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加欽佩這個女子,竟有些不敢對視,便移開目光,環視這鬥室,裏頭有些潮悶,便問:“那人原本關在這裏?”

    梁紅玉卻不接話,隻說:“你們兩個中的箭得拔出來。”說著走過來,將燭台遞給梁興,從腰間解下一個絹袋,打開袋口,裏頭是一把極小的匕首,幾個瓷藥瓶,一卷白紗。

    “箭頭有倒鉤,得割開皮肉才取得出來。我隻在一旁瞧過幾迴,並沒取過。先取你的試手,沒有麻藥,你得忍痛——”

    梁興忙說:“不怕。”

    梁紅玉點點頭,抽出那把匕首,刀刃極尖薄鋒利。她將刀尖伸向燭火,來迴燎了燎,而後走到梁興背後,割開了中箭處衣衫,輕聲說:“咬著牙。”梁興忙點點頭,隨即後背一陣刺痛,刀尖割進了肉裏,原本沒咬的牙頓時咬緊。接著,又一陣鑽心之痛,後背的箭被拔扯出去。他不由得悶哼了一聲。梁紅玉將那支帶血的短箭塞進他手裏,隨後取出藥瓶,給傷口敷了些藥。

    梁興忙道了聲謝,梁紅玉卻似沒聽見,走到床邊,去看那使女,隨即輕聲說:“她的已不必取了??”

    梁興一驚,忙將燭台湊近,見那使女麵色蠟白,一動不動。他伸出手指去探,已沒了鼻息。

    梁紅玉靜望那使女半晌,輕聲說:“她也是官宦家女兒,原先是人服侍她,到這裏,卻服侍了我近半年。她樣樣都做不好,又好哭。為這哭,我責罵過她許多迴。再苦再傷,眼淚萬萬不能叫旁人瞧見。人原本隻欺你一分,見你哭,便會欺你三分。如今也好,她再不必忍淚了??”

    梁興見梁紅玉眼中淚光一閃,忙低下頭,又不忍再看那使女,便轉過身,重又去環視這地下鬥室,卻無甚可看,隻有四麵牆,屋頂也不高,伸手便能摸到。

    “外麵這些人是你引來的?”梁紅玉忽又開口。

    梁興在樓上便已想到此事,卻不及細想。這時聽到,越發慚愧,不知該如何作答,低頭默然迴想,離開任店後,自己一路走來,格外小心留意,並無人跟蹤。但旋即想到,自己疏忽了一條,摩尼教在京城各處都有教眾隱跡,或許是來紅繡院途中被某個教徒看到。不過,摩尼教並非要殺紫衣人,而是要生擒。這等火燒繡樓,應該並非摩尼教所為。

    “他們遲早也會尋到這裏,我也在等他們——”梁紅玉嘴角微笑,卻眼露寒光。

    “外麵這些人恐怕不是摩尼教徒,清明那天,有個冷臉漢帶人劫走了鍾大眼的船??”

    “我見了。那人什麽來路?”

    “暫不清楚。”

    梁紅玉眉尖微蹙,低頭默想片刻,才又說:“那紫衣人不是尋常之人。我將他關在這裏,鐵門一直鎖著。第三天,他竟消失不見。過了兩天,卻又出現。又過了兩天,又不見了影。這般來來迴迴幾遭,七八天前,他又不見了,卻再沒迴來——”

    “哦?這裏可有其他秘道?”

    “我查過許多迴,隻有這四堵牆,連地蛄鑽的縫兒都沒見。”

    梁興見梁紅玉眼含疑惑,更微有些驚懼,應該沒有說謊,忙去細看了一圈,四麵都是刷了灰的土牆,頂上、地下更隻有碾光的厚土,的確連略大的縫都不見。

    梁興不由得疑惑起來,摩尼教向來喜用妖法惑人,他們耗這許多氣力欲得紫衣人,難道此人真是某種妖異?

    四、空院

    張用瘸著腿走進那莊院後麵小門。

    院裏寂無聲息,隻有幾隻鳥在空地上走跳啄食,他一進去,那些鳥立即驚飛而去。空地上間錯種了幾株桃杏梅李,枝葉正鮮茂。

    對麵是一道黃泥院牆,中間一扇月門緊閉,掛著一隻銅鎖。院內一座小樓,兩邊各露出一溜房舍的青瓦屋頂。這恐怕正是那滄州三英所言的後院。那月門門板下方貼了一塊黑漆鐵皮,他走近一瞧,那鐵皮兩側有活頁和插銷,是扇小窗。麵上沒有絲毫鏽跡,邊沿處還閃著亮,是新裝的。他拔開那插銷,打開了小窗,不顧腿疼,半跪到地上,側著頭朝裏望去。裏頭是樓後的一片空地,長滿青草,中間一條青石小徑。草間散落了一些飯渣,都已幹凝。

    他起身又迴望院子,右邊一口井,井邊一塊青石洗衣砧板。左邊則有幾間矮房,瞧著是廚房。

    他先走向那廚房,卻見牆角地上有兩團毛茸茸黑色物事,走近一看,是兩條黑狗,都已僵死,身上許多蒼蠅在飛爬。他看那兩條狗都微齜著牙,嘴角地上有些白沫,已經幹透,應是中了毒。

    他盯了片刻,轉身走進那廚房,見滿地枯腐菜葉,踩得稀爛。鍋碗盆碟一概不見,隻有一個空灶台,幾隻竹籮、竹筐。張用笑了笑,這裏自然是被那滄州三英洗劫過,兩條黑狗遭他們毒殺,後院那小門也是他們留的。他說了聲“多謝”,轉身出來,見那後院牆和外牆之間有一條青磚甬道,便向前頭走去。

    走了一小截,發覺牆腳上有一些汙痕,他湊近一瞧,是血跡,已經發烏。其中還有四道指印,是人趴在地上,慌忙之間用血手抹出。牆麵上還留下兩道新痕,是人順著牆溜下時腳尖蹬踩出的。張用盯了半晌,才繼續前行。走了幾步,又見到一片血汙印,十分淩亂,胡亂塗抹的一般,牆麵也有蹬踩溜下的痕跡,還沾了一小片銀繡卷草紋藍錦。再往前兩三步,牆頭上方又有蹬踩痕跡,隻是其中一處腳印並非向下溜,而是向上蹬。

    看來是三個人翻過牆頭,前頭兩個跳了下來,卻被那兩隻黑犬撲來撕咬。最後一個才要下來,見狀,忙又爬了迴去。

    他細想片刻,繼續前行。拐過前麵院角,是一個開闊中庭,種了幾株柏樹、桂樹,也極寂靜,唯聞鳥鳴。那後院黑漆木門緊閉,掛了個大銅鎖。十六巧住在這裏頭?他走過去,推開些門縫,朝裏望去。裏頭是個寬闊四合庭院,中間一個大水池,堆疊假山,浮滿新生蓮葉,才青錢大小。左右各有六間房舍,南邊中間則是那座小樓。房門全都關著,沒有一絲聲息。

    張用朝裏頭高喚了一聲,卻隻有空蕩迴聲,倒驚得身後柏樹上幾隻鳥撲啦啦飛走。

    他轉過身,走向前庭。前麵是一整幢寬闊房舍,進去是一間後廳,桌椅都被搬走,四麵粉牆上留下幾塊白印,原先自然掛了字畫。兩邊兩座博古架,架上器物也全都一空。張用看磚地上桌椅拖動痕跡,都是朝向後門。

    後廳兩側各有三間臥房,他一間間進去瞧,裏頭也都隻剩空床空櫃。他見一個床腳邊掉了一根細銅鉤,便俯身撿了起來。出來穿過側邊過道,走到前廳。前廳十分寬大,卻空空蕩蕩,隻有中間擺著張烏漆大方桌。桌邊和牆邊磚地上有許多椅腳印,牆上也空留字畫印。

    前院大門前隻有四行車轍印,兩輛車,載不走這許多器物。這些自然也是那滄州三英趁著莊院無人,分了幾夜搬走。

    他見前頭無甚可看,便瘸著腿,吹著哨,甩著那根銅鉤,又迴到中庭那後院門前,將銅鉤扭直,頭上彎了幾彎,戳進那鎖洞,搗弄了片時,便打開那鎖,推開門,走了進去。

    院中幽靜得如一口井,他的瘸腿腳步聲異常刺耳。那滄州三英說這裏發生兇殺,前院大門又隻走了兩輛車,銀器章和自家人乘一輛,另一輛最多盛納六個人。不知十六巧全死了,還是剩了幾個?他們又是被誰所殺?

    張用先走到左邊廊道,推開了第一扇門,先聞到一股餿臭味,進去一瞧,屋子中間擺了張圓桌,桌上一盞油燈,一個黑漆木食盒,盒裏四隻青瓷菜碗,都覆滿發黴綠毛。桌邊一隻木凳倒在地上,旁邊兩根黑漆木箸,一隻摔碎的白瓷飯碗,撒了許多米粒,也都發黴,並被人踩過,腳印粘黏,延續到門口。他走過去一瞧,桌子下頭還有一攤嘔吐穢物,已經幹凝。看來飯菜裏被人下了毒,吃飯之人倒地身亡後,被人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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