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何奮不是在尚書省府門前尋見的他,那時他在那府門前候差,何奮去了他家,尋見他爹,將那籃桃瓤酥留在那裏,他下午迴去才見到。那新綢衫也不是何奮給他的,是他自家買的,何奮給他留了五十兩銀子。”

    “這人仍在說謊。”

    “哦?”

    “何奮要逃,自然早已思謀好。前一天夜裏,發生焦船案後,何奮得了錢,應當趁夜立即逃走。他給你們夫妻捎錢,自家摸黑偷偷過來便成,還可當麵告別,何必要等到第二天,又轉托他人?多一人便多一險,何況還不是親自尋見陳六,又是轉托給陳六的爹,還要冒險去街市上買桃瓤酥?另外,照何奮自幼那氣性,這麽多年又一直不忘舊恨,他恐怕隻為報仇,不會拿那幾家的銀子。這些銀子應該另有來路。”

    “這??”黃瓢子瞪大了眼,又驚又蒙。

    “你再去問他,這迴一定莫再被他騙了。”

    黃瓢子點點頭,忙轉身走了,連地上那些字畫都忘了避開,險些撞上一個正走進院門的人,程門板。

    程門板看到了地上那些字畫,也有些猶豫,張用笑道:“莫怕,踩!”

    程門板聽了,雖踩著走了進來,腳步卻始終有些不安。

    “程介史也打問好了?”

    程門板點了點頭,慢慢將大遼的境況講了一遍。

    張用聽後,喜得連連拍手:“難怪阿帚一直未過黃河,我算來算去,都沒算到這個緣由。她恐怕正是那個耶律伊都留在汴京的私生女,被人自幼訓教成間諜。阿帚捉到紫衣客、偷得工藝圖,又拐了天工十六巧,正要北去,卻聽到大遼內亂,耶律伊都叛逃。她即使能順利逃迴大遼,也沒了正主,隻能暫且留下,打問其他路徑。她要打探消息,必得重迴汴京。板牙小哥問到了她原先常去的三十八家官戶,紫衣客、守令圖等密情,她應該正是從這三十八家官員那裏探問到的。再勞煩你們,去這三十八家打問打問,這些天,阿帚可曾去過哪家?”

    五、園監

    陸青騎馬出了南薰門,趕了五裏地,來到玉津園。

    玉津園乃汴京四大禦苑之一,相比瓊林苑、宜春苑和金明池,玉津園勝在地勢平闊,景致舒朗,林木繁茂,號稱青城,又辟出大片農田,每年夏收,天子來此觀刈麥。苑東北畜養大象、神羊、靈犀、狻猊、孔雀等珍禽異獸。苑南則是祭天之壇,三年一次冬至郊祀便是在此。

    玉津園隻在清明前後開放,任都人遊賞。此時已經閉園,園門前冷冷清清,不見人影。陸青下了馬,走到邊上小門,抬手叩門。一個老門吏開了門,斜眼瞅了過來。陸青鄭聲道:“請老伯通報一聲,相士陸青前來拜會園監。”“相士陸青?你莫不是相絕?”“是。”“陸先生稍等,我立即去稟告園監。”

    半晌,老吏踮著腳跑出來,請陸青進去。院門內是寬闊青磚地,迎麵一座青峻假山,覆滿花草青苔,兩邊綠柳蔭圍,令人一見心神頓振。陸青跟著老吏來到旁邊一排房舍,一個綠錦公服的男子立在廳外,五十出頭,身材瘦小,右手手指不住搓撚胸前胡須,望見陸青,目光陡然一亮。本要舉步迎上來,腳尖微動,又旋即忍住,顯然是心懷期盼,卻又自顧身份。

    陸青走近,躬身拱手致禮:“陸青拜見鄭園監。”

    那園監忙也抬手還禮:“我這點微末職分,哪裏當得起陸先生大禮?陸先生請進。”

    陸青走進那小廳中,又謙讓一迴,才在客椅坐下。園監忙吩咐身邊一個小吏點茶。隨即身子前傾,笑著問道:“聽聞陸先生閉關隱居,不問世事,不知今日緣何到此?”

    “在下是來打問一事。”

    “哦?何事?”

    “前幾天,汴京十二奴中,花奴、舞奴兩位相繼來玉津園會客,不知那貴客是何人?”

    園監麵色頓變,忙迴頭瞅望,見那小吏已經出去,這才壓低聲音,小心問道:“陸先生為何要打問此事?”

    “受人之托。”

    “哦?什麽人?竟能請得動陸先生?”

    “鄭園監,我觀你之相,麵色懷憂,心焦難寧,必是遭逢難事。徒往不來,非相交之道,不如這般,鄭園監若能答我此問,我便為鄭園監指一路徑。”

    園監皺眉低眼,搓撚著胡須尋思,額頭竟滲出汗來。他忙從懷裏掏出一張帕子拭汗,是張鮮綠新絲帕,帕角墜了根鮮紅同心穗。他用這帕子在額頭輕按了兩按,便又小心折起,抬眼見陸青瞅著,臉一紅,忙將那帕子揣了迴去。陸青瞧見,心中越加確定。

    第一眼望見這園監,陸青便知他正遇難事。憂分內外,由氣可見,氣凝於額頂,眼神上傾,是外憂;氣凝於胸下,目光內沉,是內憂。這園監撚須時,目光下沉,顯然是心懷內憂。

    內憂又分憂事與憂人:憂事時,神雖亂,卻煩聚於中;憂人時,神分兩處,彼牽此扯。這園監目光左右遊扯,是在憂人,且不止憂一人,目光向左時懼,向右時憐,到中間時則焦,看來,是夾在兩人之間。這兩人雖一強一弱,使他目光微傾,卻未有決然輩分高低之別。而且此人頭微低傾,舉動小心,嗓音發緊,手指虛軟,顯然是個懼內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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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雖焦慮,卻仍能小心愛惜那絲帕,看來這正是心焦之源。絲帕上墜著同心穗,應是年輕女子相贈。他一生懼內,不敢娶妾,臨老卻在外頭有了私情;被妻子察覺,卻又割舍不下那外頭婦人;想要強納進家,卻怕越加難處;動了休妻之念,卻無膽量道出??

    陸青見他極為猶豫,幾乎要將胡須撚斷,便笑著說:“讓鄭園監為難了。你恐怕也不知那客人身份,我寫兩字,是主使人姓名,若對,你隻須點頭便可。”

    鄭園監又猶豫了片刻,才低聲說:“好。”

    陸青伸出食指,蘸了些茶水,在幾上寫了兩個字,抬頭望向鄭園監。鄭園監走過來探頭一瞅,隨即點了點頭。

    陸青站起身,抬手拜別:“多謝鄭園監,在下迴贈一句話。”

    “陸先生請講。”

    “一身絕難兩處安,隻問此心歸何處。”

    鄭園監聽了,頓時愣住,微張著嘴,那雙細窄濁眼顫個不住,顯然是心事被一語戳中。

    陸青不願多瞧,轉身離開那小廳,出了院門,翻身上馬,望城東郊趕去。他要去尋一個人。

    那人姓劉,是汴京三團八廂中空門團團頭。幾年前,這劉團頭遇了事,來求陸青,陸青替他解開心結,順利化解一難,因此許諾,無論陸青有何事相求,他都絕不推辭。

    劉團頭宅院在宋門外快活林邊上,十幾裏地,不多時,便已趕到。綠柳叢中一座寬敞宅院,陸青見那院門開著,裏頭一些仆人莊客在忙碌,搬桌擺凳,似乎是要辦宴席。他下了馬,將馬拴在門外,徑直走了進去,見劉團頭正站在廊下高聲喝罵分派仆人。

    陸青走過去喚了一聲,劉團頭一瞧是他,立即收起怒容,大步趕過來,笑著抓住他的手,不住搖動。那雙手沾滿了豬油,陸青忍了片刻,才抽了迴來。

    “劉團頭,我來是有一事相求。”

    “陸先生說!”

    “這裏不好說話。”

    “怕什麽?這些人都隻有嘴,沒有耳朵,吼百聲也聽不著一句。”

    陸青隻得放低了聲音:“我想請你差個人潛入李彥宅子,在他臥房牆上寫一句話。”

    “哪個李彥?”劉團頭粗聲問。

    “宮中東頭供奉官。”

    “噢!那個沒鳥貨?寫什麽?”

    “若再淩虐嬌奴,揭你玉津紫衣。”

    “什麽?”

    “可有紙筆?”

    “有!”劉團頭轉頭大叫,“拿紙筆來!”

    一個仆人忙從屋中取了紙筆過來,陸青在旁邊一張桌上寫好,遞給了劉團頭。

    劉團頭不識字,瞎瞅了瞅說:“得尋個識字的去辦這差事,今晚便去辦好。蘸了豬血寫可好?”

    “如此更佳。”

    “好!吃不吃酒?”

    “不吃。”

    “好!慢走!”

    陸青告別出來,心才稍安。

    王倫身穿紫衣上了那船,陸青去問那船主時,船主說供奉官李彥已派人來問過。楊戩死後,括田令由李彥接替,這紫衣客的差事,恐怕也被他接了去。據花奴所言,玉津園淩虐她的人耳朵穿了耳洞,戴了耳環,陸青猜測,那人應當是紫衣客。而命令花奴、舞奴、琴奴去服侍紫衣客的,則應當是李彥。剛才,他在玉津園蘸水寫下“李彥”二字,那園監點了頭。

    看來是李彥為了討那紫衣客歡心,才接連送三奴過去,供其淩辱,剩下幾奴恐怕也難逃此劫。眼下尚不知紫衣客身份來曆,其間隱情更是未解,不能急於行事。陸青想起王小槐那栗子之法,便想到這個主意,先警嚇住李彥,保住琴奴及其他幾奴。

    他心中暗祈,唯願琴奴能安然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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