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孤山的半山腰,每日依然會有兩個男人準時到來。那位餘空大師暫且不提,而另外一位,則在山底下搭了個帳篷,每天天不亮就爬上半山腰,到了夜裏才下山。他依然隨身背著長條形的包裹,隻不過現在,他到了半山腰就把包裹打開。裏麵是一把做工精良的古琴,琴身上雕刻著精美的圖案,唯一煞風景的是琴底下的一隻簡筆畫的小鳥,一看就是哪個孩子淘氣刻上去的。

    男子輕輕地把琴放在麵前的石板上,自己席地而坐,輕輕撫琴。小時候在獨孤將軍府,父親不肯讓他習武,淨讓他學一些琴棋書畫女兒家的東西。他不肯,自然沒有好好學,但教琴的師父說,他是有一些學琴的天分的。後來去了碧海山莊,開始習武,便放棄了。如今,他再度拾起,一學就是五年,雖然無法和那位活著的時候相提並論,但彈一首完整的曲子還是沒問題的。

    琴聲響起,帶著一絲蒼涼,卻沒有過多的悲傷。曲高和寡,像極了一個人的獨自等待,卻不因等待太漫長而孤苦無依。這首曲子,是他自己所作,用五年的時間創作一首曲子,雖然比不上她的,但也不至於太尷尬。

    猶記得她臨刑的前一晚,他冒著大雨跪在殿外,聽到了她的曲子,心知她的彈給自己聽的。隻是,他琴藝貧乏,沒能記下曲譜……即便記下了,他也萬萬不會彈的,之前那首被他稱之為絕筆的,依然保存在他手上,卻一次也沒有彈過。他怕自己會想起她——盡管他無時無刻不再想她。

    九年前的最後一戰,周國全軍覆沒,隻剩下她一人存活。那時,他不顧父親的阻攔,毅然走向了絕望中的她。本想為那一夜的屈辱報仇,可刀尖觸碰到她的瞬間,他突然心軟了。猶豫之間,她自己撞到了劍上,義無反顧,眼裏居然帶著一絲得意的神情。他震驚了,她心甘情願死在自己手上!更讓他震驚的是,自己居然會心痛。像一個殺人犯作案之後想毀滅證據一般,為了掩蓋這種情緒,他大吼一聲,開始瘋狂地在她身上亂刺。是的,自己心痛不是因為她受傷,隻是因為想到了那個不堪迴首的夜晚。

    她似乎很滿足,眼裏帶著笑意。她的臉被麵紗遮蓋著,看不清表情,但他猜到,她是在微笑。然而,她越是笑,他就越心痛,手上的劍刺得越是猛烈。然而,手卻不由自主地避開了她身上的要害,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

    他一步步的靠近,她一步步的後退,漸漸逼近了懸崖邊。她低頭看了腳下一眼,明知是空的,還是一腳踏了下去,沒有任何遲疑。刹那間,她整個人直直墜下山崖。他整個人傻了,下意識地伸出手緊緊地抓住她的胳膊。是的,他要救她,他不希望她死。盡管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但眼下人命關天,等救下了她再糾結這個問題也不遲。

    然而,她似乎一心求死,伸出未被他抓住的那隻手,使勁地掰開他的手。他的手紋絲未動,她便狠命地掐著他的虎口。手很痛,他卻不肯放鬆,還伸出另一隻手準備抓緊她。然而,她眼裏的得意更甚,就像她調戲時的那般。她整個人懸在半空中,似乎是拚著身上最後的力氣,最後還是被她成功掰開。手上空了的一瞬間,他下意識地抓了一下,卻隻抓住了她掉下的一枚手帕。

    懸崖下的風,吹動著她的一身紅衣,她整個人如同一枚楓葉一般飄落而下。她的眼睛依然盯著他,仿佛時間刻意放慢了她墜崖的動作,卻依舊讓他無法抓住。她的眼裏沒有半點悲傷,反而帶著一種勝利者的得意,仿佛在說,我終於死在了你的手上,如今,你這輩子都忘不掉我了。

    最後,她臉上的麵紗也飄了起來,可她的臉卻已經模糊不見。他保持著想要抓緊她的動作,在懸崖邊趴了許久許久,直到手下過來拉他,他機械地被拉迴,卻忘記了悲傷,忘記了流淚。或許,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悲傷,畢竟這是一個惡毒的女人,一個對他傷害頗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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