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老人立功

    馮玨沒再多說,叫上跟他來的那幫年輕人扭頭走了。孫泉源把他們送出大門口,馮玨居然沒迴頭:這不是馮玨的風格。顯然,馮玨生氣了。生氣,情有可原。因為老早隊下就把他從山上石頭窩子裏叫下來,說的就是讓他迴來帶人去溝口除樹。他在家住了幾天,終於等到了除樹這一天,一大早又做足了準備,本想到溝口施展才華,一上午要除兩棵樹。哪知到了溝口,一棵樹都沒見著,都讓溝裏人把樹除掉,弄迴溝裏去了。空跑一趟,可氣可惱。又聽孫泉源說:溝裏的老頭、老太太,一早都去大隊討要被他們隊占去的那些土地,說是不給,都要死到大隊,足見溝裏老人們的性格。

    馮玨知道占地那事兒:溝裏確實吃虧。現在說起這事兒,對街裏兩隊無益:倘若哄上去爭吵,幾下裏都認起真來,種地得有地契,那就麻煩了。地契都在大隊。若是翻開那地契一看,那地真是屬於溝裏,這地必還人家溝裏無疑。為這他心裏別扭,不隻為這意外得來的土地擔心,也為那十幾棵樹沒有到手可惜。自己隊下鍋裏煮熟的肉,讓溝裏連鍋端走了。這事兒可氣。隊下三巨頭,辦事兒咋能這麽愚蠢遲鈍呢?

    其實他們隊下那三巨頭辦事兒並不愚蠢,並不遲鈍。他們老早就影影綽綽得到消息:溝口到灘裏那路要擴寬,路兩邊那樹要除掉。他們老早就做了準備。若不是老早做了準備,何必老早把馮玨從山上叫下來呢?老早叫下來不錯,很好。付諸行動卻慢那麽半拍。為此,前功盡棄,再說除樹這事兒也無益。溝裏的老頭、老太太們去大隊一鬧,這路到底擴到哪邊,還不一定呢。世上的理,就是這樣:事情弄住了人,那就比不上人弄住了事情舒心。這有啥辦法呢?你還能跟溝裏硬碰去?即便硬碰,他們也是碰不過溝裏的。孫泉源有這想法,隻不過孫泉源沒說。弄事情,隻要抓住重點就行。這是孫泉源的風格。

    孫泉源沒想那麽多。他是知青,他遠沒有溝裏上年紀人知道的多。但有一點溝裏人沒法跟他相比,那就是辦事兒的態度積極。他覺得這事兒隊下本身已經在坑裏,說得再多,鬧得再狠,溝裏還是在坑裏。既然原本就在坑裏,那也就沒有什麽可怕了,不避諱,大張旗鼓,把砸鍋弄事兒,背水一戰的架勢拿出來,隻要街裏那兩個隊不拗著往死裏接招,這事兒也就會向著溝裏有利的方向發展了。丟出去的土地肯定拿不迴來,路朝外開,不占溝裏的土地,還是有可能的。

    過後大家也都明白:倘若不是他昨晚做出一夜把樹除完的決定。那麽到天明,人家那兩個隊裏來了人,就必然不能再說除樹的事情。按照預想,樹都除了,樹身都抬到了戶家。那樹到戶家,也就放心了。至於溝裏的老頭、老太太們到大隊咋說,那也不過是去鬧嗬鬧嗬,給大隊一個提醒。提醒歸提醒,事情該咋弄還是得咋弄。至於大隊怎樣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服從,不能讓大隊工作出現不順暢的局麵。作為小隊幹部,無論如何都要支持大隊的工作,這一點不能含糊。——到底是年輕孩子,孫泉源又有這樣想法,他自己也覺得矛盾。看著遠去的馮玨和那幾個年輕人,他偷偷笑:無論咋說,第一迴合是戰勝了。

    溝裏太靜。靜得隻能聽到麻雀的叫聲。甲辰伯是飼養員,因為要去大隊訴說丟地的事情,他給牲口拌好草料,走半天了。這草料吃沒吃完?這得過去看看。鄉親們折騰了一夜,現在都睡覺了,即便起來,也得過了晌午。牲口這一陣子沒人管。孫泉源心裏這麽想,沒顧得做飯,站在門口,目送馮玨他們走遠,便轉身來到牲口園。

    牲口園裏有兩孔大窯,中間有小窯洞相通,這兩口窯洞裏擠擠扛扛也就站得下隊裏的長腿和短腿牲口。窯外是一個空場,挨著空場就是左右相對的對槽敞棚。那棚不小,隊下的長腿牲口都能站到棚下,能夠免受日曬雨淋之苦。

    孫泉源來到棚下,見那石料槽裏的草料已經吃完。轉身把草簍裏的稈草,撮到簸籮裏,再用簸籮端到石槽邊,徐徐倒進石槽裏。待把兩邊的石槽都倒得差不多,這才去窯裏掂出麩子布袋,把麩子撒進石槽裏。然後用水瓢往石槽裏灑些水,拿起料輥攪拌起來。攪拌一槽,再拌一槽。其實他沒幹過這喂牲口的活,他是看著甲辰伯這樣幹,他是照甲辰伯的樣子學的。做得好賴不說,總是要比不上手為好。他正拌著,甲辰伯喜咪咪迴來了。背著手,哈著腰,嘴裏叼著旱煙袋。看見孫泉源在拌草料,老遠就笑著說:“我說泉源呀。我就想著牲口把這草料吃完了。為這,我沒等他們說完,我就迴來了。”孫泉源的心沒在他的說話上,拿料棍拌著草料,也是笑著說:“甲辰伯,這草料是這樣拌的嗎?幹濕啥樣?別因我勤快一迴,讓牲口拉肚子了。”

    甲辰伯笑說:“很好,很好。這驢這騾子結實著呢。哪可能拉肚子了。你沒幹過這活,你幹得也不錯。”

    孫泉源不是為聽表揚來喂牲口的。見甲辰伯一個人迴來,這才想起那幾個老人為啥沒迴來,他們去大隊咋說的,大隊又是咋說的。還沒等到孫泉源開口問,甲辰伯居然說:“泉源,這事兒成了。大隊見俺們這一幫老頭老太太說著都是嗚嗚哭,他們也沒辦法安慰俺們了。他們問俺們哭啥。俺們跟他們說,咱溝裏得跟街裏那倆隊要地呀。其實大隊幹部精著呢,聽俺們哭著這麽說,他們就知道俺們要幹啥。他們見俺們一直哭,哄也哄不住,俺們看著他們,互相使個眼色,去外麵商量了一下,這才進來跟俺們說:‘咱們得講理。這是早年遺留的問題,大隊也知道溝裏吃了虧,受了委屈。可這委屈吃虧事兒是咱溝裏人自己造成的,那是遺留問題,咱們現在就是吵破天,那地也要不迴來。這沒辦法。大隊知道你們這群老人來大隊幹啥,是不想讓那路朝你們隊下地裏擴吧。你們溝裏本身地就少,大隊早就考慮過這問題,跟街裏那倆隊說了,僅住他們那邊擴路,不遭惹你們隊下。大隊這態度,你們還不滿意嗎?要是覺得這樣還行,那你們都迴家吧。你們迴去跟你們隊幹部說:“這事兒說住了,那路朝東擴。不占你們隊下地。”你們溝裏沒意見吧。有意見讓他三個來大隊說,大隊也就不麻煩你們來大隊了。路上摔倒怨誰呀。’就這俺們就從大隊出來了。我走得快。我不是縈記著草料吃完,加草料嘛,我這不是跟他們廝跟著走得慢嘛,我就自己先迴來了。”

    孫泉源一聽很高興。說:“這下你們真是立功了。每人10分,這都說好了。甲辰伯,你是定分,你得跟記工員說清楚,這事兒,你跑街裏得加10分兒,這你可得記住,別忘了。”

    甲辰伯嗬嗬笑:“隻要能把隊下的事情辦成辦好,要不要工分兒,也無所謂呀。”

    孫泉源心說:“你條件好,不在乎這工分;條件差的,看他能不把這10分掛心裏?還是得有錢呀。還是得想辦法改變溝裏的經濟條件。知青有幾個真正在乎工分的?知青在乎工分,是在乎工分顯示幹活多少那臉麵;知青都不在乎工分裏那錢,知青知道工分裏沒有幾個錢。知青若是為錢在乎工分,那他一定就是個小氣蛋。”

    甲辰伯問:“泉源,熬了大半夜,這時候你就起來了,你沒吃飯吧。”孫泉源還沒迴答,老人又接著說:“你娘昨晚烙的菜合子,說要讓你吃,找你半天也沒見著你,她把那菜合子,放你那小炒菜鍋裏,用盆兒蓋住了。你看見了吧。”

    孫泉源一聽很高興。說:“我還沒做飯,還不知道甲辰娘給我送菜合子。好了,我去燒點紅薯湯,把菜合子吃了。這也是一頓好飯嘛。”說著就往牲口園外走。甲辰伯又連忙叫住他,說:“我迴來時,那老頭老太太們也都迴來了。你迴去燒成紅薯湯,他們也差不多該到溝裏了。你端著碗,吃著飯,在溝口迎他們一下,讓他們知道你關心他們,你心裏有他們,給他們說幾句好聽話,讓他們心裏也高興高興。有工夫就迎接他們一下,沒工夫也就算了。這也沒有啥。這不是顯得隊下關心他們老人嘛。”

    孫泉源覺得這話有道理,連忙應著:“一定,一定,我就是不吃飯,站在溝口,我也得迎接他們,跟他們說些讚揚話。”

    甲辰伯說:“這也是禮式嘛。那你就趕快去燒稀飯吧。記著啊,端著碗站在溝口跟他們說兩句都行。”

    做兩碗黃麵紅薯稀飯是很快的。這邊做好,盛到碗裏,那邊拿雙筷子夾起一個甲辰娘給他的放到炒菜鍋裏的菜合子,端上,站在門口吃起來。一個菜合子吃完,碗裏紅薯吃完,稀飯喝完,沒見老人們迴來。

    迴廚房再盛一碗,再拿兩個菜合子,朝前走幾步,站在倉庫前的麥場旁邊,邊吃邊朝溝口西邊那坡上看。終於看見幾個老人,相扶相攙,拄著拐棍,步履蹣跚,從那坡上緩緩挪了下來。

    迎上去不好,不如就在這麥場前等著。他碗裏的紅薯稀飯還沒喝完,菜合子吃了一半。他估計這老人們的速度,待走到他身邊,他一定能把飯吃完。

    孫泉源望著那幾個老人,心裏正想著,隻見一個人騎著一輛自行車,從溝口坡上溜下來,超過老人們,沒往東邊走,到溝口,朝溝裏一拐,跳下車,四下望一望,徑直朝著他這邊走來。

    孫泉源心說:“這人不是溝裏親戚,這人看著麵熟,這人找誰?”待到跟前,他一下認出來是河洛父親:“原來是你,有消息了?”

    河洛父親也是笑,扶著車子說:“我打了報告,開了後門,申請這才下來。”

    孫泉源說:“好、好、好。你稍等一下,待我跟這群老頭老太太說幾句話,我就過來。”把河洛父親撂下,徑直迎著老頭老太太走過去。

    河洛父親覺得奇怪:“這是幹啥?像迎接親人一樣迎接這些老人。”聽得孫泉源說著:“功臣,功臣,你們都是功臣呀。”心說:“這群老人立啥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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