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千鶴子剛下了軍令,這時,有一軍士匆匆進來,行至病床前,跪下行禮,“大帥,有外來使者求見,自稱是大涼監國派的使者。”


    “哦?那就是皇宮裏來的人了?”千鶴子遲疑,她臥病在床,原本得知了紫竹林藏匿有傳教士,想帶病上戰場,親自去圍剿,便一揮手,“人在何處?”


    “還在府前。”


    “備宴。”


    軍士退下後,宮本茂說道:“大帥,這個節骨眼,大涼朝廷派人來幹什麽?”


    本間千鶴子斜睨他一眼,不鹹不淡道:“那個老太監可代表不了大涼朝廷,看看再說吧。”


    府內。


    袁棘打量著吳王府的裝飾,依舊保留濃鬱的吳越風格,現在是戰爭時期,鹿死誰手還說不定,東瀛人沒有完全取得吳越地區的合法席位,就沒有必要大興土木去重修宮殿,這時,本間千鶴子隨宮本茂走來,遠遠就看到一襲黑衣戴著鬥笠的男人。


    “下官袁荊,拜見大帥。”袁棘微微作揖,用了假名。


    本間千鶴子畫了淡妝,很好的掩飾住了憔悴之色,斜眼看著他,上下打量,“堂堂大涼官吏,為何這般打扮?”


    袁棘尷笑,“局勢緊張,下官也是秘密來訪,此次麵見大帥,隻代表監國大人,而不是大涼朝廷。”


    “賜座。”


    千鶴子說完,徑直走到寶座上坐下,宮本茂去搬來一枚小凳子,袁棘看著府邸內陳列的數個席位,麵色愈發尷尬,千鶴子是擺明了瞧不起他,輕視他,故意賜一小凳子,將袁棘不視為同等階級。


    宮本茂則輕撫長刀,站在一旁,釋放內息,給予強大的壓迫感。


    袁棘保持著諂媚的笑容,內心卻是十分不屑,若是用這種方式就覺得能羞辱自己,那東瀛人不愧是彈丸小國的倭寇,沒有半點大國氣概,他心想,東瀛人在自己眼裏,如豬狗一樣被自己把玩。


    “你們監國大人,派你而來,所為何事?”


    袁棘笑了笑,“路途勞頓,口幹舌燥……大帥不吝嗇賜杯茶水解渴吧?”


    千鶴子給宮本茂使了一個眼色,後者會意,下去沏茶去了。


    “你入了虎穴,不怕我借機在水裏下毒,為難於你?”千鶴子似笑非笑,她的腔調怪異,有濃濃的東瀛風格。


    袁棘微笑:“既來之,則安之,若是大帥執意為難下官,下官也認了。”


    “哼。”


    須臾。


    茶來了。


    熱氣氤氳。


    袁棘雙手捧杯,放在唇邊抿了一口,千鶴子看在眼裏,並非有什麽不耐煩,但她的糟糕之狀態還是讓袁棘看在了眼裏。袁棘冷笑,他當然知道千鶴子最近在憂慮什麽,在眾目睽睽之下,東瀛人扶持的傀儡王被人殺了,短短幾日,吳北諸郡完全淪陷,十萬大軍被滯留全殲,她負很大責任。


    千鶴子剛任盟軍統帥,就遭遇這種變故,若是其他時期也就罷了,可現在是什麽時候?即將秋收,丟了城池,軍中唿聲很高,許多士兵都抱懷疑態度。


    最終,本間千鶴子還是坐不住了,“茶也喝了,渴也解了,說說吧,你們監國大人,讓你冒死來見我,總不能是討一杯茶喝吧?”


    袁棘笑了笑,又看向宮本茂。


    千鶴子皺眉,心裏想殺了袁棘的心都有了,一揮袖子,宮本茂隻好退下。


    這下。


    大殿隻有二人了。


    袁棘不再作妖,避免真把千鶴子給激怒,“大帥,我家監國大人早就料到了習深會死,特命下官趕來廣陵,麵見大帥。”


    “哦?”


    本間千鶴子一愣,那老太監早就料到會有人***深?


    她思忖著。


    她推斷這並不是說黃石有多麽神機妙算。


    其一,習深究竟是什麽樣的人,黃石心裏也知道,堂堂吳州牧,府君大人,投敵賣國,甘願當倭寇的傀儡鷹犬,定會遭人算計,惹人反感,被刺殺是正常的,或許習深自己都知道會被人殺;其二,黃石也大概知道東瀛人因為忌憚可能要殺掉習深,以絕後患;其三,或許大家都看錯了他習深,黃石算到習深有求死之心,總之,非常複雜。


    實際上,黃石什麽都不知道,他隻讓袁棘來吳越,攪亂局勢,亂起來,再亂起來,越亂越好。


    “那你說說,你不遠千裏,能為本帥做些什麽?”千鶴子語氣一冷。


    袁棘依舊是謙卑的笑容,不卑不亢道:“大帥,眼下吳北失守,兵馬頗多,您麵臨的敵人太多了,秋收在即,您若是強攻,怕是隻能碰一鼻子灰,當然,您當務之急是扶持一名新的傀儡,若無傀儡,秋收後,沒有合法名義向百姓征稅,強行收稅,怕是引起民憤啊。”


    這倒是。


    越州有越王句泉,收稅會很順利。


    可吳州,什麽都沒有,原先還有個習深,他是吳州牧,正因為東瀛暫時需要他,才讓他來廣陵,當著吳南百姓的麵,加冕稱王,隻有這樣,秋收後百姓才能心安理得給東瀛人納稅。本來,秋收後,千鶴子就會親手找個借口把習深給殺了,結果半路殺出一幫刺客,壞了她的計策。


    “繼續說。”


    “我家監國大人早就料到了您的處境,特命下官前來獻計,可惜路途遙遠,下官趕來時,又恰逢吳北戰亂,還是晚了一步。”袁棘感慨,故作惋惜。


    千鶴子冷笑,心想你這賊廝,裝,接著裝。


    “繼續說。”


    袁棘收斂惋惜之色,表情逐漸嚴肅,“大帥,實不相瞞,秋收在即,擺在您麵前的無非是兩條路,一則,北伐盟軍,收複失地,趕在秋收前奪下城鎮,但此舉不妥,畢竟秋收在即,您若大量動員兵馬,除了陷入戰爭泥潭,也會失了民心;其二,忍一時風平浪靜,休養生息,扶持傀儡王,征收賦稅,隨時備戰,伺機而動。”


    千鶴子不說話,的確,現在她隻有這麽兩條路可走。


    她心裏想的很通透,大不了就把吳北給他們,等他們收了稅,這個冬天就發動戰爭,該殺的殺,到時候糧草還不是就迴來了?


    “您現在是在為尋找一名德高望重的有足夠身份之人稱王作傀儡,是嗎?”


    千鶴子冷笑:“明知故問。”


    袁棘笑了,“大帥,下官倒是有一人可以推薦。”


    “誰?”


    “當朝駙馬,陳詞。”


    本間千鶴子冷笑意味更濃,“那陳詞先前在淮陰城就跑了,生死未卜,連他的扈從都被俘獲,你能找到陳詞?”


    “下官既然來了,自然知曉駙馬之位置。”


    千鶴子一下子認真起來,倏忽起身,直勾勾盯著袁棘,“說,他在何處?”


    袁棘不緊不慢端起茶杯。


    本間千鶴子皺眉,她就看不慣袁棘這樣裝模作樣,冷冷道:“說出你的目的。”


    “大帥,下官的確能提供陳詞的下落,但下官有一事相求。”


    “說。”


    “您先去與上杉祁交涉,將公主送來,下官要帶公主迴京。”


    千鶴子盯著他看了一會,忽然大笑起來。


    袁棘不語。


    她笑了許久。


    “你覺得,公主和陳詞的價值,幾何?”


    “你覺得,上杉祁肯賣我這個麵子?”


    “你覺得,本帥能拿到公主,會尋什麽陳詞?”


    這一番話,原本應該能懟的袁棘啞口無言,可恰恰相反,袁棘微笑道:“公主與陳詞,自然是公主價值更高些。”


    千鶴子心裏冷笑,心想如果自己能控製公主,早就殺之後快,逼迫大涼朝廷發動戰爭,隻要她能將中州鐵軍拉入戰爭泥潭,大涼必定內亂,十四州必定揭竿而起,紛紛獨立,到時候,就是東瀛在吳越建立戰後秩序的時候。


    袁棘說道:“您隻要將監國大人的意思傳達給上杉祁,他自然會有定奪。哦對了,大帥,您是無法拿到公主的,上杉祁會有自己的渠道將公主送迴京城。”


    千鶴子不說話了。


    “來人,收拾客房,備下酒宴,為袁欽差接風洗塵。”


    最終,本間千鶴子還是取消了今日的行動,原本她打算親自帶兵圍剿紫竹林,但現在她猶豫了,相比之下,還是陳詞尤為重要些。當然,如果讓她知道陳詞就在紫竹林,不知她會作何感想。


    ……


    “籍貫。”


    “許昌。”


    “哪?”


    徐州城,征兵官拿著毛筆正欲書寫,聞言抬起頭,一眼望盡之詫異。


    林孤生目光灼灼,“許昌,雙流縣,花梨鎮,彭村人。”


    “許昌,中州的許昌郡?”


    征兵官不信邪,反複確認,世間隻有一座許昌,那就是東都之東的許昌,而且他此刻也明白了,此人口音怪異,不是吳語體係,莫非真是中州人?中州人怎麽跑吳州來投軍了?征兵官百思不得其解之時,林孤生重重點頭,目光堅定,“是,中州的許昌。”


    “好吧,為何來投軍?”


    征兵官隻好收斂探尋的目光,說出按照規章流程要問每一個投軍之士的那句話。


    “天下,理想。”


    “嗯?”以往,征兵官今日聽到最多的話無非是抗擊倭寇,人人有責,收複失地,南下討賊,建功立業,還我河山,不怪他這麽想,也不怪當地青年都這麽想,習深之死,顏躍之兵變,以十萬倭寇之屍首,喚醒了吳北諸郡青年心中的火焰,抗倭情緒高漲。之前他們背地裏有多麽憎惡習深賣國投敵的行為,現在就有多麽敬佩習深慷慨就義的決心。


    林孤生加重了語氣,“投軍報國,以死效尤,不為別的,隻因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征兵官莫名的升起一股敬佩。


    說老實話,他一大把年紀,十八歲投軍,至今二十年,大的戰役沒打過,早就把當兵成了一種職業,哪怕是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林孤命會戰,他依舊沒有參與,在軍營中,無非是得過且過,每日參與訓練,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拿到餉銀,孝敬爹娘,養著妻女。就算是這次顏躍大將軍擊退倭寇,殲敵三萬餘人,他也沒有半點感情波瀾,原因無他,這麽多年的軍旅生涯,他早就堪透了軍隊之中的腐朽,吳北政治的腐朽,國家的腐朽。所以,哪怕是這次征兵,他雖然聽到了無數慨慷激昂的誓詞,也沒往心裏去,認為那隻是底層青年愚昧的心偶爾得到了一次慰藉,這種衝動會伴隨著真正慘烈的戰爭而消耗殆盡,能做的,隻有死亡,衝鋒,倒下,站起來,受傷,以及無盡的迷茫和沉淪。


    什麽家國情懷,什麽建功立業,什麽抗擊倭寇,都是扯淡。


    征兵官打心底認為,這個世界上你目前認為的最重要的事情,都是不重要的,無論是少年得意,金榜題名,娶妻生子,衣錦還鄉,還是安度晚年,都不重要,什麽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活著,好好活著,用力的活著,這才是生命的意義。


    時至今日。


    征兵官尤記得彼時的年少,他何嚐不是意氣風發的少年,毅然投軍,風光無限,成為保家衛國的軍人,當時他的上級詢問他,為什麽來投軍?


    少年的他憨厚老實,對這個問題卻十分重視,義正言辭道:“保家衛國,人人有責。”


    他記得,他的上級笑了,隻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此後二十年。


    征兵官逐漸懂得了這個笑容背後代表了什麽含義。


    今日,在有投軍誌向的幾百青年身上,他仿佛又看到了彼時年少的自己,他笑了,年輕好啊,充沛的精力,有探索,有熱血,認為世界上的一切問題都能尋找到答案。


    所以,他沒放在心上。


    直到林孤生這位從中州遠來的年輕人的一句話,卻是讓征兵官的眼眶濕潤了。


    “你這小子,乳臭未幹,何談天下?什麽保家衛國,越州淪陷了,不見得誰來救他們,不見得朝廷有派一兵一卒,之前倒好,吳州陷落,朝廷倒是發了二十八鎮兵馬,結果怎的,打兩個月就作了鳥獸散,還不是得我們江東人自己來?小子,迴家去吧,你這年紀,正是娶妻生子的年華,迴你的故鄉去,那裏才是你的前程,江東不是詩人筆下的田園,是英雄的墳塚,是窮苦人屍體堆砌的荒丘。”


    征兵官輕輕揉了揉眼睛,說完,心裏又嘀咕道,還是老了啊,熱血未幹,這麽容易就因為一點小事而感動。


    林孤生輕笑一聲:“官爺,你這話說得怕是不對,我始終相信,吳越之亂,這把火終究會燒到天下,我尚且能來,天下有誌之士何其之多,如何不能來?你且稍等,若是我不幸戰死了,日後天下,定會有源源不斷的俠義之人隨我之心走我未走過之路。”


    “姓名。”


    “林岐。,雙木林,山支岐。”


    征兵官揮灑墨水,記下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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