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開弓沒有迴頭箭


    徐州城。


    習深站在銅鏡麵前,有丫鬟細心為他披穿衣物,戴上王冕,那是象征王後的黑綢蟒袍,謀士陳兼站在一旁,搖著紙扇,滿臉堆笑,諂媚道:“恭賀府君大人,哦不,恭賀大王,大王千歲。”


    終於如願以償穿上了蟒袍,登頂王位,習深卻遲遲高興不起來,他的目光遲疑,這件蟒袍和王冕,是上杉祁走的時候命人送來的禮物,做工精湛,黑色錦緞上修飾蟒紋的材料是金絲,王冕上有數百顆晶瑩剔透的寶石點綴,十分貴氣,莊重無比。這件蟒袍比起大涼朝廷賜他的官袍可貴氣多了,但他始終覺得差了點,差了什麽?


    他心中有一種衝動,還不如他那件官袍呢。


    “陳兼啊,穿上這件蟒袍,我就是東瀛人養的狗了,唉。”


    陳兼微微一笑:“主公,世事無常。”


    習深盯著鏡子中的自己,莫名發現自己憔悴了許多,也許是老了,積勞成疾?不,並不是,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日後下了九泉,去了酆都,到了列祖列宗前,如何跟他們交代?他忽然覺得是不是自己錯了,錯的很離譜?


    這時,習深忽然覺得背後一涼,緊接著,一股刺痛席卷全身,陳兼怒喝一聲,趕忙上前,習深反應很快,迅速一腳踢開那丫鬟,他這才發現,就在自己失神的瞬間,那丫鬟掏出了一把匕首,刺進了他的腰腹,陳兼大吼道:“來人,來人!”


    習深直吸涼氣,幾名士兵闖進來,將那丫鬟狠狠按在地上,丫鬟笑得淒慘,直勾勾盯著習深,笑容殘忍,陰惻惻的笑著:“賣國賊,你該死,我計不成,自有人收拾你,我在黃泉路上等你。”


    “帶走,好好審問。”陳兼一揮袖子。


    須臾,又是老醫進來為習深治療,幸好,匕首上無毒,紮得也不深,敷了藥,包紮了繃帶,也就差不多了。


    習深看著沾染了鮮血的蟒袍,低頭不語。


    這幾日,類似這樣的刺殺發生在他身上太多了,不止一次,那個丫鬟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卻是第一個傷到他的人。習深的精神狀況出了問題,陳兼看在眼裏,自從他看到朝廷下了詔書,收迴他的爵位以後,習深就再也沒笑過,終日悶悶不樂,患得患失。如果是往常,被一個小小的丫鬟給偷襲了,還受了這般傷勢,他一定會暴跳如雷,下令嚴查,把與那個丫鬟有關係的人都掘地三尺都查出來然後拉出去砍了,震懾那些狂徒,然,這次習深卻沒了那個想法。他看著染血的蟒袍發呆,甚至對於這件象征權勢的蟒袍被捅出一個血窟窿,他也沒放在心上。


    “大王,開弓沒有迴頭箭。”陳兼安慰。


    習深苦笑,“陳兼,你無需在安慰我了,這件衣物隻是催命服,我真是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爛,現在天下都容不下我了。”


    “大王,您現在是東瀛扶持的新王,隻需要等待吳州重建秩序,您就永遠是王。”


    習深心裏自嘲,他怕的是,新來的東瀛統帥本間千鶴子,她會放過自己嗎?


    陳兼低頭,他知道習深在想什麽,隻能說大涼朝廷降下詔書收迴習深世襲罔替四百多年的吳州牧爵位,令人意想不到。要知道,雖然這爵位是四百多年前習氏先祖追隨姬無涯征戰天下打下的赫赫戰功所授得,四百多年來,放眼十四州,除非出現特定事件,例如某位諸侯造反,或者地方州府發生了有農民起義造反而推翻了那位諸侯的治理,使得位置出現了空缺,朝廷才會取消這個爵位,例如程守玉的越州牧的爵位,再比如當年蓮池起義,荊州牧和楚王都死在了戰亂中,爵位自然就取消了。越王句泉叛國投敵,朝廷依舊沒有取消這個爵位,這是個例外,原因很複雜。比如說朝廷鴿派擔憂取消了越王的爵位,越王雖昏庸,胸無大誌,但好處是他是牆頭草,他今天能倒戈東瀛,以後見形勢不對也有可能重迴大涼懷抱。


    ……


    淮陰以西南五十裏,潘家寨。


    潘家寨是一處依山而建的山寨,其山勢連綿十數裏,易受難攻,地勢險峻,四周坐落有大大小小的七八個村落。此時,桃止山義軍帶著糧草軍械駐紮在潘家寨。陸仟那日在長龍穀一線天見到了東瀛軍,就命人去淮陰城給陳詞報信,結果那部下沒有迴來,卻傳來了淮陰城淪陷的消息,陸仟暗道好險,幸好沒有去淮陰,又不免憂心忡忡,心想陳詞危險了,他本想發兵援助,深思熟慮,還是算了,他並不知道吳王的軍隊被遣散了,還以為淮陰城有駐軍幾萬,如果陳詞不幸戰死,那他陸仟隻能在清明為陳詞上一炷香,也算是悼念了。後來傳出消息,說是淮陰隻有五千陳詞部隊,全軍覆沒,公主殿下被俘獲,陸仟愧疚之餘,又感慨幸好自己聰明,沒去支援,不然也是有命去沒命迴的十死無生的局麵。


    陸仟來到潘家寨後,當地村民熱情款待,陸仟跟這裏的莊主道明了來意,說要在潘家寨屯兵,但不會拿老百姓一針一線,還會幫助他們抵禦東瀛人的殺戮洗劫。當地百姓欣然同意,要知道在這亂世之中,老百姓就像是嗷嗷待哺的綿陽,誰知道今年秋收後,東瀛人會怎麽壓榨他們?桃止山義軍來了,不僅保護他們,還自帶糧食,分文不取,今年還能省去一筆納稅的糧食,何樂不為?再者,如果桃止山義軍打不過了,什麽時候撤兵了,東瀛人來了,也沒事,該納稅納稅。


    戰爭的本質就是資源的掠奪。


    古往今來都是這樣。


    老百姓看得開,對他們這些沒受過教育,腦子裏隻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缺乏家國情懷,不管是東瀛人還是大涼人,無非是換一個納稅的對象,對自己的生活沒有本質的影響,隻是苦一點,和相對再苦一點。


    陸仟其實沒有沙盤作戰的習慣和經驗,但自從來會盟後,發現各軍都喜歡在沙盤上進行實戰模擬和戰略部署,陸仟就跟劉姥姥進城一樣覺得很新鮮,經曆過了幾次戰爭,又覺得沙盤模擬具有非常好的戰略效果。於是乎,建立山寨後,陸仟在自己的中軍大帳內設立了簡易沙盤,按照地圖刻畫,山川河流,大小城鎮,應有盡有,隻是做工相對粗糙了些,但無傷大雅。


    他站在沙盤前,一手撫在腰間佩刀上,嚴肅地盯著沙盤,看起來還真有大將風範。


    副將在一旁偷笑,他知道陸仟的斤兩,讓他衝鋒陷陣還行,讓他看著沙盤排兵布陣,那真是高看他了,見陸仟沉吟半響不說話,副將笑道:“將軍,屬下問過了,村裏還真有讀書人,據說太安一十六年考上的秀才。”


    “秀才?”陸仟有點看不上,煩躁地擺擺手,說道:“秀才就算了,太安一十六年的秀才,到現在連個舉人都沒中,要來有啥用?咱們44旗大軍的性命,要是交給一個迂腐書生,出了什麽問題,誰能負責?”


    副將尷尬一笑。


    陸仟歎息:“現在不一樣了,咱們是在為民族而戰,對手是驍勇的東瀛人,他們陰險狡詐,不能玩以前咱們莽莽撞撞的那一套了,打仗,還是要動腦子的。你看,老子們這次打了海陵,要是按照咱們義軍以前的性子,哪裏舍得走?”


    副將豎起大拇指,吹捧道:“將軍說得對,若非將軍下令,咱們掏空了海陵深夜逃走,不然咱們早就被東瀛人包圍而死了。”


    陸仟盯著地形圖,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抓耳撓腮,可謂是絞盡腦汁也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他尋著記憶中的陳詞的模樣托著下巴,一本正經的說道:“嗯,東瀛人近期一定會有動作。”


    副將滿臉黑線,心想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老奎,如果你是倭寇,下一步你該幹啥?”陸仟斜眼看向副將,副將心裏叫苦,心想我要是知道東瀛人心裏在想什麽,還要你當什麽大將軍?心中雖然腹誹不已,但副將不敢怠慢,一五一十道:“將軍,當然是清剿殘餘勢力啊。”


    “哦?何出此言?”


    副將隻好老老實實道:“將軍,咱們當年桃止山起義,打下了桃止山周邊的幾個縣城,占領以後,就該打周邊村鎮了,打完了村鎮,總有頭鐵的不服管束的,還得慢慢清剿。將軍忘了嗎?當年有一股潰兵,寧死不降,躲在山旮旯,和咱們對峙,咱們也不想耗費傷亡,就留著他們,結果這群白眼狼,一有機會就溜出來洗劫咱們,煩不勝煩,不得已,沛公隻好下令,不計代價也要剿滅那股叛軍……”


    陸仟眼前一亮,是啊,打完了郡城,就要打縣城村鎮了。東瀛人要的是整個吳越的土地的控製權,而不是那些郡城。他們的戰略部署是先拿下經濟重心,攻下兵力部署最雄厚且是最有難度的郡城,擊敗了郡城的駐軍,就擊敗了吳越的主力部隊,剩下的縣鎮,無非都是些散兵遊勇,不足為慮,清剿隻是時間問題。


    現在江東九郡悉數落入了東瀛人之手,雖然扶持了習深作為傀儡,但據說習深被革除了爵位,各地反應很強烈,出現了許多暴動;再者,二十八鎮兵馬來不及撤兵,總有被打散了隊伍的,像陸仟一樣不得已選擇了山寨退守。下一步,東瀛將領將把矛頭指向縣城村鎮。


    想通這點,陸仟悚然。


    他一拍副將肩膀,沉沉道:“老奎,說的不錯,如此一來,咱們恐怕過不了多久的苦日子了。”


    陸仟原本的打算就是借用潘家寨的地理位置,其一,潘家寨位於淮陰和海陵之間的位置,雖然不是交通要塞,但距離交通要塞不遠,他計劃是隨時打一些伏擊戰,洗劫掠奪從淮陰到海陵東瀛人中轉的物資,但是現在他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能想到的,東瀛人想不到嗎?潘家寨距離兩城之間的咽喉要道太近,東瀛人一定不會放任不管,也許近期就會有東瀛人來潘家寨搜查,一旦得知了潘家寨駐紮著桃止山義軍,定然會麵臨東瀛人的圍剿。


    陸仟,憂心忡忡。


    “他娘的,看來是咱們自掘墳墓啊,這可如何是好?”陸仟焦急不安地在大營裏踱步,神色沉重。


    副將說道:“將軍,實在不行咱們撤吧,吳州都淪陷了,打下去也是必死的局麵。”


    “撤?說的輕巧,撤,往哪裏撤,吳州全麵淪陷,咱們就算是插上翅膀也飛不走了。”


    副將變了臉色,有些絕望。


    ……


    紫竹林。


    最近,從十四州的百家傳教士都收到了風聲,趕赴紫竹林,薑子期利用辛無忌之子的名號起草了文書,秘密散布出去,許多傳教士都趕赴紫竹林來會盟。


    經過多日的修養,陳詞恢複了巔峰狀態,每日起床都會拿著冬至古劍去江畔練一番,直到大汗淋漓,順勢洗一個涼水澡,然後才返迴竹林小築。相處數日,陳詞也大概知道了張巧巧的可憐身世,用她的話來說都過去了,往事隨風,人該向前看。陳詞心裏知道,任何一個女孩子發生了這種事情,都會是心中永遠無法抹去的傷痕,鏡子碎了哪怕是再粘起來,也有裂縫,何況人呢?張巧巧的彪悍的陰冷,都隻是一個可憐女子在這亂世的偽裝。


    倒是今天,陳詞發現沒有薑子期的蹤跡,有些納悶,數日以來,薑子期都會尋他一起商議事情,陳詞都習慣了。


    “有一位貴客要來。”


    張巧巧解釋。


    “貴客?莫不是像墨家巨子那樣的執牛耳者一樣的人物?”


    張巧巧捂嘴偷笑,端著碗筷,輕啟朱唇,“自然不是的,事實上十餘年前那次大戰,早已把我們百家人打散了,各家的家主我們都是聯係不上的。這次來的貴客,叫袁棘,武藝超群,門下有無數門徒,桃李滿天下,他的影響力,振臂一唿,能隨意招攬出心中有信仰的數千門客趕來咱們這裏。”


    “袁棘?”陳詞輕輕咀嚼這個名字,打趣道:“姓袁,莫不是和桃止山那個沛公是本家親戚?”


    張巧巧笑靨如花,“駙馬爺猜的真準,此人和桃止山沛公正是堂兄弟,不過……他們的理念有悖,倒是沒什麽瓜葛。”


    陳詞沒放在心上,他心底還是看不起這些所謂的什麽傳教士,認為和山賊草莽沒什麽本質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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