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雙簧對白

    張永東迴到大隊,因是大雪鋪地,也沒什麽活幹,本想要迴城市家裏,大隊傳下通知,再次整修大坡,讓他開上推土機,立馬奔到山上去。自此他跟那幾個拖拉機手一起,住到沒有窯門的半山窯洞裏,在茫茫大雪中,開著推土機,又鏟起山頭大坡,整修起了土地。這是單一無趣的事情,一下幹到開春,日複一日,行為單一,隻知拖拉機手自己埋鍋做飯,飯菜簡單,至於都幹了些什麽,除了推土,還是推土,別的印象不深,也沒什麽可說可記的,隻能說明張永東這一時段待在這裏幹活而已。

    孫泉源迴到溝裏,遠比張永東有福氣。大雪封山,行動不便。本以為上冬來市磚瓦廠要找到溝裏訂購草苫,哪知一場大雪過後絲毫沒有消息。這未免不讓他們隊下人著急。

    這草苫是否讓群眾接著打?這沒打成草苫的蒲草怎麽處理?這真成了難題。多麥心裏著急,來到孫泉源住處,商量說:“大雪封門,反正也是沒活幹,不如你迴市裏,叫上瑞叔,你倆一起去磚瓦廠打探一下消息?”

    孫泉源說:“我和瑞叔去磚瓦廠打探消息,這是必須的。隻是我去以前,咱溝裏這蒲草窩到手裏,一定不可向外界透漏一丁點真實消息。隻能跟外麵人說:附近的機磚廠都來溝裏搶買草苫,隻說咱溝裏草苫子供應不及,大家都為這草苫打不出來正犯愁呢。這就是:苦死也得滿臉笑,別讓士氣低落了。咱先把沒貨的輿論造出去,萬一瑞叔領著人家供銷科的人來,咱們也好跟他們談價錢。怕就怕街裏隊下想襯咱行的那些人,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給人家說實話,把咱這事兒給搞砸。”

    多麥聽得這麽說,無奈地嗬嗬笑幾聲,表情也顯得很無奈,說:“你這人也別貪了。人家按照老價錢隻要能把咱的草苫買走,也就夠咱的了。漲價這事兒也就不要再提了。”

    孫泉源笑說:“難題是他們給咱出的。他們若是來咱這裏要草苫,那必然是他們遇住了大麻煩。你也知道,咱們這草苫也不是不要錢撿來的。咱們把賬細細算一下:咱們買這蒲草,賣這草苫,那是沒加過裝卸、搬運費呀。若是加上裝卸、搬運費,你想吧,那決不是加個裝卸、搬運費那麽簡單,人工管理費用,那也是必須加上的。略微算一算,每斤加上三五分錢,也是必須的。這賬也該算一算。”

    多麥聽得孫泉源這麽說,吃驚地瞪大了眼,說:“你這是獅子大開口,別把事情弄砸了。現在咱要把事情弄清楚:隻要這些草苫子能出手,就夠咱們的,那怕再便宜幾分錢,也是可以的,這錢也有咱們的賺。咱們不能那麽貪。”

    孫泉源笑了笑。說:“從你這語氣上看,你犯了商家大忌:該賺的錢不敢賺,該賠的錢不舍得賠。你記住:隻要他們能找上門,咱們就給他來個硬客氣,說話要軟,價錢要硬,把每斤價格漲上去。我跟你說,明年咱若是還打草苫,大隊還能給咱免費派船去運蒲草嗎?若是大隊不給咱們派船下東灘,咱們這蒲草就得裝上火車運過來:從東灘拉到東灘那邊的火車站上站裝車,再到咱們這邊東縣火車站下站卸車,再用架子車盤到溝裏,你算吧,這得花去多少運費,多少人力?這運費,這人力加進草苫子的成本裏,咱這草苫又該要值多少錢?這些咱們都得考慮。”

    多麥撓著頭,說:“咱們現在的蒲草不是來的便宜嘛。現在不是蒲草窩到咱們手裏了嘛。咱們跟人家耗不起。”

    孫泉源一聽就笑了。說:“錯。若是情況有變,耗不起的還不知道是誰呢。我說,你在溝裏靜心歇幾天,我迴市裏,叫上瑞叔跟我一塊兒去市磚瓦廠裏再打探一下消息。若是市磚瓦廠真是建造了幹燥車間,那咱們就真得要朝那遠處銷售草苫去。隻怕那幹燥車間也不是一會兒半會兒就能建成的。隻要他們幹燥車間沒建成,這草苫價錢要漲就還有餘地。若是人家建造了幹燥車間,說句不客氣話,咱們這草苫人家就不要了。不是一時不要,是永遠不要了。這事情難說。走著磨著,到時候看情況再說吧。我先迴市裏看看再說。等我迴來,把情況給你匯報了,你再做決斷。你說行嗎?”

    多麥說;“我做決斷,我還真沒那魄力呢。我們都聽你的。明天你迴市裏去,把這事情給辦了?先把人家廠裏情況弄清楚,咱們迴來再商量該咋辦,到那時我們還都是聽你的,你就別謙虛了。”

    孫泉源說:“可以。這去磚瓦廠刺探一下消息是必須的。這事兒也真是蹊蹺,下了這麽大雪,冰天雪地的,他們那磚坯就不上凍?他們也真能沉得住氣。”

    說話不及,天色已近黃昏。黑夜即將來臨,月亮已榮光登場。那滿地的雪,映著月光,折射著銀色的光亮,給人感覺四下都是冰蒙薄霧一樣晶亮。

    溝裏靜悄悄。溝裏的樹上,房上都披著雪,溝兩邊的戶家也是如銀一樣蒙蒙地披著銀色的光亮。“撲——啪、撲——啪”的風箱聲已趨於平靜。溝裏、窯頂上飄浮的輕煙已緩緩散去。孫泉源已吃過晚飯。年青孩兒們也端碗過來湊在孫泉源屋裏吃飯,他們不舍得浪費一點時間,他們就是喜歡聚在孫泉源的知青屋裏侃大山。

    侃天侃地,侃生產,侃希望,侃那些道聽途說的東西。正侃得有勁兒,忽聽外麵一陣狗叫喚。聽得瑞叔的聲音嗬斥那狗:“走!再咬打死你!”狗知趣,躲得遠遠還是叫。這是分明有生人,不然,狗不會沒完沒了這樣叫。孫泉源心裏還想著:“這真是瑞叔的聲音。這滿地都是雪,瑞叔咋能迴來呢?隻怕不是瑞叔吧。”心裏這麽想,就想起身去外麵看一看。還沒站起身,隻見期仁達的大伯,跟在多麥身後走進屋裏來。

    孫泉源連忙把年青孩兒們攆走,給期仁達大伯讓座。期仁達大伯說:“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也就不坐了。長話短說,也就幾句話的事情……”話還沒說完,隻聽瑞叔叫一聲:“泉源,我把機磚廠的人給帶來了。”

    孫泉源一看,一麵之交,兩麵之交,帶來的這兩個人,他都見過。他心裏好不高興,這邊:“好好好。”招待人家床邊坐。那邊朝窗戶外邊吆喝那些年青人,去把貧農代表恩伯叫來挖麵,把鼎伯叫來給人家做飯。其實這都是行事規矩。多麥忙說:“你跟客人說話。做飯這事兒交給我去安排。你把倉庫鑰匙給我。”

    孫泉源又交待:“看誰家有雞蛋,多買幾個,再掂兩隻雞過來,去買肉太遠,招待客人,不如就地取材。”

    多麥說:“這是一定的,這事兒交由我去安排。你隻管放心好了。”

    多麥出去把這事情做了安排以後,連忙返迴到孫泉源屋裏。隻聽孫泉源跟瑞叔和那兩個人說:“這位老師傅,是大隊磚瓦窯場的領導。咱們有工夫說話,先聽他說吧。”

    瑞叔沒吭聲,那倆人都客氣:“你說,你先說吧。我們這不急。”謙謙地讓著對方先說事情。

    期仁達大伯說:“這樣我就不客氣了。那就先說我的事情吧。我說的事情說小吧,也不算小,說它大吧,它也不算大:咱大隊窯場,冬天,曆來都是不開的。沒想到今年倒是個例外:那是縣上來檢查教育設施,一看咱大隊孩子們還在老房子裏上課,上邊也就撥款讓在寨裏,把學校蓋起來。兩層,幾百平方,我不知道,反正不小,我隻知道需要很多磚。為這,這冬天磚窯就得開起來。這不是磚坯怕凍嘛,你們隊下的草苫,看能不能給窯場湊一些。給錢。給錢的。這是跟大隊說好的。無論啥價錢,咱都要。錢好說,隻要能抓緊時間給俺們草苫就行了。”

    孫泉源聽得這麽說,連忙說:“你們窯場小,要的不多,迴頭再說,迴頭給你們窯場擠兩車吧。你說住啥時候要,我抓緊安排社員們加班加點往前趕。”

    期仁達大伯說:“親是親,財擺分。無論再親,還是事先把價錢說住為好。就是你們溝裏編織的那種型號。”把袖子一伸,孫泉源也把袖子兌上,兩人把手在袖子裏一捏,又一捏,幾捏之後,孫泉源說:“好好好,迴頭再說,你得讓我顧住本兒行不?”

    期仁達大伯不高興了,埋怨說:“我給你一塊五你都不賣,聽說過去你給市機磚場不是才八九毛嘛,現在,咋,漲價了?腳根子下邊的錢也敢掙?這也太狠些了吧。”

    孫泉源滿臉堆上笑,說:“伯伯呀,你讓我保住本兒行不?原先是咋?原先是沒有運費,那蒲草也是軍民共建,人家部隊白給一大部分,不要錢,那是白賺。現在這蒲草是買來的,再加上運費,你想吧,光從河灘邊拉到火車站,這得裝車,卸車,上站裝火車吧;火車拉到東縣車站,這又得卸車,拉迴溝裏來吧。這幾裝幾卸,咱隊下的錢,噌噌的都出去了。這沒辦法,這不把錢甩出去,這蒲草到不了咱溝裏頭呀。伯伯呀,我讓你說,就這幾裝幾卸幾運輸,你說你該給多少錢吧。伯伯呀,你這是小頭,說老實話,迴頭讓溝裏社員給你加個班兒就打出來了。老伯伯,你別走,瑞叔領來的客人,他們可是市機製磚瓦廠的,人家要的多,我隻能跟你這麽說,人家早就跟我們說了,去年咱溝裏的草苫子就是賣給了人家。人家是大戶,人家現在又來了,若不是為草苫子來倒好,若是為草苫子來,伯伯,我跟你說實話,我還得先保證人家要呢。你的到時候,我讓溝裏社員加班加點給你打出來。錢不錢的,都是為咱大隊的孩子們好,你看著給倆,別讓我虧得太狠就行了。”

    期仁達大伯一聽孫泉源這麽說:“話說到這兒,我覺得還是你們知青覺悟高。要是擱你們溝裏那幾任領導,這話他就不敢說了。我這樣跟你說,我給你一斤一塊五,再多我也不掏了,行了你給我個迴話,不行我就去大隊放映,讓大隊來跟你們說了。”

    孫泉源一聽,連忙說:“伯伯呀,你走我送送你,你可不敢讓大隊來找我。那要是大隊來,說不準就硬派了。一分不掏,硬把東西拉走,我也沒脾氣。伯伯,伯伯,我應你,我就按你說這價錢給你。你別讓大隊來找我,我就十分感謝你。”

    期仁達大伯臉色紅紅的,像是還有些生氣,一邊往外走,一邊嘴裏還說著:“就這個價錢,你給也得給,你不給也得給。不給我就去大隊,讓大隊來找你。大隊隻要來找你,到那時,不給還由你?隻怕一分錢你們都得不住呢!”

    瑞叔和那兩個請來的客人,麵麵相覷,同聲說:“這也正常,平調,大隊那裏還會給錢呢。到哪兒都是這樣子,全國一盤棋,大家都要盡力,這也屬於正常的。”

    孫泉源把期仁達大伯送到溝口,連忙跑著趕迴屋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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