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熱蒸騰,光影幻暈,烈日如虎,噬咬大地。


    數日後,百餘騎從黑石砭馳迴,由北向南,穿過大營,挾卷黃塵,直入金明城中。


    領隊將軍劉旻一馬當先,揚鞭疾馳,玄色戰袍迎風而起,鐵革鎧甲當當細響,額頭的汗水涔涔透出,順頰而下,劃過臉龐,衝去沙塵,留下道道印痕。


    城上軍士等候多時,望見人馬風馳而歸,一邊急速稟報帥府,一邊沉沉打開大門。


    一柱香的功夫,劉旻迴到官衙,舍馬從步,“踏踏”入內,隻見堂內眾將齊聚,早已入列等候,軍帥柴紹端坐位中,目光灼灼,正注視著自己。


    “末將晚歸,請霍公恕罪!”劉旻單膝跪拜,拱手稟道。


    “劉將軍辛苦,快快請起,入座位中!”柴紹將手一抬,朗聲說道。


    劉旻起身入座,摘去頭盔,放置桌上,抬臂一抹,拭去滿頭滿臉的汗水,隻見甲胄下的圓領紅衫早已浸透,袖口的鹽漬亮白可見,圈圈相疊,甚是顯眼。


    柴紹見狀,點點頭,朝著門外高喝一聲,“來人呐,給劉將軍盛碗涼茶上來!”


    劉旻在座中拱手拜謝,接過軍士遞來的茶水,“咕嘟咕嘟”仰頭飲盡,一抹嘴唇,挺直腰板,說道:“霍公,諸位將軍,連日來,我們馬不停蹄,人不卸甲,在黑石砭搜索前進,大道進,小道出,足跡遍布山野,除了見到成群結隊躲藏山中的百姓外,並未看到梁軍的一兵一卒!”


    “據百姓講…”劉旻伸舌舔唇,稍作潤濕,繼續說道,“兩三日前,梁軍人馬已越過黑石砭,朝著北邊的木胡灘開去。末將帶領人馬,趕路一天,前往黑石砭北緣查看,果見車轍蹄印,深淺不一,約有三千人馬曾從此地經過!”


    劉旻稟完,氣喘籲籲,看著柴紹,等候訓令。


    柴紹聽聞,側頭沉吟,沒有說話。這時,隻聽到席間傳來一聲質問——“如此說來,這數十平方裏的黑石砭並無敵軍,咱們可以暢行無阻囉?”


    眾人聽得清楚,發問者乃是向善誌,隻見他雙眼盯著劉旻,兩手叉在護腰中,正等待對方的迴答。


    “向將軍,在下所過之處,的確沒有發現梁軍,”劉旻扭頭迴答道。


    何潘仁坐在向善誌的左側,眨了眨藍眼睛,一捋紅須,緩緩說道:“山大林深,所過之處沒有異樣,並不意味著此地就沒有伏兵…”


    “是啊,”宋玉接過話來,說道,“對方雖在黑石砭的北緣留有印跡,但未必就真的向北撤退了,咱們前腳走,他們後腳來,又從胡木灘折迴山中,亦未可知啊!”


    劉旻一聽,眉頭緊皺,應道:“宋將軍,此話差矣!那木胡灘連綿百裏,風沙時起,荒石裸露,草木難生,踏入者無不急於離去,誰敢貿然駐軍紮營!”


    說罷,劉旻目光一跳,轉到何潘仁身上,拱拱手,說道:“何將軍,您是北族人氏,在千裏邊塞遊走多年,末將不勝欽佩,這木胡灘的地勢情形,您應當最為清楚吧?”


    何潘仁捋著紅須,點點頭,沒有吭氣。


    “那麽…”郝齊平打開手中的折扇子,輕晃了幾下,喃喃說道,“敵軍繼金明城之後,又放棄了黑石砭,意欲何為?”


    “這…”劉旻一時語塞,無以應對。


    眾將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看著軍帥,等待決斷。


    “報——”這時,隻見城門小校飛跑入內,跪稟道:“霍公,北門下有數十人聚集,自稱是城中百姓,懇求打開城門,返迴家中!”


    眾將聽聞,竊竊私語,多有懷疑——“細作”、“探子”、“不可相納”等聲音不一而足,議論之時,眾人的目光寒中帶冰,紛紛落到劉旻身上,令其窘迫難當。


    “諸位,”柴紹在帥位中一揮手,示意安靜,說道,“黑石砭的情形出乎意料,本帥需思量定奪,今日就先議到這裏。劉將軍辛苦,迴營後好生歇息!”


    說罷,柴紹目光一轉,看向右側,高聲道:“秦蕊兒,聽令!”


    “末將在!”


    “即刻帶領所部,趕往北門,甄別來人,務使其詳說姓氏、所住及屋中什物,逐一核驗,勿使細作入內!”


    “遵命!”


    ……


    炎炎烈日,如火炙烤,熱浪撲麵,令人懨懨。


    女將秦蕊兒從官衙出來,點起所部百十人,策馬篤篤,馳向北門。


    片刻,人馬抵達城垣下,秦蕊兒一拉馬韁,翻身而下,城門小校急急跑來,拱手稟道:“秦將軍,我們已得到軍帥令牌,就等您到來,再打開城門了。”


    秦蕊兒拭去額頭汗珠,一扯紫紅戰袍,問道:“百姓呢?”


    “都在城門外麵等候著的。”


    “趕快打開城門!”


    “是!”


    隨著“吱嘎”一聲,厚重的城門緩緩打開,隻見二三十人蹲伏在角落裏,借著城牆的陰影乘涼避日,聽到門響,紛紛站起身來。


    秦蕊兒一眼掃去,麵前的這群人個個衣衫襤褸,麵有菜色,汗流浹背,雙唇幹裂;再仔細端詳,來者竟然都是老翁老嫗,卻沒有一個青壯年。


    秦蕊兒站在原地,正在納悶時,隻聽到身邊的小校厲聲喝道:“爾等何人,敢敲門入內?見了秦將軍,還不跪拜!”


    一群人剛剛起身,聽見喝斥,又“通通通”地跪了下去。


    秦蕊兒上前兩步,狠狠地瞪了小校一眼,令其惶然而退,這才扶起麵前的一個老嫗,然後抬起頭來,對眾人說道:“鄉親們,快快請起,不必拘禮!”


    “你們可是這金明城中的百姓?”秦蕊兒大聲問道。


    無人迴答。


    “你們可是從北邊的黑石砭而來?”


    毫無迴應。


    “你們的家人親屬呢?”


    依然沉默。


    一群人站在秦蕊兒麵前,低頭耷腦,噤若寒蟬,任由額頭的汗水顆顆滲出,順頰而下,滴落襟前。


    秦蕊兒見狀,皺皺眉,略一思索,迅即摘去頭盔,拔出短簪,頓時,一肩烏發如瀑而泄,垂於耳畔,絲絲順滑。


    “大夥兒看看我,”秦蕊兒大聲說道,“我原本也不是什麽將軍,隻是終南山裏獵戶的女兒,同你們一樣,是老百姓呐!我跟從大唐平陽公主推翻陏楊亂政,現又征戰到此,是為了你們不受梁氏的欺淩,所以,大夥兒不必害怕,有什麽就說什麽吧!”


    話音剛落,隻見適才扶起的那位老嫗一摸眼淚,抬頭說道:“秦將軍,您是好人,我跟您說實話……”


    說罷,迴頭看看身後的鄰裏,見大夥兒都抬起了頭,老嫗這才擦去淚痕,繼續說道:“我們都是這金明城中的百姓,在這城裏住了幾十年了。前些日子,梁王發布詔令,說是唐軍入寇,要來屠城,嚇得全城百姓都逃到黑石砭的山裏躲了起來。”


    “可這大熱的天,山中缺水少食,老老少少病的病,餓的餓,蟲叮蚊咬,蛇蠍襲擾,就如同在地獄裏一般啊…”老嫗說著說著,濁淚又湧,哽咽難語。


    此時,隻見一個六十開外、須發皆白的老翁上前兩步,接著說道:“前兩日,梁王手下的劉旻將軍策馬山中,曉喻我等,說是大唐是來討伐梁王的,與百姓無關,大夥兒盡可迴到城中,安居樂業,鄉親們將信將疑,不敢貿然迴城…”


    說到這裏,老翁歎息一聲,看著秦蕊兒,說道:“我們這二十來個老骨頭,都是黃土及項的人了,在這世上也活夠了!所以,便決定先迴來看看,究竟是怎麽迴事,若果如劉將軍所言,咱們便返迴山中,告訴大夥兒,不要東躲西藏了,都迴到城裏來,好好地過日子!”


    秦蕊兒聽聞,心頭一熱,感動莫名,彎腰拱手,麵對老翁致以敬意,繼而轉身邁步,認鐙上馬,對士卒大聲命令道:“兩人一組,攙扶老人,進城迴家!”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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