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秋風襲過,她突然覺得有些冷,大概這就是秋寒。但恍惚間,突然被什麽卷入熱騰的胸膛前,那一刻的溫暖卻無法言表。她緩緩將頭抬起,她怕太快了會碰到他的下巴,太慢了又羞於再看他的臉。


    “紅蓮相倚渾如醉,你該不是喝醉了吧……”他的鼻息在她頭頂上方來迴地打轉,這種感覺太過奇怪,就像是頭頂有什麽萬萬不能碰的東西,小心翼翼的很。的確,他的腳步總是踩過了那一條結界,總是毫不吭聲地侵入屬於她的地方。


    “我還以為,方才在殿外,聖上說的人是我。”


    玉乾輕笑一聲,將頭輕輕搭在她的頭頂,身子緩緩搖晃起來,像是貓兒在春日找到一個舒適的窩躺下一樣。


    “閑雜人等……我覺得我說的沒錯。”玉乾輕聲一笑,鬆開她的身子,又如同慵懶的貓隨意找了個姿勢辦臥著。


    “聖上如今不生氣了?”


    玉乾躺著換了一個舒適的姿勢,撐著手看著她,“自然生氣……我說過,沒人的時候你叫我玄七就好,你這般和我生分,是故意將那醋壇子掀開是不?”他說起話來的語氣,依舊讓她忍俊不禁,自然那些不愉快的也立刻忘記。


    “那日我迴去也想明白了。”他輕出一口氣,裝作想明白的樣子,“他與你幼時相識,又是一見鍾情,豈是說斷就斷……你為他說情兩句,我就為此生氣,豈不是有損我玉都皇帝的尊嚴?”


    “幼時相識……”她輕輕念了這四個字,心頭卻很不是滋味,複雜的情感濃縮在眼眸中。


    他坐起身子,稍稍前傾仔細看著她那雙眼,試探的語氣問道,“該不會……你還在想著那混小子?”


    “混小子?”她一雙眼靈動片刻。


    他正經解釋道,“你不說了,曾經與他幼時私定終身嗎?誰家兒郎小小年紀就騙姑娘的!”


    顏宋一聽,笑得更歡,反倒玉乾不知如何是好了,這一說她倒還更帶勁了,幹脆耍賴蒙著被子躺下身。要不說,他耍無賴的時候無招可施,賭氣冷戰時更無招可用。


    “你想聽聽那少年郎的故事嗎?”


    他還是埋在被子內,悶聲說道,“有何稀奇的,我在玉都二十多載,說書的每日都在茶樓裏講這些。”


    她坐到床邊,將他的被子掀開,一雙眼微微露著笑意,緩緩講來,“我和他,是在十年前相遇的,說來也巧,當時我並不知道他身份尊貴,隻是覺得,他那人有些討厭罷了。”


    他無奈被她拖起聽故事,雙眼無神問道,“說書的也曾講過,故事必有轉折,定是之後發生種種,你對這人又不厭煩了,相反還對此人頗有好感。”


    “說的是,的確發生了很多事。”她嘴角的笑意捉摸不透,“十年前,我和他都陷入了一場噩夢之中。那時,羅良知曉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後,不肯來交贖金,我被關起來,和其他孩子一起。”


    被子裏的人眼神緩緩地從每個字陷進去,就仿佛是個無敵的深淵,而這深淵之下卻有著他想要知道的真相。真的就像說書人說的那樣嗎?他閉著眼,仿佛一睜眼也能看清楚十年前的樣子。她的輪廓,鼻眼,甚至是聲音都一清二楚……


    “那個人比我幸運一些,他的家人拿著重金來贖,土匪們見他是棵搖錢樹,搶了錢殺了人,又將他帶迴。”


    茶樓內的說書人不會說這種故事,因為這個故事隻有一個人知道,而其餘的二十八人已經喪命。但他怎麽也不敢說服自己這個結論,阿離,十年前不就已經死了,而她是從哪兒得知這個故事的。


    他蹙眉,眼神已掩飾不住內心的急切,“你從哪兒聽來的故事?”


    顏宋搖頭,嘴角微微勾起,自然說道,“說書先生應該沒有講過這個故事。因為這個故事,如同一個噩夢般,在我和他的心中種下了難以磨滅的種子……我忘記了這些事,因為我害怕想起十年前的所有,被屠殺的二十八的人,還有那個不惜用性命為我換吃的孩子……故事講到這兒,玄七,你到底聽明白沒?”她的聲音像是一滴水陷入沙土,在大地上沿著奇怪的縫隙穿梭蔓延……


    迴憶中的聲線神奇地與之重合,她的身影緩緩變幻,就像是在腦海中變得一個戲法,一瞬間,一睜眼,她竟變成了當年的那個愛哭鬼。縱使心中本就有著這樣的疑惑,就在他們初見時,不是那輛白帳圍繞的馬車,而是更久之前。初次驚鴻一瞥,心中無法安寧的那刻起,他原以為那不過隻是一見傾心,卻不料這是早已埋下的姻果。


    “玄七,我想吃東西,我想吃糖葫蘆,還想吃大餅……”他原以為所有的記憶都已經迴來了,玄七,阿離,還有皇爺爺,小皇子都隨著他自己站起的一瞬消失不見,但此刻他的思緒混亂,耳邊又是那熟悉的聲音。


    他終於明白,為何偏偏對顏宋一見傾心,為何這風吟殿內終日會有糖葫蘆,為何每當看到白骨她會如此的害怕……


    解開謎語不如解開心結來的爽快,如同秋日每次拂來的風,在一點一滴帶走著什麽,卻又在一點一滴帶迴什麽來。嘴角是連自己都不知何時揚起的笑,這種笑揮灑著一股奇怪的味道,秋日的金桂還是冬日的臘梅,撲鼻噴香!


    他緊閉著雙眼,再次睜開一看,麵前的那人眉宇清秀,尤其是嘴角的笑意,如同那紅蓮盛開讓人忍不住想要觸碰。百花叢中幾度尋,人麵如花獨自開。辛棄疾的那首青玉案原本寫的就是說書人最常見的故事,而最後那一句,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樣的結局又能被多少人遇上?


    他彎眉,淺笑,“阿離……如此相見,甚好。”


    卷簾落下,燈火躍動,一壺清酒解愁,一句甚好舒心。千樹萬樹瀟瀟落,百轉千迴處處尋,這等秋日,去了所有的不甘願,了了所有的不甘心,除去悔與恨,唯獨剩下的是得一心人,眠一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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