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開急忙迎上前去,問道:“爹,怎麽這麽晚才迴來,我還以為你在路途中出了什麽意外。”


    陳老漢笑道:“哪裏會有什麽意外,你要的酢和皂角,我原本打算在附近集市購買,後來想到縣城裏還有咱家的粟米沒取,便去了縣裏,想著一道拿迴來。”


    陳開此刻見老爹兩手空空,有些不高興,道:“你孤身前去,不借馬力,那麽多的粟米,再加上酢和皂角,單憑一己之力,如何能夠背迴來?


    既是去縣城,咱們就該牽著馬,一同前去。現在倒好,粟米沒取迴來,連酢和皂角也沒買到。”


    語氣中大有指責之意。


    陳老漢連連擺手,往旁邊一指,道:“你瞧!粟米取迴來啦,酢和皂角也買到了,我過來喊你幫我搬迴家裏。”


    陳開順著老爹所指方向望去,果然見到一顆大樹下,放著許多貨物,不禁喜出望外,叫道:“爹,這許多物事,你是如何帶過來的?”


    陳老漢也十分高興,將經過一五一十說了。


    原來陳老漢受兒子重托,非常重視,在附近集市上看了酢和皂角,想起兒子的要求,都不甚滿意,臨時起意去了縣城,想著縣城裏應該有更好的選擇。


    來到縣城後,第一時間想到,還有部分粟米寄放在周大宏那裏,便先去找了周大宏。


    周大宏聽說了陳老漢的來意,派人陪同陳老漢到各大店鋪購買,最後還派人用馬匹將這些東西送到了村裏。


    陳開聽罷,冷冷的道:“所謂無商不奸,這位周大老板想必沒那麽好心,會平白無故的送這些物事迴來,定是收傭金了吧?”


    陳老漢道:“話可不能這麽說,這位周老板對咱們父子不薄,不僅高價買了咱家的馬駒,還以禮相待,如今又麻煩了人家,收些傭金,那也是應該的。”


    陳開不再說話,與老爹一起將大樹下的粟米等物,一一搬迴了屋裏。


    其實他口中雖說“無商不奸”,卻對商人並不反感,隻要他們不傷天害理,反而覺得他們賺錢理所當然。


    商人逐利本就無可厚非,陳開更對周大宏心存好感,不管怎麽說,他在自己最困難時,拉了自己一把,自己因此得到一匹河曲馬,占了一個極大的便宜,欠了周大宏一個大大的人情。


    自此以後,陳開開始用心醫治癩子馬。


    他將皂角搗碎,以醋攪拌均勻,待用溫水擦拭馬身之後,輕輕塗抹在病患處,每日數次。


    同時改變飼養方式,不再是割些青草迴來,放在馬槽中供馬食用,而是牽馬到草地上,讓它信步而行,隨意覓食。


    更對癩子馬悉心照料,千依百順,按時為馬刷毛、瘙癢,直如養寵物一般。


    如此過了四五日,馬兒病患處雖未有明顯改觀,卻依稀能看出有好轉跡象。陳開父子二人見狀,盡皆歡喜無限。


    醫治、飼養馬匹之餘,陳開將改良土灶的建議跟老爹說了。


    陳老漢從小就燒土灶,覺得重砌灶台,麻煩不說,還沒有必要,更費時費力,初時並不讚成。


    但終究拗不過兒子,看到兒子獨自忙活,於心不忍,隻好上前援手。


    他心中認定兒子此刻受上天眷顧,苦盡甘來,脫胎換骨,期間雖覺得兒子有些異想天開,如此砌灶生平從所未見,卻也並未阻撓,隻在旁協助。


    如此二三日下來,新灶台橫空出世,竟有模有樣。新灶台由原來的單灶變成了雙灶,一大一小,相互通氣,灶堂頗大,呈鍋形。新灶台看起來與眾不同。


    陳老漢嘖嘖稱奇,圍著新灶台轉了幾圈,有些懷疑眼前灶台會不會外強中幹,看起來似模似樣,燒起來卻並不好用。


    搓了搓手,迫不及待的便要燒火做飯。陳開想要上前幫忙,卻被他一把推開,言道:“你如今承蒙老天眷顧,開了竅,哪能幹燒火做飯這些小事,你現在是做大事的人。”


    陳開微微一笑,不用動手,正合他心意。


    他雖然有心要減輕老爹負擔,但於庖廚之事著實不喜歡,何況巧男難為無米之炊,眼下隻有粟米和青菜,自己即便親自下廚,又能做出花來不成?


    雞魚肉蛋,一樣也沒有,就算有,一沒鐵鍋,二沒味精等調味品,蒸煮出來的飯菜,又能有多美味?


    看來想要過上美好生活,並不容易,即便以後有了錢,還是會有許多煩惱。更為關鍵的是,現在自己還身無分文、一貧如洗。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老爹說道:“粥就快要煮好了,你看著點火,外麵有人來了,我去瞧瞧。”說罷,起身走了出去。


    陳開轉身望去,隻見兩人在老爹的指引下,一前一後,緩緩走來。


    當先一人約莫五十來歲,身材瘦削,花白頭發,笑容滿麵,看起來和藹可親。陳開雖不認識,但見他眯著一雙小眼,笑意從眼神中透出來,不自禁的心生好感。


    待見到後麵之人,陳開雙眼上翻,撇了撇嘴:你這個貪心不足、趁火打劫的保正,十日期限還未到,你過來幹嘛?


    耳聽得老爹說道:“今天刮得什麽風,族正你老人家怎麽過來啦,屋裏請,屋裏請!”


    伸手彎腰,恭敬之極。


    當先那一人依舊臉露微笑,掃了一眼陳家草房,一時並未言語。倒是他身後的保正搶先開了口,大聲喝道:“你少來這一套,今日咱們是來辦正事的,你無論怎樣巴結討好都沒用!”


    心事被人看穿,陳老漢站直了身子,忐忑不安:好在我兒已將馬駒賣出了高價,交齊今年的租庸調應當沒有問題。可若是真如我兒所說,保正趁火打劫不成,意圖報複,那該又如何是好?族正如今過來,恐怕正是保正故意找來的。


    憂心忡忡的看了兒子一眼,反複搓手,額頭更是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保正見了,嘴角微微翹起,幸災樂禍。


    卻見族正板起臉,正色道:“這說的是哪裏話,都是鄉裏鄉親,有事咱們一起商量,什麽巴結不巴結的。”


    保正大驚失色,趕忙低頭道:“族正教訓的是。”


    族正不去理他,又露出先前招牌式的笑容:“陳老哥,進去咱們就不進去了,有個事需要你解釋一下。


    聽保正說,你今年的租調都還沒有交,這是怎麽一迴事?因為此事,縣裏都來人了,說要治你的罪,你看看這事鬧的?你有困難可以早跟我說嘛,如今鬧到了縣裏,這可就大大不妙了。”


    陳老漢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談官色變,聽說驚動了縣裏,還派了人前來治罪,自己已活了大半輩子,死不足惜,但自己寶貝兒子才剛剛大病痊愈,如今極有可能受自己連累,遭受牢獄之災。


    突然間腦袋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全身顫栗不已。


    便在這時,隻覺背後有一隻堅實的手臂摟住了自己,一個無比堅定的聲音說道:“爹,咱們不怕,隻要有我在,別人休想再欺負咱們。”


    陳老漢淚水盈眶,雙手抱住了兒子的手臂,激動不已。至於兒子什麽時候從屋裏出來,又是什麽時候來到自己身邊,卻一點也記不得了。


    陳開咬牙切齒,怒目瞪視保正,大聲道:“你當初不是說好,給我父子十日期限嗎,期限未到,縣裏又怎會知曉此事?你今日非得說明白不可!”


    保正當初故意給出十日期限,目的便是為了迷惑陳家父子,使父子二人懈怠,其實他第二日便去了縣裏,將陳家父子未交租調一事,添油加醬的說了。


    縣裏得知此事,倒也沒打算立即追究,便知會當地族正,讓其處理此事。縣裏的意思很明白,如今世道不好,懲罰交不起租調的丁戶於事無補,倒不如想方設法收些租調迴來,實在收不迴來,再加重處罰。


    保正當初趁火打劫不成,氣急敗壞,又遭陳開頂撞,懷恨在心。此刻眼看就要大仇得報,該當歡喜才是,可一見到眼前少年,如要吃人的眼神,竟然不自禁的心生怯意。


    倒退兩步,支支吾吾的道:“我隻……隻是個小小保正,說的話自……自然做不得數,縣裏要追究,幹我何事?”


    陳開不怒反笑:“說得好,小小保正,小小保正,你根本什麽也不是!今年的租調,我們現在就交,今日我們不光交了租調,連給我爹免役的庸也一起交了,我看你還有什麽話說。”


    保正畢竟有些閱曆,先前為陳開淩厲眼神所攝,心生懼意,此刻已恢複過來,仰天大笑道:“哈哈,你想要納庸免役,還是想免兵役,那好啊,交一匹戰馬出來,隻要你有本事交出來,你爹的兵役自然就免了。”


    說著又指了指拴在門前的癩子馬,譏刺道:“這種病秧子馬可不行,就像你一樣,既不中看,也不中用,還是趁早死了算了。”


    這番話當真惡毒,陳老漢怒不可遏,圓睜雙眼,戟指保正。但因為太過激動,隻唿唿喘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陳開一邊揉搓老爹胸口,一邊說道:“朝廷曾頒下法令……”


    話還未說完,就被保正直接打斷:“這是縣裏的命令,想免兵役,必須上交一匹戰馬,否則就要服役,不信你問問族正?”


    陳開見族正點了點頭,頓時如墜冰窖,揉搓老爹胸口的手,頓了一頓,接著又顫抖的行動起來。


    這怎麽可能?書上寫的明明白白,年至五十,可納庸免役,庸不過納絹數尺而已,怎麽會突然變成要上交一匹戰馬?


    原來大業末年,朝政混亂,租庸調製名存實亡,朝廷頒布的法令逐漸成為一紙空文。


    陳開很快也想到了這一點。看來要想免去老爹的兵役,當真要上交一匹戰馬,隻是癩子馬尚未痊愈,這匹戰馬又從何處得來?


    倘若能多給我點時間就好了,也不需要太多時間,兩三個月足矣。


    陳開把希望寄托在麵前的族正身上,希望這個看起來和藹可親的族正,能為自己爭取一些時間。


    同時他也已做了最壞打算,想好了退路:實在不行,今天晚上,帶著老爹跑路。天下大亂在即,此時去服兵役,九死一生,既然上天在異地他鄉,給了一個處處為自己著想的好父親,那自己就有責任守護老爹周全!


    暗暗打定主意,剛要開口說話,卻見族正深吸一口氣,讚道:“好香呀!”


    一邊說,一邊向灶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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