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二月,草原之上的風霜依舊刺骨,但是當祭台中央成堆的杜鬆葉被點燃之際,圍成了一圈,看不到盡頭的韃靼牧民都安靜了下來,似乎場中真的有股神秘的力量開始降臨了。


    按照薩滿教的說法,薩滿舉行降神儀式是件十分危險的事情。


    而點燃的杜鬆葉可以淨化漂浮在四周的那些不遺餘力地圍過來,試圖附體到薩滿身上的邪魔與外靈。


    當熊熊的火焰將熱浪傳遞向四周之際,薩滿教的大祭司終於隆重的登場了。


    他穿著由神服、神帽以及神靴組成的薩滿服飾緩慢的向祭台走去。


    大祭司的神帽上繪有翁滾的五官,插著禽類的羽毛,有布條、流蘇遮住了他的麵孔。


    雖然如此,但也沒有人敢真的去細看大祭司的模樣,因為當大祭司手持神杖登場之際,現場的牧民都已經虔誠的跪下,高唿“孟克騰格裏”。


    但有一人依舊傲然獨立,他自然便是俺答汗了。


    當大祭司走到俺答汗身前時,俺答汗那雙鷹隼般的眼睛便停留在其人的身上,俺答汗徐徐問道:


    “此次惡靈作祟,讓疾病肆虐草原,大祭司此番能否為草原帶來安寧?”


    大祭司聞言先是微微躬身示意,隨即看向俺答汗讚頌道:


    “長生天孟克騰格裏不僅賜予世間萬物不滅的生魂還掌管著每一個人興衰榮辱的命運。”


    “同時,它還是 99方代表自然現象的善、惡騰格裏的管理者。它是一切的主宰,它是擁有絕對神力和權威的至高神。”


    大祭司以一種飽含滄桑的語氣吟誦完了對長生天的讚美後,這才看向俺答汗,意味深長的說道:


    “孟克騰格裏曾青睞成吉思汗,所以他戰無不勝,讓黃金家族榮耀至今,如今大汗南征北討,戰功赫赫,正是長生天所鍾愛的寵兒。”


    “此番草原之災既是惡靈所為,也是異端顯現的征兆,隻要大汗你能依舊堅定信仰長生天孟克騰格裏,那麽他的神力必將洗滌草原上的汙穢,將繁榮與生機再度帶迴草原。”


    俺答汗聞言不由眯了眯眼,他聽出了大祭司話中的不滿與警告,這是大祭司對他日益親近信重白蓮教徒的迴應。


    俺答汗聞言一時默然,他就這樣看著大祭司繼續向祭台走去。


    雖然韃靼人一慣輕生死,但此番瘟疫肆虐,死亡的氛圍籠罩草原之際,卻讓人在無助之中,開始反思神靈的意義。


    而這也在韃靼人中形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普通的牧民因為對死亡的恐懼,使得他們對薩滿越發的敬仰與虔誠。


    而作為部落首領,俺答汗親眼見著他的部族因為瘟疫而元氣大傷,他開始不由動搖了對孟克騰格裏的信仰。


    當蕭芹等人在他身邊鼓吹無生老母度化世人救苦救難之時,他的心中難免生出一個念頭,既然孟克騰格裏無法庇護草原,那換個無生老母試一試又如何?


    當俺答汗胡思亂想之際,大祭司終於登上了祭台。


    此時的太陽終於脫離了烏雲的籠罩,陽光灑在大祭司的神服之上。


    他的神服長袍以印有萬字符的金色綢緞混合黑羊皮做成。


    低領和袖口下方一寸拚接銀色花紋,右衽,斜襟。


    此處用金、銀兩色分別象征了太陽和月亮。


    長袍前後及袖子上綴滿了用黑色布條緊密編織而成的、頂著兩顆白色珠子的眼睛、吐著信子的蛇。


    這些蛇在薩滿教觀念中是山水神向翁滾派出的使者,在服飾上被稱作漫吉嘎。


    這些漫吉嘎蛇在儀式中起著保護薩滿不被惡靈侵身的作用。


    大祭司並沒有立刻開始跳大神,而是開始吹奏起口弦琴。


    演奏口弦琴乃是娛神,降靈的途徑,也是警告薩滿周圍的精靈們避讓的方法。


    因為按照降神儀式的流程,薩滿需先脫魂,到翁滾之地去,之後才能通過擊鼓召喚祖靈附體。


    隨著悠揚的琴聲響徹開來,四周的牧民開始虔誠的禱告,一種神秘的氣氛開始籠罩現場。


    若說口弦琴是薩滿飛升的坐騎,那麽單麵鼓就是翁滾下界的坐騎。


    所以當琴聲停止,大祭司便搖動起他手中的薩滿鼓。


    據說薩滿鼓最常見的是圓形和等邊三角形。


    而此時大祭司手中握著的正是三角鼓。


    因為圓形象征著周而複始,圓滑,寓意天長地久。所以圓形鼓用於薩滿進行祈禱和祭祀活動。


    而三角鼓尖頭,象征飛行的箭,因而是翁滾對敵人進行詛咒,向惡靈發起進攻的法器。


    此時大祭司是為了驅除肆虐草原的惡靈,自然要手握戰鬥的法器。


    當激昂的鼓聲響起,現場的氣氛也逐漸熱鬧肅穆起來,因為大祭司開始了跳大神,也意味著降神成功了。


    翁滾已經降臨到了大祭司的身上,他將憑借長生天孟克騰格裏賜予的神力驅除惡靈,讓草原重歸安寧。


    當鼓聲消失,大祭司也停下了他搖擺的動作,他高舉神仗,向著四周宣告道:


    “長生天孟克騰格裏已經用他的無上神力淨化了草原,驅逐了惡靈。”


    隨之而來的是無數牧民的歡唿與虔誠的叩拜。


    祭台之下俺答汗看著上麵沐浴在眾人歡唿聲之中的大祭司,他臉上的神情愈發冷肅了幾分。


    因為薩滿作為神的代言者,他們可以代表長生天孟克騰格裏宣布神諭,這天然便侵蝕了部落之首大汗的權力。


    俺答汗如今憂慮的是,當大祭司的威望因為此次瘟疫之事日隆之後,大祭司的野心會不會膨脹,大祭司會不會與他的敵人,那些覬覦他汗位,或者欲奪迴右翼三萬戶執掌權的人合作了。


    俺答汗深知,他的長子辛愛黃台吉一直埋怨他對其不公,而他那個野心勃勃的侄兒吉能也一直不甘心失去了承襲自其父吉囊時代對右翼三萬戶的掌控權。


    而與周圍韃靼人狂熱與欣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此時侍立在俺答汗身後不遠處的蕭芹與丘富。


    他們兩人此時不僅臉上毫無喜色,反而臉色蒼白,眼中難掩憂慮與恐懼。


    他們這些白蓮教徒本來在明朝就因為傳播邪教而遭到鎮壓無法生存下去,這才北逃入草原投靠俺答汗。


    可誰知道,到了草原,雖然俺答汗十分器重他們,但是他們一直過得提心吊膽,因為他們能夠感受到來自薩滿教大祭司的惡意,與那些覬覦日益繁華的豐州灘的韃靼頭人貪婪的目光。


    以前他們還可以依仗俺答汗的一力庇護,可如今俺答汗要與明朝和談,而他們倆卻即將成為和談的籌碼與犧牲品。


    蕭芹與丘富不由相互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都萌生出了強烈的求生欲。


    他們要自救!


    當大祭司走下祭台之際,無數的祭品被擺上了祭台。


    因為韃靼人相信翁滾從居所降神人間的路途遙遠、危機四伏,人們在儀式上要對翁滾進行供奉。


    而台下的俺答汗見著眼前的血腥一幕卻不由皺緊了眉頭。


    他當然不是因為無法適應血腥的場景,而是因為如今草原遭災,牛羊死傷極多,正值天寒之際,食物短缺,而一場祭祀又不知要浪費多少牛羊。


    俺答汗的心中再一次察覺到如今的薩滿教的原始與落後,它已經無法有效的幫助他繼續擴張實力,它越發的顯得不合時宜。


    這也是他通過蕭芹等人接觸到白蓮教後,會產生濃厚興趣的原因,因為他意識到,他需要一種全新的信仰,一種更完善的宗教,助他成就如先祖成吉思汗那樣的偉業。


    在俺答汗暢想未來之際,大祭司再度停在了他的身前。


    大祭司先是恭敬的向俺答汗行了一禮,隨即陰寒的瞥了侍立在俺答汗身後的蕭芹與丘富一眼,飽含深意的徐徐說道:


    “大汗,長生天孟克騰格裏已經驅除了惡靈,並且降下了神諭,言及此次正是我們與南方的明朝和談的好時機。”


    “你不該再猶豫了,你需盡快派出和談的使者,並且將明朝皇帝要的人送迴大明。”


    “你是韃靼人的大汗,豈可為了幾個漢人而讓草原不得安寧?”


    俺答汗聞言眯眼瞧了大祭司片刻,但薩滿神帽上垂下的流蘇讓他無法瞧見大祭司的神情。


    俺答汗沉吟良久後,徐徐說道:


    “此事無需大祭司操心,本汗早已經決定不日便讓脫脫去與明朝人談了。”


    大祭司聞言微微頷首,隨即重新邁開腳步,徑直向他自己的氈帳而去。


    而蕭芹與丘富聞言不由大驚失色,兩人身體顫抖了一下,隨即眼中迸發出了決然之意,他們看向了俺答汗,似乎做出了某種決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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