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逸殿,嚴嵩值房。


    嚴嵩作為內閣首輔的一項日常事務便是對朝臣的題本進行票擬。


    但其人畢竟年過七十,年邁體衰,精神倦怠,加之需日夜隨侍嘉靖皇帝左右,故已無足夠精力處理政務。


    所以其人多依仗其子嚴世蕃,雖然嚴世蕃如今官職是太常寺卿,但他平日裏根本不去太常寺,反而是隨其父嚴嵩呆在值房之內,替嚴嵩票擬。


    是故,朝中官員私下多以小閣老稱唿他。


    此時,嚴嵩依靠在圈椅之上,似乎在閉目養神,而在不遠處,嚴世蕃正皺眉看著題本,思量片刻這才下筆票擬。


    嚴世蕃,年三十七,雖然未經科舉而入仕,且其人長得短頸肥白又獨目,實在其貌不揚,但他奸猾機辯,通曉時務,頗能揣摩嘉靖皇帝的心思。


    但或許因為其非進士出身,私下遭人非議,又因為容貌的問題,心中自卑,反而養成了其人心胸狹隘,眥睚必報的性格。


    嚴世蕃票擬完題本後,看向其父嚴嵩,臉上神情莫測笑道:


    “父親,我聽說,徐華亭【此時的人常以籍貫稱唿彼此】今日麵聖,請求陛下為趙孟靜加官,好讓他更順利的辦成以銀購酋首的差事。”


    嚴嵩聞言輕笑一聲道:


    “陛下已經準了,特擢升趙貞吉為左春坊左諭德兼河南道監察禦史,捧詔攜銀,出城募買韃靼首級。”


    嚴世蕃聞言嗤笑道“倒是便宜趙孟靜了,不過難道徐華亭已經看出其中的不妥之處了?”


    嚴嵩聞言這才睜開雙眼,審視著嚴世蕃,肅然道:


    “東樓,在為父看來,你機敏通達,什麽都好,就是心氣太高,平日裏又自視過人,小覷他人,你這性子若不改一改,日後終會絆倒在這上麵的。”


    “徐華亭,當年堂堂探花郎,便因為在祭孔問題上得罪了張孚敬,不僅被貶為福建延平府推官,而且更讓天子厭惡,寫下’徐階小人,永不敘用’。”


    “可也正因為遭受此挫折,讓徐華亭行事愈發的謹慎,如今他入閣有望,而陛下當年的那句氣話,早已消逝,他如今是越發得聖心了。”


    嚴嵩說到此處,一臉感慨的看著嚴世蕃,鄭重說道“如此人物,你也敢小覷於他?”


    嚴世蕃聞言心中不以為然,但也不想就此與嚴嵩爭論,便轉移話題道:


    “父親,若徐華亭有所防備,那接下我們還要不要整治趙孟靜了?”


    嚴嵩聞言笑道“你依舊心不甘?”


    嚴世蕃聞言一臉憤憤道:


    “嘉靖二十一年,周尚文被推薦為東官廳聽征總兵官兼後軍都督府僉事,孩兒當時也在後軍都督府供職,周尚文便常以我驕橫無常為由當麵叱責於我。”


    “那時父親還是禮部尚書,正在入閣的關鍵時期,孩兒這才委曲求全,可這股恨意至今難消,如今趙孟靜竟然要為其鳴不平,孩兒焉能不怒?”


    嚴嵩看著嚴世蕃那略顯扭曲的臉龐,不由歎了口氣,徐徐說道:


    “為了為父入閣,你是受委屈了。”


    隨即嚴嵩眯了眯眼,冷然道“趙孟靜不知所謂,竟敢跑到我的值房前大言不慚,若此次不能好好炮製於他,這朝中還有誰人會懼我父子二人。”


    嚴世蕃聞言先是激動隨即便稍顯遲疑道:


    “可陛下終究準了徐華亭之議,提拔了趙孟靜,而且我們這個陛下雖然一意修玄,在外朝諸臣看來多有荒唐之舉,但我是知道的,其人是極為聰明的。”


    “眼下,韃靼圍城,萬事以抗敵為先,趙孟靜雖然行事操切,但畢竟是如今朝中第一個身體力行抗戰的文臣,陛下顧及人心士氣會不會不準我們動手?”


    嚴嵩聞言輕笑一聲道:


    “天下人人皆說為父是奸臣,陛下握著錦衣衛與東廠,你說他會不知道嗎?”


    “可為何為父依舊聖寵不衰,至今穩坐這首輔之位呢?”


    嚴世蕃沉吟片刻後徐徐說道:


    “因為父親總能讓陛下順心意,陛下想修玄,父親便搜刮銀子讓陛下可以建道觀可以搞齋醮。”


    “若哪個禦史言官讓陛下不快,父親便動手給陛下找理由處置彼輩,正是因為事事順心如意,陛下才離不得父親。”


    嚴嵩聞言神色複雜的點了點頭,隨即笑道:


    “再說迴此事,陛下自然聰明,但趙孟靜那些所謂的諫言,早已經讓陛下心中不快了。”


    “所以,對於趙孟靜,陛下不會明著動手的,但若是我們能夠整治趙孟靜,又讓人抓不到把柄,那我們這位陛下,他也是很樂意順水推舟,促成此事的。”


    嚴世蕃聞言臉上笑意更甚,心中對其父越發的佩服。


    嚴嵩見狀輕笑一聲,隨即看著嚴世蕃認真叮囑道:


    “東樓,為父終究老了,也不知還能在這首輔的位置上呆多久,日後若是你一人在朝,你需謹記,我們這個陛下討厭別人欺瞞他,但同時也不喜別人在他麵前說什麽大實話。”


    “趙孟靜便是不明白這一點,才會給了我們可乘之機呀!”


    嚴世蕃聞言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正在此時,房門被人扣響,隨即中書舍人羅龍文拿著新起草的敕書踱步而入。


    羅龍文先與嚴嵩父子見禮,這才畢恭畢敬的侍立在嚴嵩麵前,指著手中的敕書對嚴嵩笑道:


    “首輔,這是有關趙孟靜的敕書,我已經起草好了,你看有沒有需要更改的地方?”


    嚴嵩聞言滿意的點了下頭,笑著道“含章【羅龍文表字含章】辛苦了,你上次送我的徽墨我用的很好,得空你來我府上再帶些來。”


    羅龍文非科舉出身,本人卻是製墨的行家,之所以能做這個內閣中書舍人便是走的嚴世蕃的門路,後來因為其人機敏,也頗得嚴嵩高看幾分。


    當然,內閣中書舍人雖然也有品級和官身,但實際性質就是內閣中的“小吏”,隻是因為內閣地位尊貴,所以使用的“小吏”也有官身罷了!


    隻不過這對於羅龍文而言,他已經很滿意了,要知道在被嚴世蕃看重之前,他不過是徽州歙縣因為擅製墨而發家的富商罷了!


    羅文龍聽得嚴嵩的話,心中高興,趕緊笑著應道:


    “我製的墨能入閣老的眼,真的是我的榮幸,閣老既然喜歡,晚些時下衙我便親自送到你府上。”


    嚴嵩見羅文龍神色恭敬,心中越發滿意,隨即接過敕書,快速掃視了一眼,隨即輕笑一聲,便從書桌上取來筆將上麵所寫的“特命前去各營宣諭並督戰......”字樣中的督戰二字一筆劃掉。


    早已經起身旁觀的嚴世蕃見狀不由撫掌笑道:


    “妙!”


    “我看無這’督戰’二字,他趙孟靜接下來該如何施為,城外的兵將又有誰會聽他的?”


    羅文龍雖然不解其意,但不妨礙他迎合嚴世蕃,隨即他也跟著讚歎嚴嵩的手段高明。


    嚴嵩聞言臉有笑意,卻無自得之色,擺手道:


    “小手段而已,此事我能為,而徐階不能阻,那也是我占著已經入閣,能夠把持票擬的先機,若徐階也在內閣中,此事卻不會這樣容易了。”


    嚴世蕃聞言嗤笑道“徐華亭想入閣,哪有那樣容易,我們可不會輕易讓他如願的。”


    嚴嵩聞言隻是笑著搖了搖頭,卻對此沒有再多言。


    ..........


    安富坊,陸府。


    戚繼美隨著陸繹踱步進入了陸府,一路由門廳經過照壁到前廳,戚繼美首先的感受便是大。


    各處所見的布置無異不顯示出此間人家的豪奢。


    戚繼美心中嘖嘖讚歎,麵上依舊略顯擔心問道:


    “陸賢弟,今日,陸都督為何要見我?”


    “你需提前給我透個底,不然我這心中七上八下的實在煎熬呀!”


    陸繹聞言止步笑道“戚兄,不是小弟我故意賣關子,實在是家父沒有明言,小弟我也糊塗著了。”


    隨即陸繹見戚繼美臉上的憂慮依舊未散,不由收斂笑意,寬慰道:


    “戚兄,雖然我父親在外的名聲不太好,但也不是什麽兇惡之輩,還是很好說話的,他此次見你,我估計也是我常常在他麵前誇讚你,他這才起了好奇之心,想見一見你是何等人物。”


    戚繼美見對方如此誠懇,不由趕緊解釋道:


    “陸都督公忠體國,向來為陛下所器重,我心中還是很敬重的,之所以擔憂非是因為擔心陸都督會對我如何,而是因為此次召見突然,而我見陸府氣派,一時局促難安而已。”


    陸繹聞言會意一笑,也不知道心中究竟信不信戚繼美的這番解釋。


    可也容不得戚繼美再言了,因為他們已經抵達花廳外,戚繼美依稀能夠聽到裏麵傳來的兩個男子的交談聲。


    戚繼美不由止步,因為他心中疑惑,既然陸炳要見他,為何如今又在會客呢?


    戚繼美疑惑的看向陸繹,想問一下究竟,卻見對方也停下了腳步,臉上頗顯為難之色並有退縮之意。


    戚繼美見狀愈發好奇,不由問道:


    “陸賢弟,你是否已經聽出花廳之內,陸都督是在見何人?”


    陸繹聞言苦著臉道“家父正在見錦衣衛經曆沈煉,隻是不知為何他也在此?”


    戚繼美聞言心中一動,暗道“原來是沈煉呀!據說陸炳十分器重此人,看來所言非虛了。”


    戚繼美按捺下即將見到曆史名人的激動,看向陸繹好奇問道:


    “我見你似乎不喜沈煉,這是為何?”


    陸繹聞言攤手苦笑道:


    “沈煉為人剛直,嫉惡如仇,我也是很佩服的,隻是其人過於端肅了,每次見他,我都擔心他對我說教,待在他身邊便感覺渾身不舒服。”


    戚繼美聞言恍然失笑,隨即問道“那我們接下來進不進去呢?”


    正當陸繹掙紮為難之時,便聽得花廳內傳來陸炳的聲音“既然到了,還不快進來見一見沈經曆,待在外麵成何體統?”


    陸繹聞言徹底放棄掙紮,垂頭喪氣先一步踱步進入了花廳。


    戚繼美見狀頓覺有趣,先是輕笑一聲,隨即趕緊肅容跟隨著進入了花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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