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滾滾,疾風肆虐,裹挾水霧,頃刻驟至。


    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灑向後火城,城上城下人們四散跑開,紛紛借簷躲雨,隻城頭的“唐”字旗幡在大風中“嘩嘩”直響,擺動不停。


    營房裏,馮弇和馬三寶呆呆坐立,沒有言語,隻是看著門前的雨水,似道道細簾,從瓦簷上垂掛下來,晶瑩閃爍。


    突然,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從半空中沒入地平線,照得大地瞬間慘白,霎時又恢複了平靜,隻傳來“轟隆隆”的雷聲,震得屋上瓦片“簌簌”直響。


    馮弇長歎一聲,轉過臉來,說道:“馬兄,從偵獲的軍情來看,誠如岑定方所言的那樣,攻拔陽山城恐有一場血戰啊!之前,我還信心百倍,打算向霍公主動請纓,率軍攻城,爭取立功,可如今,得知是馮端坐鎮陽山城後,我…我…”


    “好兄弟,情勢如此,換作誰都難以麵對啊,”馬三寶點點頭,一雙鼓突的眼睛盯著茶碗,頓了頓,說道,“兄弟對戰城頭,一邊是親情,一邊是軍令,這舉起的陌刀如何砍得下去呢?”


    “哎,退一步說,即便是其他的將軍與馮端白刃相接,彼此廝殺,一想到這個場景,我便心如刀絞,撕心裂肺地痛,我馮弇自投軍以來,從未像今日一般畏手畏腳啊!”


    “那麽,陽山城中的馮端,可知道你在大唐軍中?”馬三寶問道。


    “應該不知。”


    “嗯,咱們是否可以向霍公稟明實情呢?”


    “不可,”馮弇眉頭鎖緊,連連搖頭,迴答道,“我思量過了,若向霍公稟報此事,有弊無利,隻能徒增軍帥的煩惱,而且…而且…”


    “咹?”


    “而且,可能會讓軍帥對我有所顧慮啊!”


    “何有此言?”


    “畢竟,有近親在敵方陣營之中,且為守城主將,於己而言,臨陣搏戰,可能軍心不穩啊!軍將心猿意馬,又如何帶兵攻戰呢?雖然,自古大義滅親者不乏其人,然而,當大事臨頭之際,多難以割舍啊!何況,這堂弟於我還有救命之恩哩!”


    馬三寶聽聞,皺起眉頭,咂咂嘴唇,看向外麵一籌莫展。


    房簷下,“嘩嘩啦啦”之聲變成了“滴滴答答”,成排的雨簾化作一粒粒的水珠,晶瑩剔透,連綿落下。


    邊塞驟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剛才滿天的烏雲不知跑到何處去了,天邊現出了一絲蔚藍,明晃晃的陽光從頭頂泛白的雲層中透了出來。


    望著屋外,看有移時,突然,馬三寶眼睛一亮,側過頭來,對馮弇說道:“兄弟,要不咱倆兒去找找蕭學士,他腦子活,辦法多,說不定有什麽好主意呢!”


    “這個…”


    馮弇摸著下頜,有些猶豫,緊皺的眉頭依然沒有解開,喃喃說道:“蕭學士固然足智多謀,可是,我與堂弟這事兒,歸根結底還是私事兒啊,以私擾公,恐有不妥啊!”


    “嗨,馮兄弟,你多慮了不是?”


    馬三寶嘴角一揚,笑道,“咱們與蕭學士相識多年,彼此熟識,這次後火城相見,我仔細看來,發覺他並沒有什麽變化——你別看他現在侍禦高堂,是觀文殿學士,又兼授二品行軍參議之銜,頭上的烏紗帽大了許多,可他還是那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兒,一說一個笑。”


    馮弇側過頭去,似在思量,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咱們不以公事軍務相請教,就說是兄弟同澤有事相商,這不就成了嗎?我想,蕭學士學富五車,知書識禮,他定能體諒你的苦衷,並為你指點迷津的!”


    “哎——”


    馮弇仰麵長歎,雙手抱臂,說道:“大軍開拔在即,事已此至,也隻好如此了!”


    ……


    風停雨歇,落葉遍地,屋內屋外,涼爽宜人。


    後火城東一處臨街的院落中,隻見七、八步見方的廂房裏,行軍參議蕭之藏正彎腰埋頭,專心致誌地整理書籍,一隻三尺長寬的紅漆木箱端放屋中,箱蓋大大地敞開著,裏麵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本本發黃的老書,《左傳》、《孫武兵書》、《孫臏兵法》、《吳子》、《六韜》、《司馬法》…層層疊疊,不一而足。


    眼看快拾掇完了,蕭之藏直起身來,反手叉腰,扭了扭又酸又僵的脖子,輕輕地吐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大軍開拔,又得換地方看書了…”


    正打算坐下歇息,啜幾口茶時,隻聽門外來報,說是馬三寶和馮弇兩位將軍來見,蕭之藏聽聞,淡眉一蹙,擠向額中,繼而舒展開來,把手一抬,吩咐道:“堂屋有請,看茶上座!”


    片刻,兩位客人一前一後地跨門而入,隻見主人早已站立等候,雙手一揖,笑道:“兩位將軍,光臨舍下,蓬蓽生輝啊!”


    “蕭大學士,我倆兒今日登門,是不速之客啊!”馬三寶走在前麵,哈哈笑道,彎腰抱拳,還以一揖。


    馮弇跟在後麵,立定腳步,也連忙行禮。


    三人坐定,稍事寒暄,馬三寶瞅了瞅旁邊的馮弇,收斂笑容,側頭對蕭之藏說道:“蕭學士,不瞞您說,今日我們兄弟倆兒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還望您老哥多多指教!”


    “噯,馬將軍見外了,”蕭之藏微微低頭,連連擺手,笑道,“自終南山起,咱們共事軍中,多年同袍,承蒙二位看得起,蕭某敢不盡力!隻是今日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馬三寶聽聞,對著馮弇輕輕點頭,對方心領神會,坐直腰身,一拱手,說道:“蕭學士,是這樣的…”


    半柱香兒的功夫,馮弇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說了一遍,末了,愁眉苦臉地說道:“蕭學士,陽山城進攻在即,我左右為難,何去何從,還望您指點一二啊!”


    蕭之藏聽聞,點點頭,咂咂嘴,將兩道淡淡的眉毛輕輕一皺,然後高高地揚起,看了看馬三寶,又看了看馮弇,不急不徐地說道:“二位將軍,依蕭某之見,此事何必是壞事啊!”


    兩位客人一時詫異,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盯視蕭之藏,等待下文。


    蕭之藏見狀,微微一笑,看著客人說道:“二位將軍,蕭某有幾個疑問,要請二位解答——其一,陽山城有沒有安西堡堅固?”


    “不及!”二人異口同聲地迴答道。


    “其二,陽山城有沒有後火城的兵馬眾多?”


    “沒有。”


    “其三,馮將軍的堂弟、陽山城的守將馮端,可有其輔國大將軍梁洛仁顯赫?”


    “沒有。”


    “嗯,最後,”蕭之藏黑瞳閃亮,目光熠熠,問道,“陽山城能否阻擋我數萬大軍北征朔方?”


    “應該不能。”


    “好!”蕭之藏從座中豁然起身,移步緩踱,繼而扭頭說道,“既然陽山城堅固不如安西堡,兵馬不如後火城,顯赫不如梁洛仁,且即將應對數萬大軍的圍攻,那麽,請問二位,它麵臨著怎樣的形勢呢?”


    “自然是岌岌可危了!”馬三寶鼓突著雙眼,說道。


    “城破兵敗,守將殉職…”馮弇低下頭去,沉重地說道。


    蕭之藏點點頭,上前兩步,走到馮弇麵前,拍拍他的肩膀,說道:“馮將軍,這守城之職,於對方而言,形勢如此不妙,有可殉與不可殉兩說啊!”


    “啊?”


    “梁師都一敗再敗,先有劉旻棄暗投明,後有索周不戰而逃,以及梁洛仁城陷被俘,我方與對方,孰強孰弱,童叟皆知,‘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我想,令弟於隋末亂世,能崛起於草澤之中,成為朔方的步軍副總管,其膽識必有過人之處,隻是,如今沒有人為其指點迷津,歸入正途啊!”


    “我明白了!”


    馮弇聽聞,黑瞳發光,“豁”地一下站了起來,高聲說道,“我即刻稟明霍公,前往陽山城,勸喻馮端,歸降大唐!”


    蕭之藏拍了拍馮弇健碩的臂膀,笑道:“馮將軍好悟性!不過,此事不宜操之過急,驟然之間,霍公未必接受,畢竟,若謀劃不周,陽山城不能拿下,還有可能損我一員大將啊!”


    “那麽…”馮弇抬起手來,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看了看蕭之藏,又看看馬三寶,不知如何迴答。


    “蕭學士,您說吧,要咱們怎麽做,咱們就怎麽做!”馬三寶也站了起來,盯著蕭之藏,斬釘截鐵地說道。


    “嗯,我看呢,這樣吧,”蕭之藏撅撅嘴,點點頭,稍一思量,如此這般地對兩位將軍說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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