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窮盡的光,無窮盡的震動,無窮盡的龐然信息。

    安常注視著遙遠天際西垂的晚陽,直到最後一絲淡淡的橘黃光芒徹底消失,黑暗籠罩大地。

    他立在殘塔斷壁上,看著藏在濃厚雲彩後的星光灑漏。

    整座臨冬城的一切,在他腦海纖毫畢現。

    龐然繁雜的信息亙古不變的衝刷著他的自我思維,要麽將他的自我思維衝刷的消失殆盡,要麽徹底屈服於他的自我思維。

    自從安常莫名來到這個宇宙,他就在一直做著鬥爭。

    起初,是與不知何時結束的黑暗孤寂做著鬥爭,陷入長久的拉鋸戰。

    等他終於算是勝利了,他還來不及體會勝利的喜悅,突然來到另一個陌生世界的事實讓他無所適從。

    緊接著就是再次陷入無意識的昏迷。

    醒來後,他又和這具強大的軀體作鬥爭。

    與其說是鬥爭,不如說是掙紮。像是垂死前的掙紮。

    這個掙紮看不到盡頭。

    每時每刻,龐然繁雜的信息都在摧殘他的自我思維。像是正常人每一秒都在遭受著非人的酷刑。

    他掙紮著,適應著,抓住一切能抓住的。

    等他能夠從龐然繁雜的信息中,稍稍喘息,初步掌握這具強大的軀體後。

    他又被另一場突如其來的爭鬥拉入深淵。

    這次的對手,是他自己。

    為了求存,他的自我思維在長久的掙紮中發生了變化,對他而言極為可怕的變化。

    他有預感,如果他再不做出有效的對抗手段,他的自我思維會發生無法逆轉的變化。等到木已成舟,他此時所在乎的,所認同的,都會離他而去。那時的他會是什麽樣子,他僅是稍微想象一下,都會不寒而栗。

    他想到了可能的解決辦法,在他即將嚐試進入睡眠的時候,奈德的死訊將嚐試打斷。

    他此時審視自己對奈德的死,做出的反應,引起的情緒變化。

    等他得出自己還是自己的正常結論後,突然驚覺漠然審視這件事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他明明記得前幾天他甚至還對奈德的死感到愧疚,感到傷心。對火種程序對待奈德的死那種漠然態度感到憤怒。他當時還會發泄自己內心的憋屈,事後還會悼念葬在墓窖的奈德。

    現在呢?

    這才過去了多久?剛剛一個月!

    奈德的死竟然已經不能在他心中激起一絲波瀾!

    他有點分不清這是不是正常情況了。但他知道自己要盡快落實先前想出的緩解辦法了。那個被奈德的死訊打斷的方法。

    安常當然看不到,此時他黑色雙眼中的幽暗幾乎將那一點躍動的神采徹底擠壓覆蓋。

    那意味著承受著龐然繁雜信息流衝刷的自我思維在一點點的悄然崩裂,崩裂的同時,又會生出嶄新的,也是陌生的填補上去。

    奈德的死似乎加速了他的自我思維變化的過程。

    雖然仍是極細微的,緩慢的,但任其發展下去,就會形成勢不可擋,無法逆轉的變化。

    安常躺在了斷壁上,伴著夜風,閉上雙目。

    將腦中紛雜的念頭拋開,將所有情緒暫時遺忘,他要在龐然繁雜的信息流中尋覓一絲安寧。

    他嚐試著進入睡眠。

    ……

    盧斯.波頓也在嚐試著進入睡眠。

    但腦海中紛飛的思緒,卻讓他毫無睡意。

    他在思考此行南下發生的種種事情。

    起因是鐵群島叛亂,那個愚蠢的看不清局勢的巴隆.葛雷喬伊竟然自立為王,妄圖恢複伊耿馭龍而來前的統治地位。想要行使“古道”,讓其他六國籠罩在“鐵幣”的恐懼之下!

    是誰給他的勇氣和信心?鐵種信奉的淹神嗎?

    盧斯.波頓對於巴隆的叛亂行為暗自嗤之以鼻,雖然他內心深處也藏著恢複家族昔日的榮光,重登北境之王的寶座,可以的話,最好連鐵王座也搶來的想法。但他知道他還需要等待,因為時機未到。

    果然,巴隆的叛亂之舉讓那個坐在鐵王座上的蠢鹿大為惱火,行使他的國王權利,召集各大守護帶領軍隊要去鎮壓這場叛亂。

    盧斯.波頓在接到來自臨冬城的命令後,一絲不苟的籌備起來,與北境其他家族的軍隊匯合,一同在北境守護臨冬城公爵艾德.史塔克的率領下,去往君臨。

    等他們終於趕到君臨,還沒有投入到鎮壓叛亂的戰爭中,奈德死在了國王的紅堡裏!

    這支響應國王命令的上萬軍隊的統帥,死在了國王的紅堡裏!

    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更可笑的是,國王之手,那個國王和北境守護共同的養父,瓊恩.艾林宣稱艾德.史塔克死於疾病!

    這話說給異鬼聽,估計異鬼都不會相信。更何況,艾德.史塔克的封臣合理要求國王交出其遺骸,竟然被拒絕了。甚至連個解釋都沒有。

    當時駐紮在君臨城外的軍隊幾乎暴動,主要是各家領主感到憤怒,情緒最激烈的就是卡史塔克家的那個暴躁狂。在商議的營帳中,當眾揚言要打進君臨,為領主大人報仇。當然他也隻是那麽說說,也沒人真的相信他會那麽做。

    盧斯.波頓全程冷眼旁觀,對此事一言不發。他寧願相信異鬼都不信的話,也不會認為艾德.史塔克是被國王殺死的。大概率真的就是像瓊恩.艾林說的那樣,死於疾病。

    他想起來時路上,艾德.史塔克不時的劇烈咳嗽,愈發認定臨冬城公爵死於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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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太巧合了,前腳被國王迎入紅堡,當天下午奈德的死訊就悄悄流傳出來。

    這消息是誰傳出來的?盧斯.波頓先是被艾德.史塔克的死震驚了一下,就對散布消息的人暗自揣測起來。

    但他畢竟常年待在北境的領地上,對南方諸事僅是稍有耳聞,根本無從推測。即使如此,盧斯.波頓也知道暗中將消息散布出來的人居心叵測,必有圖謀。

    繼而想到死了艾德的史塔克家族,除了那個早早誓言加入守夜人的班揚.史塔克,已經沒有成年男性。

    這是否意味著北境的天要變了?他藏在內心深處光複家族榮光的野望是否有機會實現了?

    勞勃.拜拉席恩,如今鐵王座的主人,艾德.史塔克的密友還穩穩當當的做著國王,如果艾德.史塔克真的死於疾病,而不是國王密謀殺死,那麽史塔克家族在北境的地位仍是牢不可破。

    至於鐵群島的叛亂,盧斯.波頓隻當個笑話,根本動搖不了勞勃的王位,除非坦格利安家族的雷加複生,舉起巨龍旗幟,才有可能將勞勃趕下那張鐵王座。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盧斯.波頓清晰的認識到,也許隻有整個維斯特洛大陸再次進入大亂戰,不然他的野望就隻能是野望。

    不過……他想到將奈德死在紅堡的消息散布出來的人,躲藏在暗中的不知是陰暗下水道的耗子,還是露出猙獰牙齒的巨獸。

    盧斯.波頓由衷的希望是後者。

    就在北境軍隊各家領主因為意見不合,各自爭執的時候。那位國王的情報總管,瓦裏斯來到軍隊中。

    瓦裏斯帶來一個消息,說是史塔克大人的遺骸已經在昨夜被他的私生子帶迴北境了。國王為自己好友的死感到非常痛心,也能體會到各位大人的心情,所以決定不再讓失去統帥的北境軍隊加入這場戰爭了。都迴北境等叛亂之事平息下來,國王會前往北境親自悼念史塔克大人。

    當然,瓦裏斯的述說要婉轉的多,那張嘴裏吐出的話像是最甜的蜜,他說服了大部分本就不想參加戰爭的小領主,剩下的極少數也被他的巧嘴糊弄過去。

    但卻糊弄不了盧斯.波頓。

    而且盧斯.波頓相信不止是他,大多數都不會被瓦裏斯的話迷惑,可是為什麽不被糊弄住呢?

    他們大多數人都參與了幾年前那場戰爭,也都知道自家領主與國王的深切關係。他們也不相信是國王殺了艾德.史塔克,但他們總要表示一下自己的忠心。

    盧斯.波頓這樣想著,後續果然大家都同意了撤迴軍隊,但各人心中的那點小心思,在撤軍的過程中展現的淋漓盡致。

    他對此輕蔑無比,卻沒有心思去自找煩惱。

    倒是瓦裏斯口中的私生子讓他心中奇怪。

    臨冬城確實有一個叫克拉茲易的私生子,但現在應該不過七八歲,艾德.史塔克的遺骸不管怎麽說,都輪不到那個私生子帶迴北境。況且,那麽短的時間,怎麽可能從臨冬城趕到這裏?

    難道……君臨城還藏著史塔克家的私生子?有可能!

    盧斯.波頓自以為猜到了事實。

    思緒迴轉,盧斯.波頓看著眼前的黑暗,身下是柔軟的毛毯。暗自思量自己迴到北境該如何應對因艾德.史塔克的死引發的後續。

    國王一時顧及不到北境,而北境的各大家族又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他雖然不可能在此時光複家族榮光,卻可以在這件事上獲取一些實在的利益。

    但他要足夠謹慎,手段也要高明,讓人挑不出一點不對來。

    這對他來說也是需要細細思考的問題,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上萬的軍隊已經越過頸澤,過不了幾天就徹底進入北境了,盧斯.波頓要在此前,將一切做好準備。其中包括打消掉安柏伯爵對他的敵意。

    等到他終於要睡著的時候,他又想起幾日前深夜與自己談話的身影。

    “又一個看不清局勢的蠢貨!”

    他從口中擠出對那道身影的評價,聲音很輕。隨後,漸漸進入睡眠之中。

    不久,輕微的鼾聲傳到營帳外,不以某人意誌運轉的融入夜色,消失在略見冰冷的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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