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二次來彌江監獄是在三個月以後,所長熱情地接待了我。他把我當作老熟的朋友了,他留我在他家吃飯,說鎮上的東西不衛生,吃了怕壞肚子。吃完飯告退時,我把提進來的水果重新提迴去了。不過卻把一個裝有五萬元的信封壓在了餐桌的碗下。在小鎮的旅館裏,我給他打了個電話,我還是非常誠懇的語氣,我說我哥哥劉龍的身體一向就不怎麽好,看有沒可能改為監外執行?所長說他會考慮這個問題的。有了他這句話,我在小鎮的旅館裏就可以睡踏實了。睡前我找了一個姑娘做了一下。小鎮的姑娘畢竟不同於沙水的小姐,她們一點也不曉得浪。正因為她們不曉得浪,反而弄得我性趣盎然。做完之後,我就唿嚕唿嚕地睡著了。這三個月來,我的確是太辛苦了。

    這三個月我幹了些什麽呢?無非幹我的老本行。我瘋狂地作案,才湊足這五萬元。也算是我手氣痞。若在以前,兩三起案子也許就有這個數。但在這三個月裏,我足足做了二十起案子,才湊足這個數。我平均每四天就要做一起案子,我每天在擔驚受怕中度過,因為我完全沒按照與樹皮在勞教所裏討論的方法作案。我沒時間踩點,沒時間選擇最佳盜竊方案,沒時間想好退路。我做這一切都顯得那麽匆忙,我像城市巷子裏的一隻瞎撞的黑蝙蝠,我想總有一天我會與巡邏隊的狹路相逢。事實上真有幾次我差點被巡邏隊的抓住了。有時我想,就讓他們抓進去吧。我太累了,神經繃得太緊了。但我隻是想想而已,我特別害怕再進去了。樹皮對我來說,從此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夢了。我知道再進去,絕不會再碰到像樹皮這樣對我友好的人了(現在想起來,樹皮對同監的其他人其實並不友好。樹皮自己不雞奸別人,可他常慫恿手下的嘍羅去雞奸別人。他喜歡在一旁看這種遊戲)。更重要的是,我不能把哥哥買出來,卻把自己給搭進去。那樣就對我沒有任何實在意義了。我之所以這麽拚命地去救劉龍,就想與劉龍生活在一起。

    總算是蒼天無眼,才讓我稀裏糊塗地混過了這三個月。我對自己說,我得收手了,再不收手,就算蒼天無眼,我也會給搭進去的。我不能心懷一部現代盜經,卻容忍自己這樣胡來。若真是這樣被抓進去了,我簡直愧對樹皮。再說,這樣急著趕數量,而不注意質量,對救我哥哥劉龍也是無濟於事。

    這三個月來,我偷的東西當然不僅僅隻有五萬元,還有好些金首飾、金戒指、各種類型的玉器什麽的。可那東西都不能一時脫手變成現金。我總不能把那些東西都帶到彌江監獄送給這裏的所長吧。若真這樣,經驗豐富的所長一定會一眼看出我是幹什麽的。那時他也許不會直接逮捕我,但對我送來的錢就再不會這麽輕易收下了。

    他娘的現在的人們都太精明了,家裏都不放多少現金,所以我偷來偷去,總不能搞一樁大買賣。存單我可偷了不少,這三個月至少有五十萬元吧,但對我而言,那隻是廢紙一堆。我不知道存單密碼,我根本沒辦法把錢從銀行取出來。其實就算我知道密碼,也沒這麽大膽子去銀行取款。除非我問了存單主人的密碼後再把他們一一殺了,我才可以拿著他們的身份證大搖大擺去銀行取款。但那樣的話,我隻要栽進去一次,就得付出自己的生命。我何苦來著,我做賊不就是為了更好的活著嗎?如果要讓我付出生命的代價,我又何必幹這些不法勾當呢?再說了,我恐怕隻敢殺一隻雞,我連一隻狗都殺不了,哪敢殺一個人呢。

    睡一覺後,我去看劉龍。劉龍很吃驚,他說:這麽遠的路,你怎麽說來就來?我在這裏要關十多年,你一年來一次就算不錯了。我冷冷地笑了一下,我說:劉龍,你明年不會在這裏過春節的。劉龍困惑地看著我。我告辭而退。我不想告訴他太多,我想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

    初冬南方的山穀裏居然開遍了黃花,小小俏俏的花兒惹人憐愛,我采了好大一把,送給了昨晚陪我睡覺的姑娘。除了花,我還給了她五百元錢。她陪我睡覺,陪我去看劉龍,陪我去采黃花,中午又陪我喝酒。我要走了,她還陪我去站台。我覺得這五百元花得最值。

    一個月後,我給所長打了一個長途電話。所長在電話那頭說:你放心啦,你哥哥劉龍表現不錯,減了六年徒刑。我在電話這頭千恩萬謝,說些“全是幹部管教有方”的話。放了電話,我呸了一聲。第一次八千,第二次五萬,平均差不多一萬元減一年刑。我現在總算清楚所長的價碼了。按這個價碼,我還得送他六七萬,才能趕在明年春節前將劉龍接出來。這家夥心夠黑的。

    從彌江監獄迴來後的一個月,我沒有做一樁案子。我在休整自己,同時也在思考著接下來的事該怎麽做?如果條件允許,我真希望自己去彌江那個所長家幹上一票。但畢竟人生地不熟,我隻是想想而已。我決定瞄準沙水市的官員動手。這個活兒難度相對大些,但我有信心。再說這樣的活兒隻要成功一次,也許抵得上我幹其他活兒數起或者數十起。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樹皮要出來了,深冬裏一個暖陽的天氣,我去石橋接樹皮。我同以前接楊小夏一樣,也叫了一輛的士。樹皮看著我微微笑著,顯得那麽平靜。好像我來接他,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我們沒有多餘的客套話,互相拍了一下肩膀,然後上車。我讓的士把車開到沙水市六一大道旁的翠華海鮮樓,我要在這裏給樹皮洗塵。我叫了螺、貝、蚌、蝦、蟹,然後又叫了一打百威啤酒。我們沒要杯子,就這樣提著瓶子喝著。樹皮沒說多少話,勞教所的日子死水無瀾,的確沒多少可說的事。我則告訴樹皮,我想把我哥哥給買出來。為此我已付出了一些實質性的行動。樹皮慢條絲理地吃著海鮮,時不時看我一眼,點點頭。吃飽喝足之後,他對我說:我也想見劉龍,我會幫你的。

    我知道樹皮喜歡把自己弄得清清爽爽,像個儒商。出了海鮮樓,我帶樹皮去了一趟發廊。從發廊裏走出來,樹皮就變得精神多了,怎麽看,都不像個曾經做過賊的;怎麽看,都不像個才從號子裏出來的人。看看時間還早,我又帶他去了阿波羅商業城。我讓他挑了幾套自己喜歡的冬裝。樹皮一點也不跟我客套,他隻選自己喜歡的,而不管其貴其賤。好像我給他付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喜歡他這種作派,他一出來,我就好像有了主心骨,有了一種依靠。我心甘情願給他付錢,他不跟我講客氣的話,正說明我倆感情之深。

    思考了很久,樹皮對我目前的策劃持肯定態度。要知道,他的肯定對我非常重要。樹皮還為我確定了目標——就是沙水市國稅局局長的家。與我的想法不同的是,樹皮覺得搶比偷應該更容易些。我一聽要搶,自己倒先嚇哆嗦了。樹皮看著我笑,他問:你從沒搶過?我搖搖頭說:搶很容易判死刑,我覺得我們做什麽,無非是想讓自己生活得好一點,而不是要把自己往絕路上趕……

    樹皮點點頭,說:你的話很有道理。不過搶也未必會判死刑。隻要不殺人不傷人,一般不會判死刑。而隻要不判死刑,我們就要把兄弟們買出來。這以後我們得形成製度。

    樹皮又說:隻要計劃周詳,搶其實比偷更難被條子抓住。真正的高手作案,是不看數量而看質量的,隻有那些小偷小摸每天才像老鼠一樣在大街小巷溜,見什麽偷什麽。以後我們得高標準要求自己,再不要像以前那麽胡鬧了。你不是說我像個儒商嗎?儒商談不上,我們得像個儒盜。舉止得高雅一點,談吐得文明一點,不要給人有什麽壞的印象,特別是不能你住址周圍的群眾有什麽壞的印象。如果你總在住址周圍耍匪氣流氣霸氣,隻要條子一來調查什麽,大家就會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你。事實上條子破案很難掌握真憑實據,有百分之八十的案子是靠捕風捉影給破下的。我們這樣的人,毀就毀在自己日常生活的小節裏。

    我認真地點點頭。

    樹皮之所以把搶擊的目標定在國稅局局長的家,是有他自己的考慮的。首先,國稅局局長的家當然有錢,這是不容置疑的,特別是本市國稅局趙局長,據說為官並不清廉。二是國稅局和公安局都是本市的龍頭老大,兩個局的局長互不賣賬,這在本市已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如果國稅局局長家遭劫,公安局的人隻會掩口葫蘆而笑,查案一說,恐怕是雷聲大雨點小,要他們真正下死力氣,他們才不會呢。這也是一個規律,搶劫官員千萬不能搶劫公安局的頂頭上司或者公安局的官員。凡事就怕認真,現在的條子一認起真來,沒有破不了的案子。因為隻要是案子,無論怎麽計劃周詳,都會留下蛛絲馬跡,而一留下蛛絲馬跡,條子就會順藤摸瓜,趁虛而入。所以不能把條子給真正惹惱惹怒,特別是既惱且怒,惱羞成怒。盡管這些人中也可能有腐敗分子,但我們沒有懲腐懲貪的職責,更何況我們本來就跟他們是一路的,也談不上什麽懲腐懲貪,最多隻能算黑吃黑。

    樹皮認為最好是在春節前動手,因為隻有在那時,局長家才可能有大量現金。那時天天都有人去局長家送禮,但局長家的人不可能每天都跑銀行去存款,就算他們不怕麻煩,也要避嫌呢。另外那時作案也可以避免條子們的重頭打擊。因為條子也要過年,也要享受天倫之樂。等過了年再把這事提起,恐怕所有的痕跡都在冬末的雨雪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在一家發廊裏,我們碰上楊小夏了。真是巧呀,這些天我們正在找人手。我把楊小夏介紹給了樹皮。小夏還是那副德性,樹皮跟他交往了幾天,就私下對我說:這個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是做不了大事的。他建議我另選人手。我無可奈何,隻能聽他的。好在我並沒有向小夏透露我們的目標,也還沒邀請他加盟。所以也用不著向他解釋什麽,我們三個人還同以前一樣,時不時湊在一起吃吃飯,雜七雜八說些閑話。小夏大概也感覺到了樹皮的冷淡,有一迴他喝多了酒對我說:什麽鳥人?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麵子,我才懶得理他呢。還不是跟我們一樣?!卻老裝著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我啞然失笑,我勸了小夏幾句。我說:兄弟之間不要因為個性而產生摩擦,那樣就太不值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後來小夏與我們來往慢慢少了。我約他喝酒,樹皮一般都不參加。這期間,我們又碰到了德伢子。其實也不是碰,而是德伢子一直在找我。那天我路過勝利廣場,偶爾瞥了一眼路邊的電線杆,我心裏猛地一顫,就呆住了。那上麵用粉筆寫了十幾個吉字,每個吉字都畫了一道圈,再在圈邊劃個箭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我與德伢子約會的記號。我放眼朝廣場望去,果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廣場的石凳上曬太陽。我大叫一聲:德伢子!德伢子抬頭見是我,也叫了一聲:吉伢子!然後朝我跑來,我也朝他跑去。我們像電影裏好多見麵的情景,猛地抱在一起,又叫又跳。當然與德伢子比起來,我似乎缺少一些熱情,這些年來的分分合合,我已經看淡了許多。這一次完全是德伢子的熱情感染了我。如果他沒有那麽大的熱情,我完全會平靜地微笑著伸出手去,說:喲,德伢子,真巧啊,又見麵了。

    德伢子告訴我,他幾乎在這裏等了我一年,當然不是每天都來勝利廣場,而是一個月來那麽幾次。他說隻要我還在這個城市,總有一天會等到我的。今天果真就等到我了。我詫異地看著他,我說:你不是在做生意嗎?什麽事急著見我?他搖搖頭,苦笑一下,說:我早不做生意,那家南雜店開不到一年就關門了。工商稅務衛生和街上的一些爛仔太難應付了,根本賺不了幾個錢。把店子兌給別人後,我又幹了老本行,大概是生疏了吧,被條子抓進去了,判了一年。放出來後,我就特想找到你,也沒有什麽具體的事,隻是想跟你一起坐坐,喝喝酒什麽的。特別是過年過節,好像有個人陪自己熱鬧熱鬧……

    樹皮喜歡德伢子,他覺得德伢子比我還要沉穩。這是事實,當年就是一部摩托車讓我與德伢子分道揚鑣的。樹皮認為德伢子雖然同我一樣單瘦了點,但搶劫並不是真要力大如牛,搶劫隻是借器械嚇唬人而已。像小夏這樣滿臉橫肉的人,隻會把搶字寫在臉上,讓人生疑,而不會把搶字藏在心裏。德伢子與樹皮沒聊幾次,就聊得非常得機了。德伢子很快對樹皮產生了敬意,他決定合夥跟我們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黑色往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謝宗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謝宗玉並收藏黑色往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