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雪雁同茗煙要了身小廝衣裳,囑咐了茗煙同黛玉遞個話,簡單的說了這事兒,換了衣裝,又用隨身炭筆將麵目描黑,又把藥粉往臉上抹了兩層,越發的麵黃瘦弱,這才騎著榮國府的馬往快馬奔到對麵胡同裏。


    日頭西去,她在客棧裏開了間房,歇了馬,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尋了兩圈,挑了一個生意不好麵黃肌瘦的算民先生。


    當下丟下一塊一兩的碎銀子在桌上,說:“這兒有銀不知先生可敢掙?”


    那算命的原本就是街麵上招搖撞騙混飯吃的,隻學了點老黃曆,便開了檔口做生意,正因時候不久,火候不到,數日不曾開張。


    已是兩日水米未進,聽了這話,豈有不應的?


    連忙將銀子攏在袖口裏,說:“甚樣事兒是某不敢做的?”


    口氣雖大,體氣卻虛,看的雪雁心下好笑,又說:“事後還有十兩銀子,你跟我來。”


    終究嫌棄這老漢,不肯用馬駝他,覺得時間還夠,她交代了騙子收拾好行頭,快步找上一輛街上攬客的馬車,包了車往寧榮街走。


    那騙子在車上左等右等,不見雪雁說話,打量雪雁,卻被一眼瞪迴,不敢多事,隻低頭呐呐等著。


    到了地方,雪雁叫車夫等著,自己領著騙子知會了茗煙,往府裏後廊處等著,事先交代了騙子,“你隻說家裏無人,贖侄女迴家繼承香火,求府上開恩。”


    騙子一開始以為是甚樣大事,又見到了榮國府,本就心驚膽戰,見她隻吩咐了這事兒,以為雪雁相中了府裏那個丫頭要養在外麵,連忙應了,隻曖昧的笑笑,這點小事對街麵上討生活的人來說不算個事兒。


    不一會兒,隻見周瑞家的扁著手跟在茗煙後邊出來了。


    “就是他?”周瑞家的問茗煙。


    雪雁識趣的裝成小廝往旁邊一站,那騙子卻機靈,知道是管事的媽媽,連忙往地下一跪,磕頭,說:“求太太開恩吧,我這侄女一家子就剩了她這一個孤鬼了,雖是女娃,也等著她繼承香火。”


    周瑞家的素來好麵子,愛賣弄權勢,她如何不知道晴雯是賴大家買的,說是隻有酒渾蟲一個姑老表,哪裏有什麽親眷。


    “不是說那蹄子隻有一個姑舅老表?”雖然不希望晴雯活著,但她已是半死不活的,她親眼看了,要治好她非得百兩銀子不可,寶玉不中用,手邊能有個一二十兩頂天了,她樂得買個人情。


    太太不喜晴雯,隻怕贖身的二十兩同兩個金裸子都得歸了自己,小一百兩了。


    雪雁卻是心裏一緊,她沒交代那騙子,周瑞家的想要這銀子,卻得有個看的過眼的由頭。


    “一個丫頭片子誰放在眼上,隻是經過了天災,好容易家裏有了兩個閑錢人卻沒有了,我一個孤老頭子,沒有香火如何見地下的列祖列宗,聽聞府上憐貧惜老的,許是能開恩吧!”這騙子腦袋機靈,圓了下來。


    周瑞家的有心做這事兒,不理地上跪著的人,嘴角輕蔑的一笑轉向茗煙:“沒有後事兒?”


    “有後事兒我能勞煩您老?”茗煙肯定寶玉知道這事兒隻會放心,“到時候二爺問起我隻說家去了,連老太太哪裏都好!”


    周瑞家的一想晴雯本是老太太的丫頭,還有賴大家的,說:“我且去問問那蹄子可出去。”


    是的,這個還得看晴雯自己的意思。


    府裏麵的丫鬟從小過慣了好日子,尤其是那些一等丫鬟,出府對於他們來說那是比死更恐怖的事情。


    如果晴雯自己不願意,那周瑞家的想掙這錢也掙不到。


    “你們且等著吧。”周瑞家的隨意的擺擺手,像對待小貓小狗一樣。


    她相信晴雯大體是願意出去的,不然茗煙也不敢遞這話。


    至於勸晴雯出府,出這小一百的銀子,她也相信茗煙沒有這樣的能力,縱有,也不會花在晴雯身上。


    這中間肯定有人,大概是寶玉,又或者是其他人,寶玉做事能為晴雯這樣老練,周瑞家的自然要給麵子。


    不是寶玉,那就是真有這樣的親人,晴雯那丫頭自來心氣高,當年賣身時沒準真的是同自家親戚鬧翻了。


    總之,對她而言無所謂的,晴雯出了這府不可能再迴來。


    隻能在這裏等著,那騙子老神在在的喝著茶,雪雁同茗煙打了個招唿,焦急的候在一邊,她生怕給黛玉惹禍。


    周瑞家的進了二門,便提腳去問晴雯,晴雯要死不活的,卻應了,周瑞家的心下一喜,往王夫人處走。


    到了王夫人處,隻見黛玉在哪裏說話,她不敢多言,候在一旁端茶遞水,隻聽黛玉說話。


    黛玉卻是聽了雪雁要救晴雯的事兒,心裏就為藕官起了些許心思。


    使人打聽了,聽說藕官同蕊官芳官嚷嚷著要出家,她是從雪雁口裏知道出家這裏麵的學問的,雪雁頭迴兒出府還是得了秦鍾的便宜,同寶玉去處理私逃的智能兒的事兒。


    這藕官平素雖不老實,但卻講些情義,黛玉平素也喜歡他們活蹦亂套的鮮活樣子,雖煩她們惹事生非,卻不忍心看她們就這樣活生生的沒了,便是如願出家了,恐怕沒有幾天就上了絕路。


    這番聽了雪雁說了晴雯的事兒,便動了念來找王夫人討個人情。


    “這麽晚了原本不該來打擾舅母,隻是我聽說前兒服侍我的藕官們不太合適在園子裏住,我想著外祖母給我置辦的院子裏隻有雪雁看管灑掃,本來還想再花點銀子買兩個婆子灑掃,又怕雪雁彈壓不住,藕官雖然不妥當,但畢竟是在府裏熏陶多時的,在府外做個灑掃應該無礙,想跟舅母討個情,她們幾個有願意出府的,便給了我吧,比我們自己買的強些。”黛玉斟酌著開了口。


    “論理說你來了這些年頭迴兒向舅媽張口,我該應的,隻是你年紀小不知道輕重,她們這樣學過戲又不服管教的丫頭最是麻煩,其中還有些不妥當。”王夫人語重心長的說,在她看來女孩子就應該像寶釵襲人那樣,這樣多事長的好的女孩子最是可厭,她好好的珠兒便是毀在這樣人手裏。


    許是覺得這話有些重,她又說,“雪雁那丫頭你帶來的,這些年雖然出息了,在外麵又知道樸素,隻是畢竟年輕,看宅子,老太太即沒準備,我給你指個老嬤嬤去,那宅子我也知道,附近多有小官居住,日日有丁員巡邏,治安還是很好的。”


    黛玉心底不由的翻個白眼,叫王氏指個祖宗過去供著?本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賈母沒有派人的,何況王氏的眼光比起賈母差太多了,“舅母愛惜我,原不應辭,隻是那院子小,日後我出府帶上王嬤嬤們就不是很夠住,府裏能幹的媽媽們大都有家有室,我想著藕官同雪雁本就相熟,她們平日也能幫著雪雁做活,”


    見王氏因自己說道日後出府迴轉了臉色,黛玉心底一曬,“再說教養,府裏的丫鬟大規矩還是不錯的,我平日不去哪裏,且我一日大似一日,若有那一天,我是指望雪雁幫我立起來的。”


    王夫人見黛玉表態日後出府,心裏本就一喜,又想到這些丫鬟是出府,也影響不到她的寶玉,比留在府裏配小子強,“即是你執意要,便依了你,隻是她們規矩總有疏漏,讓雪雁看好了,再不許進府。”


    “應該的,謝過舅母,實在不妥當,我打發她們到莊子上。”


    “是這個理,我迴頭叫玉釧兒把身契給你送去,你要藕官同蕊官可是?”


    “舅母所幸連芳官也給了我,雪雁在外跑多有不便,我看芳官平日做個小子樣也還有些相像,她自己又樂意,給雪雁跑腿正好。”


    “都依你吧。”


    “舅母日日操勞,又擾了你半日神,您早些休息,黛玉告辭。”說完,黛玉便起身走了。


    周瑞家的見王夫人心情不錯,笑道,“可巧心裏的疙瘩都解開了,太太今兒燒的香火好,可是心想事成了。”


    王夫人展顏一笑,說,“隻求我命裏這個天魔星日後長進吧!”


    “寶二爺聰明,一百個人裏也挑不出一個的,沒有這些小蹄子做耗,日後必定金榜題名,給您掙個好披掛。”


    王夫人笑笑,轉動自己手上佛珠,說,“這會兒進來作甚?”


    “晴雯那丫頭家死絕了,她叔叔來要她迴家承香火。”


    “屬實嗎?”王夫人更開心了。


    “屬實,那丫頭也願意。”


    “那帶去跟老太太磕頭,贖身銀子就賞了吧。”王夫人不甚在意的說。


    “我看她不好,還病者,見老太太怕不妥。”這種事情總是夜長夢多,周瑞家的也想盡快落實。


    “竟那樣嚴重,也罷,賞她幾兩銀子送她家去吧。”這樣嚴重的女兒癆,死在府裏終是忌諱。


    “太太仁慈。”周瑞家的一臉恭敬。


    “也罷,今晚所幸連芳官幾個都送走。”解決了她們,王夫人覺得天都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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