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柏說:“那場火真大,我們隊的人本來已經都平安下樓,正準備疏散群眾。


    突然有個男人哭著說自己孩子還在家裏。


    我們隊長立刻返迴去救人。


    結果等我們隊長上樓後。


    這男人搶過我的對講機對著我們隊長說:‘我孩子在樓下,已經逃出來了。


    你幫我拿一下床底下的行李箱。’


    這時煤氣突然爆炸,我們隊長再也沒出來。”


    晏柏低頭,用手抹了一把臉。


    “我揪著他的領子問他行李箱裏是什麽?


    他說,‘是錢’。


    我一下沒忍住,用手給了他一拳,就這樣被人拍了視頻。”


    趙耀歎了一口氣,“火是滾燙的,心卻是寒的。”


    晏柏說:“大概這就是我們的宿命,沒有死在火裏,卻死在了被救的人們的謊言裏。”


    趙耀問:“當時是馬學良掰開你的手掉下去的?”


    晏柏說:“是。”


    趙耀問:“他為什麽要死?”


    晏柏說:“他絕望了。”


    趙耀:“他為什麽絕望?”


    晏柏沒迴答,他講了個故事,“有隻狗狗被遺棄,收養的人家對它很好,但收養人去世沒人再給小狗庇護。


    小狗重新成了街頭的流浪狗。


    它學會了找垃圾堆裏的食物,知道了哪裏能避過寒風不被凍死,知道怎麽樣在一堆野狗的撕咬中逃脫,知道了看人的臉色,什麽人會給它一塊食物,什麽人會給它一腳。


    直到有一天,它看到了電線杆子上的尋狗啟事。


    原來的主人一直沒有忘掉它,在千方百計地尋找它。


    它開始跋山涉水地迴家。


    見到原來主人的那一刻,它覺得所有的苦都值了。


    主人抱著它摸著它,喂它吃飯,幫它洗澡,幫它除蟲,幫它治病,對它溫柔備至。


    它不再是一條髒兮兮的流浪狗。


    當它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在一個籠子裏,周圍都是寵物狗的叫聲。


    它們爭先恐後地向進店的客人表現著自己的乖巧。


    它終於知道,它被主人賣給了寵物店。


    主人貼尋狗啟事的原因,隻是有人跟主人說,它的品種還不錯,能賣個好價錢,扔掉可惜了。


    它絕望了,它不吃不喝地躺籠子裏等死。


    在他死之前,它被賣到了狗肉店,連最後的骨頭血肉都被吃幹抹淨了。”


    趙耀遲疑地問:“這個小狗是馬學良?


    他不是被拐賣的,而是被遺棄的?”


    晏柏無奈地笑了一聲,“比遺棄還慘,他是被自己的親生母親用2000塊錢賣掉的。


    馬學良在王芬肚子裏的時候,馬學良的父親拋棄了他們母子迴歸家庭。


    王芬要打掉孩子,結果沒打掉,被迫把孩子生了下來。


    孩子生下來幾個月她就找人販子把孩子賣掉了。”


    趙耀驚訝,“既然馬學良是被賣掉的。為什麽王芬還要在網上聲淚俱下地尋親?”


    晏柏說:“這麽多年不找,偏偏在半年前開始找?


    因為......馬學良的養父母那時候在工地上出的事,包工頭賠償了二十五萬。


    這二十五萬,養父母留給了馬學良。


    王芬先知道了這個消息,後來才在網上發布了尋親啟事。


    開始利用輿論和慈善幫她‘找兒子’。


    她找的不是兒子,而是錢。”


    趙耀說:“他是怎麽知道的?”


    晏柏說:“當王芬問他要錢那一刻,他其實已經隱隱知道了一點當年的真相,他隻是不願意相信而已。


    他把錢都給了王芬,他希望媽媽收到錢就會好好愛他。


    可是他沒想到,王芬不僅問他要錢,還要他的一顆腎。


    王芬有尿毒症,器官移植是救命最好的方法。


    馬學良心徹底涼了,這個母親演了一出悲情的千裏尋子的戲碼,隻是為了錢還有一顆腎。


    他質問王芬。


    王芬威脅他,如果不給她腎,她就在網上說馬學良是個見死不救的白眼狼。


    王芬這麽說,也這麽做了。


    馬學良被親生母親算計,然後被逼到了牆角。


    他瑟瑟發抖。


    他怕的不是網暴,他怕的是麵前這個女人。


    他以為的愛和信仰,分崩離析,喪失殆盡。


    他隻有……母親的愛就是他的信仰。


    他這個年紀大概還不了解什麽叫‘不值’。


    他成長的這麽些年,經曆過了很多艱難。


    但這次,他挺不過去了。”


    趙耀心裏悲涼,他一時不知該作何迴答。


    晏柏接著說:“他本來想喝藥的,因為他怕高。


    但他知道有毒的腎媽媽就不能用了,所以選擇了跳樓。


    這個孩子在死之前,心死了,卻還是把腎給了他媽媽。”


    晏柏哭了。


    這次他沒有隱藏,拿了張紙巾直接蓋在了自己臉上。


    紙巾吸上了滿滿的淚水,沉甸甸的。


    趙耀問:“我知道王芬為什麽要在網上帶節奏討伐你了,馬學良跳下來的時候腎髒破裂,器官不能用了對吧?”


    晏柏吸了吸鼻子,“是,內髒碎了不能移植。


    王芬的目的沒達到,惱羞成怒的說我害了她兒子。”


    趙耀補充,“還有一點,她不確定馬學良死前和你說了什麽。


    她要先發製人,她見識過網絡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她要在你說出真相之前,利用輿論將你摁倒。


    這樣你再說什麽都是徒勞的。”


    晏柏眼裏有點悲傷,“她這麽做正是能證明她的心虛,馬學良在跳樓前跟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不怕她的網暴。


    我隻是覺得可惜,那麽小那麽渴望愛的孩子就這麽走了。


    我這半個月腦中一直在循環播放馬學良死前說的話,還有他麵帶微笑地向後倒去的畫麵。


    我想替這個孩子來諮詢,幫他想清楚他沒有想清楚的事,幫他解開心中的死結。


    他用死來給自己換取了一個說話的機會,哪怕這個傾聽者是素未謀麵的陌生人。


    他在我麵前掉入地獄,我站在地獄門口一遍遍重複他的背影他的表情。


    我想為他做點什麽。”


    趙耀對麵前的人肅然起敬,他遭受了那麽嚴重的網暴,被人誤解被人中傷被人侮辱被人謾罵,甚至差點丟了工作。


    他這些天腦子反複在想的,竟然是那個男孩的痛苦,一個陌生人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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