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奚自己將那些話本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也沒查什麽關於細作的貓膩。


    隻發現了一件事。


    這秦歎月還真是葷素不忌,看的話本子多數內容生猛,什麽類型的都有。


    什麽梨園戲子與小姐悱惻愛情,貴府千金與書生的人鬼殊途,易容換臉奪命女魔頭,七國遍地詭事異聞錄,還有寫兩個男子結為契兄契弟,相守一生奪天下的另類傳奇。


    有的本子配上了圖,看得出著書人心思巧妙,所配之圖不僅筆觸精良,還配合隨著劇情發展,那叫一個惟妙惟肖,活色生香。


    甚至有一本叫《嬌狐娘巧擒冷麵郎》,竟然寫的是一隻狐妖循循誘惑一個皇族子弟,令其從皎皎冷月、泠泠清風變為一個被情網束縛、自甘墮落的怨夫,被那狐妖鎖在後院之中夜夜笙歌,一人一狐百般拉扯、樂此不疲。


    此本文筆之絕妙,配圖之神奇,堪稱字字珠璣、鬼斧神工,在這一堆典藏精品之中也能說是上上成。


    宓奚自小閱遍群書,就算是有關男女的香豔圖也是看過的,但是那些東西除了引起他的厭惡以外,別無其他作用。


    宓奚隻是略略翻了這本書幾眼,手指便如被火苗舔舐一般,“啪”的一聲合上了書。


    瘋了。


    他麵無表情地想。


    其實那配圖上有許多對那狐妖的細致刻畫,無論是變成狐妖本身還是變成人之後的,皆是有板有眼,十分豔絕。


    明明一點也不一樣,但是合上書,宓奚的眼前便總浮現出另一隻白玉狐狸的樣子。


    小湫兒。


    匆匆瞥過的書中文字猶如鬼魅,在他腦中環繞。


    “那狐妖魅語嬌軟,渾身柔弱無骨,細藤苗兒般倚在冷麵郎君身上,玉手纖纖,寸寸探入懷中,摸到炙燙一片,狐妖狀似驚訝,櫻唇輕啟:‘親親郎君,怎地這般熱了,可要奴家幫郎君消消火?’


    玉麵郎君閉目,檀身微顫,不言語,憑狐妖在自己懷中動作。不多時,狐妖輕喘微微,眼中涕淚漣漣,咿呀一聲撲上前去,頃刻兩片兒火熱揉作一團……”


    宓奚把那《嬌狐娘巧擒冷麵郎》扔得老遠,忍耐地揉了揉眉心。


    禦書房外夜色沉靜,門外守著玉玨,他趁著無人偷摸打了個哈欠,克製地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桌上的銀龍戲珠九枝燭台托著蠟燭流下的紅淚,那燭光如被宓奚的目光盯得瑟縮,顫抖了一下。


    真是瘋了。


    宓奚叫來玉玨,命他將那些書全都燒掉。


    火盆中燃起火光,玉玨親自將桌上的書一本本撕開燒掉,被飄起來的煙嗆得咳嗽不已。


    秦歎月的珍藏就這麽被付之一炬了。


    她本人在榻上翻來覆去,最後認命地一歎,煩躁地睡了。


    真服了,早知道不跟那皇帝貧嘴了,她千裏迢迢從別處帶來的好東西,就這麽沒了。


    其中還有自己的心血著作呢!


    秦歎月的心在滴血,做了一個大破燕赤皇宮藏書閣的夢,將裏麵的所有話本子都搬空了。


    她在空空如也的藏書閣中放聲大笑,卻不知道那隻是做夢,最終笑聲引來了守在房外的若兒,尷尬解釋了一通後打發了若兒,自個又唉聲歎氣了好久。


    玉玨燒完最後一本書,盯著那盆中最後一點火苗終於熄滅,起身去尋皇上。卻發現他早就不見了身影。


    “皇上?皇上!哎?!”


    他連忙追出殿外,小聲唿喚著,誰料侍衛們麵麵相覷,都沒看見皇上去了哪裏。


    都梁殿外。


    宓奚站在門口,臉藏在了陰影之中,看不清什麽表情。


    他伸手想推門而入,手卻停在半空,久久沒有放到門上。


    “那狐妖魅語嬌軟,渾身柔弱無骨……”


    宓奚猛地收迴手,背過身去。


    那狐妖似乎從話本中逃了出來,此刻勾撓著他的心。


    此夜月盤消弭,不見了大半個蹤影,除了簷下宮燈,幾近不見光明,風一吹過,那燈便搖晃起來,連廊中紅柱也顯得鬼影幢幢。


    倒真有點像話本中狐妖幻化成人的那個晚上。


    宓奚並不懼怕什麽妖神鬼怪,他是猶豫。


    按理說,這小湫兒也算是一隻狐妖,若是有朝一日她要是能幻形,會如這話本中所寫麽?


    那真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宓奚冷著麵,捏緊了指骨。


    “狐妖性皆淫,身形如魅,廉恥少無,誘男子陽氣以為食。”


    宓奚想起之前從某本誌怪中看到的句子。


    但是這小湫兒平日裏便呆呆傻傻,除了寶石財物與吃食,對其他事物都不感興趣,遑論吸食陽氣。


    她在自己身邊那麽久,也並未出現異樣。


    他的身影在門前佇立,遲遲未動。


    就在這時,殿中突然傳出一聲響動,像是某種幼獸的嗚咽。


    小湫兒!


    宓奚想也不想,一掌拍開房門闖了進去。


    簡毓今日也做了夢,不同於秦歎月的逍遙美夢,她在夢中很是痛苦。


    她夢見自己被什麽濕熱的東西包裹著,一顛一顛地劇烈抖動,雖然費力蜷縮,但背脊在顛動時不斷地撞在一個堅硬事物上,快要將骨頭撞散了。


    它悶得喘不過氣,心跳也極快,張嘴急促地喘息著,與頭頂破風箱般的喘聲混成一片。


    她這是在人的懷裏,那人在極速地奔跑著,不曾片刻停歇。


    似乎還有模糊的喊叫聲與叮叮當當的兵器碰撞聲。


    雖然場麵十分緊張刺激,但是簡毓卻在恐懼之餘莫名感到一陣興奮和安心。


    摸了摸自己的手,毛茸茸的,便明白過來了。


    她這次不再是第三視角,而是身臨其境了。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身上重力襲來,將她狠狠壓住。


    差一點就成了狐狸泥。


    她用爪子拚命去扒衣服領口,終於扒出了一個縫隙。


    許是感受到胸口的動靜,那人發出一聲嘶吼,十分費勁地翻了個身。


    簡毓終於從懷中掙脫出來,按在那人胸膛上,感覺自己爪子濕噠噠的,這才發現裹著自己的一片濕熱原是那人浸滿了血的外袍。


    她自己的毛發盡數被染成了紅色,而那人銀白的頭發也散落在地,其上血色淋漓。


    宓奚。


    這血有些是他自己的,有些是別人的,但是沒有一滴是狐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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