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小夏竟會帶著條子來抓我!

    那一天,我才出門,就看見另外兩個人夾著小夏迎麵而來。幾天前,我與小夏通過一次電話,我告訴小夏我已經沒有多餘的錢了,小夏就說他送錢過來。我以為他隻是說說而已,沒想到他真的來了!我大叫一聲:夏鱉!然後就朝他跑去。小夏張惶地看著我,我心裏一愣,急刹住腳步,小夏突然雙腳一軟,叫道:虎伢子,我對不起你啊,你不要怪我!小夏的這話還沒說完,他身邊的一個人就朝我箭般衝來。我一看情況不妙,忙掉頭就跑。媽呀!我沒想到後麵也有人朝我疾奔過來。我一側身就鑽進一戶民工的租住房。民工們正在賭博,把一間小屋擠得水泄不通。我大叫一聲:跑呀,條子來了!大家一聽,忙扔了牌,一齊朝後門湧去。然後撲通撲通跳下河,三下兩下就遊到河對岸去了。條子從後門追出來,站在河邊,見對岸十幾個濕淋淋的人在抱頭鼠竄,也分不清究竟哪個是我,隻好隔河伸歎了。

    他奶奶的,總算逃出來了。這次之所以能夠逃出來,有三點原因。一是小夏張惶的神情幫了我的忙,如果他真心實意與條子配合,那我今天真會成為甕中一隻傻鱉。二是我身後的條子的確是一個傻鱉,如果他以靜製動,以逸待勞,等我轉身跑到他身邊時,他突然一伸長腿,一定會讓我跌過狗吃屎。可他過早地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三是好在這一溜兒舊街都是民工租住的房子,我對這裏的環境熟透了,才得以在民工的掩護下金蟬脫殼。

    既然沒有哪個地方安全,我看我也沒必要在廣州呆了。這裏畢竟是人家的城市,我沒辦法在這裏展開拳腳。我知道就算我自己想做一個老老實實的本份人,條子們也不會同意,法律也不會同意,這個新世紀也不會同意。我還是去做我的老本行吧。這就做“混一天夠本,混兩天賺了一天”,什麽時候條子把我抓住了,我就把下半輩子全奉獻給牢房就是。

    我沒有恨小夏,換了是我,我也隻能被動地接受條子的擺布。好比是貓爪下的老鼠,落到條子的手中了,哪還有我們討價還價的份?

    事實上,不是小夏連累了我,而是我連累了小夏他們。我迴到沙水後,就去找陳東他們。但陳東他們搬了新住處,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他們的住處。確定沒有條子在四周設伏,我才進去與他們聯係。我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小秋。我告訴小秋在廣州我見到小夏了,條子帶著他四處找我。小秋跟我說對不起,然後把分別後他們的情況告訴了我。

    原來馬麗真的告訴了條子,我曾與一個叫“夏鱉”的人玩過。條子設法查出夏鱉就是楊小夏後,就在小夏他們的住處悄悄設伏,實行一天二十四小時監控和跟蹤,可小夏和小秋一點也不知情,每天該做什麽還做什麽。結果條子沒發現我的蹤跡,卻發現了他倆的秘密。一天深夜,兩人去一戶人家行竊,由小夏望風,小秋動手。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小秋順著三樓的水管才爬進屋,條子突然神兵天降,把在外麵望風的小夏團團圍住。小夏見無法脫身,隻好大吼一聲:有條子,快跑啊!但他隻喊了這句話,就被條子捂住了嘴巴。小秋聽了喊聲,知道情況有異,就打開這戶人家的門往外跑,跑到二樓時,他覺得這樣下去一定是自投羅網,就忙折身往天台跑,然後再從天台轉到另一個樓道逃走了。

    聽了小秋的敘說,我感覺非常內疚。我說我要去找馬麗討個說法。小秋拍了拍我的肩膀,歎一聲說:這也不能完全怪她。你不要去找她,也許條子還在那裏守著呢。

    我想也是。怪她還不如怪我自己。要怪她,那麽小夏也可以怪。因為小夏後來帶條子去廣州的行為比她的招供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不管怪不怪她,我都要設法見她一麵。我想知道當時我從窗子裏逃走後,條子破門而入的情形,櫃子抽屜裏一些金首飾肯定是保不住了,而夾在《金瓶梅》裏的幾張存單也可能被條子搜走了。條子知道我的帳戶後,一定會去銀行凍結我的存款。早知道會出這事,我一定會把存單像少年時那樣藏在一個樹洞裏就好了。好在我還用別人的身份證存了一筆四萬元的款子,存單就藏在我佃租屋廁所裏的天花板上。如果沒被條子搜去,那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我之所以這麽迫切找陳東,是我想向他借筆錢,先安頓下來後說。我再不能毛手毛腳不分青紅皂白去行竊了。我不能弄得全城每一個派出所或每一個分局的條子都想抓住我。現在隻有紅岩公安分局刑偵大隊的條子在追蹤我。如果弄得全城的條子都來追我,我恐怕真的插翅難飛。所以接下來的事我要從長計議深思熟慮,再不能“案發東窗”了。

    陳東給了我二千元。我許諾說我很快就會還給他的。陳東說:你先別急著還,你先得想好自己的安全問題。你要知道,你不安全,我們就都不安全了。我聽得出這話的含義。我點點頭轉身走了,我想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再不會找他們了。小夏的事,他們顯然有怪我的意思。事實上小夏的事也的確是由我引起的。這叫“城門失火,主人脫逃,殃及池魚”。走在街上,我突然記起了劉煌教我的一句諺語: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連夫妻都靠不住,朋友之間又怎能過多地要求別人呢?我走前,小秋紅著眼睛對我說:我跟小夏差不多十年沒在一起,現在在一起沒到一年,他又被抓進去了。以後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與他住在一塊?我想跟他見一麵也許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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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話讓我想起了劉龍。我隻願老天保佑在劉龍放出來之前,我還沒被抓進去。我若能與劉龍一起生活一年那就好了,一年不行,一個月也行。哪怕一周也可以。我在公用電話亭打了一個電話給彌江那個所長。他一聽是我,唬得聲音都變了,他說:你小子行哪,連槍都敢偷?!你什麽不好偷?你要偷槍!現在好了,現在你在劫難逃!我聽他這麽說,站在昏幽的街頭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末了我問:你怎麽知道?他說:我怎麽知道?我怎麽不知道?!你們那兒的警察找到這裏來了啊,要我們等你去探看你哥哥時就地將你擒獲!你可不要來了,來了我可救不了你。我的思維都一下子轉不過彎來,我花了六七年時間才找到自己哥哥的下落,沒想到條子這麽快就把我的社會關係搞得一清二楚了。他媽的,既然劉龍那裏他們都布控了,那麽汪霞和劉輝那裏就更不消說了。劉騏呢?他們是否也打聽到了劉騏的下落?我真想直接打個電話問問紅岩區刑偵大隊那些條子,省得我惦記他十多年……

    我正胡思亂想,那邊所長在衝著電話喂,我說:我聽著呢,我不去就是了。所長說:我跟你說啊,我是對得起你的,你看這事我都告訴你了。還有,不管你以後如何,我都會盡快將你哥哥劉龍放出來。我問:你什麽時候放人?他說:我爭取在五一勞動節之前,你看行不行?我說:你能快就盡量快吧。他說:好的好的。我說:就這樣吧,我掛電話了。他急道:你、你……我……

    我鼻子裏輕哼一聲,說:你放心好了,我就算抓進去了,也不會招出你的!這點江湖規矩我還是懂的。他在電話那邊訕訕地笑了,然後他說:看你說的,我們也是互利互惠嘛,你若把我供出去了,對你自己是有害無益,對你哥哥也是有害無益。我說:得了得了,不要你提醒,我不蠢!他說:那好吧……是了,以後沒事別給我打電話。我沒說話,就把電話掛了。想想也真是可笑,我被條子追剿,他卻在那兒如坐針氈。他現在總算知道錢是不好拿的了。我想如果他早知道我的錢是偷來的,他接收時恐怕就不會那麽爽快了。

    我在沙水一個過去我從未涉足的地方租了一間房子。當地的戶籍警來清查時,我用的是別人的身份證。那身份證上的相片是男人,又是個年輕的男人。戶口在沙水市長順區。戶籍警拿著我的身份證湊在燈下看了半晌,最後說:這不像你嘛。我說:就那些指定的照相館裏照出來的相片,幾個人的身份證像自己啊。老戶籍說:這倒也是。不知那些照相的搞什麽名堂。我說:當然,這也不全怪那些照相的。人都是有變化的。譬如說我,以前胖些,現在就瘦多了。老戶籍說:這也是。我身份證上的相片就更不像自己了。我現在比十年前至少胖了三十斤。我笑道:就是這個理。老戶籍說:可你不住長順區,怎麽搬到這裏來了?我說:我父母住那裏,我嫌那裏太吵,就搬出來住。老戶籍笑道:是有女朋友了吧?我說:哪裏哪裏,我是想幹點事。老戶籍說:你想幹什麽?我朝桌子上一指,說:我想寫點東西。那時我的桌子亂紙成堆,有鋼筆圓珠筆還有鉛筆;有黑墨水藍墨水還有紅墨水。老戶籍說:喲,是個作家,我從小就特佩服寫文章的。我笑道:不是作家,是想當個作家。老戶籍說:現在的作家都用電腦了,你怎麽不用電腦?我笑道:等我把這部書寫完了,賺了錢,也去買部電腦來。老戶籍說:好好,有誌氣,你忙吧,我不打擾你的。我笑道:不客氣,好走好走。

    當作家好哇!當作家深居簡出、晝夜顛倒沒有人管你;當作家半夜燈明、唿灑買醉也沒人管你。最重要的是沒有人查你的經濟來源。別人以為你沒錢了隻管去郵局領稿費就是了。至於我的稿費為什麽不見一張寄過來呢,那可能全寄到長順區我父母家了。總之一切都那麽合情合理,我再不要在郊區租塊菜地作掩護了。能夠瞞過戶籍警,在這一塊地方也就安全了。事實上在後來公安的清查行動中,老戶籍再沒有來打擾我了。有一迴他查我鄰居的暫居證時,還友好地向我打招唿呢,問是不是吵了我。我忙笑著說沒關係。

    等安頓好後,我決定去見見馬麗。再過幾天就春節了,我想要馬麗在春節之前到我原來的佃租房裏去一趟,把我藏在廁所天花板上的存折取出來。我恐怕不方便去了,一是怕條子還在那裏設伏,二是怕房東老板已成了條子的線人,到時我一出現,他就向條子打電話報訊了。當然,條子也許還在馬麗那裏布控,或者在馬麗家周圍物色了線人,馬麗的男人或許就成了他們的線人。那家夥一定巴不得我早點進監獄,這樣馬麗就會一門子心思放在他身上。我不會傻到要直接去蘇吉巷找馬麗。我可以守在蘇吉巷口,等馬麗出來了,我再找她不遲。

    那天馬麗出來買菜。我悄悄地靠過去,捏了一下她的手,馬麗唬得一跳。盡管我戴了墨鏡,馬麗還是一眼就認出我來了,她低聲道:虎伢子,你找死呀?怎麽還在沙水?我拉著她拐進一條小巷,然後順手攔了一輛的士。上了車我才說:我才廣州迴來。夏鱉被條子抓起來了,是不是你告訴條子的?馬麗不吭聲,我叫道:是不是你嘛?!馬麗嘀咕道:你嚷什麽?那天我隻告訴他們你跟一個叫夏鱉的人玩得好,誰想到他們就找去了。我說:你難道就不能少說兩句嗎?馬麗的眼睛紅紅的,說:你當然好,一走了事。我呢,我怎麽辦?他們說我犯了包庇罪,要把我抓起來。我不說點什麽,他們不肯放過我啊……

    我說:得了,我也沒怪你。我隻是問你一聲。馬麗說:還沒怪我?你看你那副嘴臉。我咧著嘴一笑,說:我怎麽一副嘴臉了?說罷就將臉將她湊過去。馬麗用手擋住我的臉,身子忙往後仰。她說:你幹什麽嘛。我低聲說:我想你了……說著我拉住馬麗的手往我的身體靠,馬麗拍了我一下,嗔罵:不知死活的東西……

    我把馬麗帶到我原來的佃租屋旁,然後下車。我告訴馬麗事情的原由,要她上去幫我找找存折。一個地方是廁所的天花板上,另一個地方是一本名叫《金瓶梅》的書。

    馬麗上樓去了。我則戴著墨鏡躲在街道的一角。十幾分鍾後,馬麗出來了。她塞給了我一張存折和一張身份證。阿彌陀佛,結果真如我所料,這張四萬元的存折連同存它時用的身份證都好好的還在。馬麗告訴我,我以前佃租的房子現在住著一對年輕人,看起來像外地來沙水的打工仔。馬麗敲開門,告訴他們一個多月以前自己租住這裏,還有一些東西留在這裏,想拿迴去。他們就讓馬麗進去了。馬麗左右巡看了一番,卻再沒看見我任何東西了。馬麗就要借用他們的廁所看一下,然後在廁所的天花板一角,發現了我惟一剩存的東西。找到折存後,馬麗又去問房東老板我以前的東西都到哪裏去了?房東老板色迷迷地看著她,半晌才說是警察查封了。馬麗想起當天他們破門而入的情景,臉一紅,就忙下樓了。

    至於馬麗是否想過要把這筆錢據為己有,她就沒告訴我了。但我早就想到了這一層,她沒有密碼,就算拿到了存折和身份證也沒法取到錢。所以我才叫她來幫忙。防人之心不可無,畢竟馬麗現在跟的男人不是我,而就算她跟的男人是我,也不說明在有利的條件下她不會把巨款據為己有。四萬元對於一個窮人來說,的確是筆巨款了。

    把存折交給我後,馬麗想要迴家,我拉住了她。我把她帶到一家長豐賓館,開了一間鍾點房。一關上房門,我就跪下來一把抱住她,說我想死她了。馬麗不作聲,隻用手撥弄我的頭發。

    ……不過這次時間並不長,我和馬麗都擔心重蹈上次的覆轍。馬麗不知道還是否有條子在暗中監視她。馬麗疼愛地抱著我的頭說:你這孩子有完沒完哪?我要迴去了,我現在總覺得身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看……

    聽馬麗這麽說,我就知道馬麗的心思不在做愛上。我從馬麗身上翻下來,然後雙雙穿了衣服出門。真是好玄啊!我們出門才轉過街角,兩輛警車就唿嘯而來,在賓館門口戛然而止,然後從裏麵衝下五個警察朝賓館魚貫而入。等警察進去了,又一個人從警車上跳下來,那人便是我以前的房東老板,他輕閑地依著警車,點燃了一支煙。他奶奶的,若那兩把槍沒扔,這會兒我一定拔槍斃了他。以前我租他房子時,未曾虧待過他,他說多少租金我就付多少租金,沒想到現在他這樣對我!一定是剛才馬麗下樓時,他悄悄跟著下樓,然後發現了我。接著跟蹤了我們,知道我們在長豐賓館了。再折迴去向條子告密。可恨!

    我們不敢跑,跑起來容易暴露目標。我和馬麗隻好手拉著手,像競走運動員似的,匆匆離開現場。等走了好遠,我們才撒腿跑起來。這次能夠逃脫,完全是僥幸。條子的情報係統太他媽的厲害了。稍不小心,就會著他們的道。這次雖然逃脫了,但條子也因此知道我返迴沙水了,接下來的日子他們又會大規模地明察暗訪。我想沒有什麽事,我最好還是少在街上溜達。

    告別馬麗後,我迴到了自己的租住屋。我把自己反鎖在屋裏,然後仰頭倒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四個小時。我在想,我是不是又得離開沙水?呆在外麵比呆在沙水自然要安全些,可呆在外麵我人生地不熟,做什麽事情都束手無策。我從小在沙水長大,沙水的每一條街每一條巷我都熟透了,唿吸沙水街道的空氣我有一種如魚得水的感覺。

    我分析過了,呆在沙水之所以不安全,是因為我與朋友熟人接觸太多,隻要我與他們斬斷一切往來,條子對我也就莫可奈何。當然在我斬斷與他們關係之前,先還得把借陳東和小夏的錢還上。小夏抓進去了,我就還給小秋好了。

    躺在床上,我感到心中有一股淒苦在流淌,其實以前我與小秋小夏他們並沒有這麽生分。我請他們玩請他們吃飯,一兩千元錢說花就花了。而當年小秋為了讓小夏與我同監,花錢也毫不心疼。隻是這一次因馬麗的告密使小夏陷進去了,而小夏又帶著條子到廣州抓我,使我們之間的關係一下子生分了不少。

    我從銀行取了一萬元錢。打算五千元還給他們,另五千元留給自己這段時間花。我打的來到陳東的住處。可是我來晚了,陳東張文和小秋他們昨晚被條子一窩端了!好在我沒有直接闖進去,而是旁敲側聽地問了巷子裏一個開小飯館的婦人。婦人神秘地對我說:你還不知道啊?昨晚來了好多警察,從對麵那個門洞裏帶走了四五個人。據說他們都是做賊的啊,年輕人不學好,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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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了她的話,我隻說她飯館蒼蠅太多,要到別的飯店再看看,然後匆匆離開。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帶給了陳東他們厄運?如果是,我會愧疚一輩子的。現在倒好,條子要抓我,沒抓著,卻把我身邊的朋友掃落葉一樣全掃進去了。我甚至有些懷疑開飯館婦人的話的真實性,才幾天時間呀,陳東他們怎麽說抓進去就抓進去了呢?

    在屋裏無所事事地呆了兩天,按捺不住的我又去了陳東他們的租住處。那個門洞裏一共有十二家住戶,從那個門洞裏抓出來的人,未必就是陳東他們。我要在街口守著。如果陳東他們並沒有被抓,那他們一天之內總要出來吃飯的。但路過一家報攤的時候,我就發現我不必守在那裏了,因為被抓的人的確是陳東他們。我從沙水日報頭版二條已讀到關於他們的消息。讀完消息後,除了無限的悵然,同時移開了心中愧疚的巨石。因為這次事故,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是他們自己作案時留下了痕跡,讓條子追蹤而來,然後一網打盡。

    而這種情形,條子很容易就能找準薄弱環節,撕開一道裂口,將他們逐一攻破。最先交待的是張文。報紙上說是警察政策攻心,耐心教育,首先將張文審下山來。其實我知道報紙說的是屁話!在這樣的情況下,條子一定是看準了張文懦弱,就先拿他開刀。他們一定會對張文說:你這個傻x,人家都交待了,你還死扛個啥呀?張文也許不信。他們就故意帶著張文到其他審訊室的門口轉轉,其他審訊室裏的條子見了,忙裝作與陳東他們好親熱的樣子,又是遞煙,又是遞茶,還笑眯眯地拍著他們的肩膀。看起來就如一個詞語描寫的那樣:警匪一家。而陳東他們哪知道張文在門口看著他們啊?條子一對他們好,他們心底潛伏的自卑就全都冒出來了,一個個受寵若驚的樣子。與條子陪著笑臉。張文一看,心裏頓時涼了半截,以為陳東他們果然交待了。迴到審訊室,自己也就急不可耐地訴說起來。而條子一旦掌握了一個人的口供就好辦多了。他們會把這個人的口供講故事似的講給另一個人聽,另一個人聽得冷汗淋漓,以為條子什麽都知道了,也就不再作多餘的抵抗。條子再將口供互相一交叉,結果發現他講的案子你沒講,你講的案子他沒講。案子就這樣越審越多,越審越大……

    唉,其實我們在監獄裏關著的時候,彼此聊天,就對條子的這一套貓膩早熟透了。可一到臨場,我們中總有些人首先頂不住,招供了。抓進去前我們互相結成的同盟一下子就灰飛煙滅了。

    報上說,他們一共交待了五六十起案子。這下真夠他們把牢底坐穿了。我悶悶不樂地迴到住處,扯過被子蒙著頭又睡。可如何睡得著呢?外麵北風唿唿,冷雨零星地敲打著窗玻璃,有瑣呐似的嗚咽聲在簷角遊絲般地響著。我想了一會馬麗,又想了一會樹皮,然後我想小夏小秋陳東張文王方,又想德伢子三亞他們,我不知道他們現在各自的狀態如何?是不是都像我一樣,心情特別的沒落?說是新世紀了,可這種灰蒙蒙、陰沉沉的天氣看起來比舊世紀更舊世紀,還有我們的心情和命運,根本沒有因新世紀的來到而向好的方向轉變。我的朋友像雪地誤陷機關的雀群一樣,一批一批被抓進去了,而我也是朝不保夕,隨時都有抓進去的可能。春節眼看馬上就要來了,新世紀第一個春節我注定將一個人淒涼度過。

    我在住處呆了三天,三天裏我像隻籠中的困獸,在屋裏轉來轉去,磕磕碰碰,跌跌撞撞,罵罵咧咧。曾有一會兒,我真的坐下來準備把自己雜草一樣生長的思緒好好寫一寫,理一理。可我怎麽寫啊?我二十多歲的人了,從來就沒試圖表達過什麽,冷熱酸甜,我都悶聲受了。這會兒我又怎麽能將自己的心思完整地表達出來呢?

    我寫了又扯,扯了又寫。我把桌上地上弄得滿地是紙。公安局發動了春節前最後一輪清查行動。我估計紅岩區刑偵隊一定向全市各分局派出所下達了協查通報。老戶籍大概覺得我與通報上的人有些像,所以又來敲我的門了。

    我打開門,一副痛苦萬分的樣子,老戶籍見我的桌上地上都是紙,而我開門時手上還握著一支筆,心中的疑竇一下子就打消了,他說:春伢子呀,寫不出就莫霸蠻,出去走走,散散心有好處。我的假身份證上的名字叫劉春,虧他記得住。我點著頭說:是的是的,謝謝您記掛。您有事嗎?他忙說:沒事沒事,我隻看你還在不在,是不是迴去過年了?是的了,你怎麽不迴去陪父母過年?我說:我是想迴去,可一家雜誌社催我快點交稿呢?我寫完這篇就迴去。老戶籍說:那你寫,你寫,我不打擾你了。我笑道:先給您拜個早年。老戶籍說:謝謝,謝謝。邊說邊將門反手掩上了。

    我聽了老戶籍的話。臘月二十八日上午,久違的陽光終於從雲層漏射下來,我鎖了門來到六一大道上溜達。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看著路人洋溢的笑臉,我內心也有一股虛無的喜悅泛起。勾著頭,把手插在大衣內,我一邊向前踱著步,一邊想自己是不是要去看望一下汪霞?汪霞縱有千錯萬錯,但她畢竟是我的母親,在這樣的節日裏,她孤孤單單一個人一定挺心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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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胡思亂想,突然聽得前麵有急劇的腳步聲,猛抬頭,就見一個男人朝我衝來,我臠心一顫,想也沒想,轉身就跑。可是不好,迎麵又一個女的英姿颯爽地朝我奔來。我暗叫一聲媽呀,怎麽一不小心就形成了合圍之勢?我連忙翻過柵欄,朝馬路對麵跑去。我聽見耳邊充滿了急刹車的尖叫聲,但我管不得那麽多了。

    等穿過馬路,我迴頭一看,發現根本沒人追過來。我忙用目光向四周搜尋,卻看見馬路對麵剛才那兩個可疑人物這時互相擁在一起了。由於他們當眾接吻,引起了好多路人側目。娘稀匹的,嚇死我了!我一屁股坐下來。什麽叫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這就叫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我差一點被汽車撞死了啊!不就是情人相見麽,值得這樣大張旗鼓嗎?誇張!這時若有槍在手,我一定朝他們開兩槍,要讓他們覺得有風過耳,也嚇他們個半死!坐在街上,我搖著頭,想哭又哭不出。我現在完全成了一隻驚弓之鳥了。我現在隻覺得街上每一個年輕人都是便衣條子。如果總處在這種狀態,我就算不被抓去,也會嚇出個神經病來。小秋就曾向我講過,山西路南陽幫有個做賊的小夥子就是這樣被嚇成神經的。他一直在擔驚受怕中過日子,當條子在最後一刻抓住他時,他突然暈倒。等醒來後,就成了個完完全全的神經病。開始條子還以為他是詐瘋,就請神經病醫院的專家來鑒定,才知他真的瘋了,也就由他去了。現在這個小夥子就一直在沙水市的大街小巷遊蕩著,嘴裏念念有詞:追上來了!追上來了!追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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