下金陵城後,再進行商議。”


    眾人聞言,頓時他們的心便是一鬆。


    將軍既然如此說,想必也沒有多大問題。


    隨後,在場其餘士人紛紛各自發表了在政治、文化、經濟方麵的看法,而程德也都聽了進去。


    但大都是之前幾位提出的前提下,補充的一些細枝末節。


    最後,程德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他看向在場十五位士人,尤其是看到劉伯溫時,他心中還是有些失望的。


    劉伯溫全程劃水,不開口說一句。


    但關於劉伯溫的安排,倒是有了計較。


    而在場十五位士人,也都將目光看向程德,等待著程德關於授予職位的宣布。看書喇


    程德望著眾人說道:“眾位所言,我覺得非常可行。剛剛你們所說的,就讓宋瓚全部匯總成一篇文章,就叫以德為本治理方略論。凡治以安民為本,民安則國安。我認為它能夠改變元朝遺留下來的官場和社會風氣,也可以加強道德教化,當然也要重視政策保護,形成我們泗州軍治下以民為本的治國方略。最後,有關在場十五位士人的官職任用,我在此宣布——”


    程德故意停頓了一會兒,而在場十五位士人,除了劉伯溫,其他士人都心中有些緊張,等待著程德的任命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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