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開見吳大全死不承認,倒也並不生氣,一幕幕往事曆曆在眼前。


    陳、吳兩家是鄰居,兩人年紀又相仿,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玩耍,關係親密無間。


    二人帶著妹妹吳曉蓉,四處亂跑,一會兒上山捕獸,一會兒下河摸魚。玩的累了,迴得家來,誰家先做好飯,便在誰家吃了,吃完又一起漫山遍野奔跑,直到夜幕降臨,才各自返家。


    在十四歲那年,三人如往常一般,相約去捕捉小獸。陳開花了幾天功夫,做了一個捕獸夾子。吳大全精心準備了食餌,吳曉蓉屁顛屁顛的跟在後麵,呐喊助威。


    那天運氣頗好,很快便有一隻倒黴的野兔落網,而悲劇便因這隻野兔而起。


    那隻野兔非常可愛,紅紅的眼睛,短短的尾巴,長長的耳朵,他的毛像雪一樣白。窮人的孩子哪裏見過如此精致的小白兔,況且當時年紀又都小,頓時都迷上了,愛不釋手。


    誰都想要,白兔隻有一隻,自然免不了爭吵。


    小陳開覺得自己製作出了捕獸夾子,功勞最大,小白兔理應歸他。


    小吳大全卻認為自己準備了食餌,而且見者有份,自己妹妹吳曉蓉也見到了,小白兔理應歸他們兄妹所有。


    小孩子衝動之下,竟而動起手來。陳開自小便比較瘦弱,吳大全則人高馬大,陳開自然不是動手,結果被打的鼻青目腫,滿臉都是抓痕。吳曉蓉試圖阻止二人,卻不見成效,隻能在一旁垂淚。


    自此,原本形影不離的好兄弟,從此不相往來。


    陳開想到這些往事,莞爾一笑。


    他的記憶裏,從來就沒有恨過吳大全,反而很想與這位玩伴重歸於好。


    隻可惜造化弄人,那次爭吵過後,陳開便得了嗜睡的怪病,老爹為了兒子著想,不讓他出門,從那以後,他便再沒怎麽見過吳大全了。


    陳開平心靜氣的道:“先前我便已說過,盜馬之事,我並不追究。此處並無外人,隻要你承認,我便將馬兒送給你,咱們以後仍是好朋友、好兄弟!”


    吳大全一怔,盯著陳開看了幾眼,似乎有所觸動。過了半晌,才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什麽盜馬,你別血口噴人!我家屋裏確是有一匹馬,那是我千辛萬苦借來的。”


    陳開原本就是重情之人,雖然眼下身體不是自己的,記憶也不是自己的,可一旦迴憶起往事來,頗有些感同身受,實在不願這份純真的友情,因一些小事而破裂。


    想到此處,好言說道:“你怎麽還跟以前那樣固執?咱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既然做下了,竟然不敢承認,算是哪門子英雄好漢?”


    陳開記憶中的自己文靜靦腆,而吳大全卻恰恰相反,大大咧咧,愛打抱不平,總嚷著要做英雄好漢,年紀雖小,頗有豪俠之風。


    往日隻要小陳開被欺負了,吳大全總是第一個衝上前去相護,卷起袖子便動起手來,從來不管對方又高又壯,也從來不管敵眾我寡。


    陳開這番話當真戳中了吳大全的痛處。


    他這個人極好麵子,從小便立誌要做一個光明磊落的英雄豪傑。為了免除父親的兵役,他這次盜馬,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本來他想起小時候與陳開的美好時光,內心開始鬆動,已開始打算據實以告。


    忽然聽陳開說自己不配做英雄好漢,這比殺了他都要難受。又看到一向崇拜自己的妹妹,竟然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異樣眼光瞧過來,這讓他如何受得了?


    當即下定決心:死也不能承認!


    吳大全冷冷的道:“我不用你來說教,沒做過就是沒做過,有能耐你拿出證據來,沒有證據,休得在這裏胡言亂語!”


    陳開聽了,怒往上衝:我今日是來幫你的,你給我甩什麽臉色,當真以為我拿你沒辦法?要證據是嗎,我馬上就給你,今日非得讓你心服口服不可!


    剛要說話,忽聽得一個滄桑的聲音說道:“都在一個保裏住著,有什麽事,咱們好好說,沒必要傷了和氣。”卻是老爹。


    原來陳老漢遠遠看見閭正和兒子,站在吳家門前,隱隱聽得那邊傳來爭吵聲。擔心出什麽意外,當即放下手上的活,快步向那邊走去。


    他見兒子與吳家大郎相對站立,怒目而視,忙出聲打圓場。


    說完那番話,將兒子拉到一旁,小聲的說了一會兒話。


    陳開聽完,朝吳大全看了一眼。這時,吳大全也正瞧過來,他見陳開望著自己,登時圓睜雙眼,一股不服氣的威勢迸發出來。


    陳開忽然咧嘴笑了笑,笑容燦爛,甚是真誠。


    老爹剛才說了許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自從自己得了病,老爹開始四處借債。漸漸地,許多人都對父子二人敬而遠之,吳大全表麵上也是如此。


    但實際上吳大全從來沒有當真拋棄過他的兄弟。老爹除了養家,還要照顧重病在床的兒子,許多時候都力不從心。


    後來,老爹欣喜的發現,家門前不時會有青菜、青草等物。初時老爹以為這是上天大發慈悲,後來門前又出現了糧食,雖然不多,對正處困境的陳家來說,當真彌足珍貴。


    老爹此時才發現事情不對,暗中觀察,終於發現真相,竟是吳家兄妹偷偷送來。


    老爹為此還專門前去感謝,但吳大全堅決不承認。此事老爹一直記在心裏,這才有了當初的喃喃自語,糾結到底該不該將馬借給吳家。


    知道了吳家兄妹的所作所為,陳開又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如何還能生出氣來?


    吳大全哪知道陳開的心思,見陳開詭異的一笑,頗感詫異。隻見陳開來到自己跟前,低聲道:“此事咱們就此揭過,馬兒我送給你,以後咱們還是好兄弟!”


    吳大全愕然,當即便要開口應承,與陳開和好如初,這是他多年來夢寐以求的事情。


    但隨即想到,這番話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自己隻要答應,那不就等於默認盜馬的行徑?以後妹妹該怎麽看自己,其他人在背後還不戳自己脊梁骨?


    不,決不能承認!


    吳大全大聲道:“本來就是我自己的馬,何需你來相送?你非要說我偷了你家的馬,那就拿出證據來,否則趕緊離開,這裏不歡迎你們。”


    他也知道這番違心之言說出口,以後萬難再與幼時的玩伴和好,但為了自己的麵子,他卻不得不這麽做。


    陳開萬料不到,吳大全竟會固執如斯。心中怒氣再生,卻不搭理吳大全,而是轉身來到閭正跟前,躬身道:“此事乃是因孝心而起,還望閭正能夠網開一麵,不予追究。”


    閭正點頭道:“這是自然。”


    陳開又接著道:“此事還請閭正替咱們保守秘密,小子在此謝過了。”


    吳大全不耐煩的道:“還有完沒完,沒證據就趕緊走人,在這裏惺惺作態,給誰看呢?你小時就這樣,扭扭捏捏,一點也不豪爽,沒想到長大了還是如此。”


    陳開不去理他,在得到閭正的肯定答複後,快步走進了吳家堂屋。隻見屋裏拴著一匹銀鬃馬,膘肥體壯,威武不凡,正是自己丟失的那匹馬。


    陳開緩緩說道:“這匹馬乃是從我義父那裏交換而來。有些購馬人,偷奸耍滑,將原本的好馬掉包,換成外貌相似的劣馬,再來馬鋪生事。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出現,義父在賣出去的每匹馬上都做了記號。”


    指著吳大全繼續道:“你不是要證據,這便是證據!”


    吳大全仍不死心,大聲道:“少拿這些謊話糊弄我,你說有記號就有記號,你說有證據就有證據啊,有能耐你……”


    後麵的“拿出來”三字還未說出口,便即閉上了嘴巴,盯著眼前陳開手裏的物事,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其他人站在身後,都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但見剛才還理直氣壯的吳大全,竟然乖乖的閉上了嘴巴,無不詫異萬分。


    閭正上前走了兩步,隻見陳開手上拿著一隻馬履。


    此馬履乃皮革編製而成,墊在馬蹄下麵,用於保護馬掌。而馬履側麵赫然縫著一個“周”字。


    吳大全眼見大勢已去,仍不肯認輸,強詞奪理的道:“天下間姓周的多了去了,怎知這便是你義父周大宏的馬?”


    陳開哈哈一笑:“你說的也不錯,那咱們就找義父當麵與你對質。哦,還有就是,你說你是借來的馬,那所借之人姓甚名誰,家住何地,咱們也找他來問問清楚!”


    吳大全隻感萬念俱灰,身子搖晃,頹然靠在牆上。忽聽得一個天籟般的聲音說道:“此事以後誰也不要再提,我將這銀鬃馬送給大全兄弟,趕緊用它替吳老爹免除兵役吧。”


    陳開說完,轉身就要離開。老爹偷偷衝他伸了個大拇指,以示嘉獎。


    卻見吳大全忽然攔住自己去路,氣勢洶洶的道:“我才不要你可憐我!把你的馬牽走。”


    吳大全雖然年紀不大,向來自詡光明磊落,萬不得已之下,這才起了盜馬之心。


    如今醜事被人揭穿,隻覺自己身上有了汙點,大大的丟了麵子,以後在眾人麵前,恐怕再也抬不起頭來。


    這時陳開再提贈馬,他已完全看不到陳開的好意,隻認為陳開是在故意侮辱他,心裏便更加忍受不了。


    吳大全轉身對閭正道:“我家裏還有數畝永業田,我願意低價賣出,隻求一匹馬。”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如此低價當真前所未聞,但眾人驚訝的卻不僅僅於此。要知道當時田地是每家每戶的命根子,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會去賣田。


    也是吳大全連遭挫折,心智一時失常,這才說出了糊塗話,做了糊塗事,他若清醒,那是打死也不會這樣做的。


    閭正不免有些心動,但終究還是忍住了,望了望陳開,為難的道:“這……這……”


    陳老漢勸道:“大郎,你可不能胡來,你爹若是知道你賣了祖業,還不活活給氣死,聽我話,收下這匹馬,免了你爹的兵役再說。”


    吳曉蓉乍聞自己哥哥是盜馬賊,當時便站立不穩,險些暈倒。


    在她心中,哥哥一直是家裏的頂梁柱,是自己仰望般的存在。怎知哥哥之前借馬雲雲,都是假話,原來馬竟然是偷的,還是偷開哥哥家的。


    如今又聽到哥哥要賣自家的田地,當真悲從中來,哭道:“哥哥,你今日是怎麽了,到底是怎麽了!”


    正在這時,裏屋傳來一陣咳嗽,一個虛弱的聲音道:“曉蓉,出了什麽事,怎麽還哭上了?”


    正是吳老漢的聲音,他身體虛弱,常年臥床,此刻剛剛在沉睡中醒來。


    陳開示意老爹前去圓場,不能讓吳老爹知道真相。


    吳大全先聽到妹妹哭聲,清醒不少,待聽到父親聲音,已然從心智失常中,恢複過來。


    隻覺自己太過不孝,恨不得挖個洞,就此鑽進去,再也不出來丟人現眼。


    吳大全又是自責,又是羞愧,蹲在地上,一言不發。


    陳開見狀,伸手拉著他的手,不由分說的將他拉到了屋外。


    過了片刻,閭正和吳曉蓉也走到了屋外,隻聽得吳大全道:“什麽,你要把馬借給我?”


    陳開冷冷的道:“我這是看在吳老爹的麵上,也不願曉蓉再為你痛哭流涕。


    但有一件事,我必須說清楚,可以借馬給你,但你必須要立個字據才行。不立字據,想借馬,門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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