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


    這幾日,越北戰事備受關注,天下矚目。


    先是一夜之間鄞城失守,再是左將軍沈喆引二十萬大軍遭遇伏擊被打散,又是禾城陷落,一時間,越北乃至整個越州都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當年十四州的人羨慕吳越富庶,暗地裏都會作詩冷嘲熱諷,說是吳越無男兒,男人沒血性,隻會在女人肚子上馳騁,上了戰場就尿褲子。如今這兩次戰役,讓越北軍徹底被扣上了無能的帽子。一個多月連丟兩城,百萬平民離開家園,三十萬大軍被打散,是該說士兵無能,還是說指揮官無能?尤其是越州牧程守玉先斬沈喆,又斬陸沉家眷,此舉更是惹得天下群雄唾沫。


    有兵家大成者的謀士分析了禾城之戰,從多個角度評判,都普遍認為陸沉打了一場漂亮仗,甚至有過分解讀的,都覺得陸沉乃當世名將。比如有謀士認為陸沉倉促空降禾城,地方軍隊士氣散亂,局勢不給他時間重整軍威,自知無力抵擋東瀛人,遣散部眾是為越北保存實力,他又放走了百姓,實則是為了後麵通過地形對東瀛人展開巷戰作準備。無疑,陸沉一役殲敵三萬,足以證明他卓越的軍事素養。簡而言之,各路關注越北戰事的諸侯都認為過不在陸沉,他已經盡力,是越北的爛攤子壓垮了他,比如西南益州牧左懷玉,更是直言不諱,笑罵程守玉無能,自己沒本事,隻能把怨氣出在部將身上。總之,普遍都在感慨陸沉生不逢時。


    陳詞也尤為關注禾城局勢,得知始末,感觸良久,結果這時樊褚來匯報,說是十一月二十五日的時候,程守玉如熱鍋螞蟻,糾集了湖州、餘杭、婺州、天台以及禾城潰兵,總計約五十萬兵馬,形成包圍圈,銅牆鐵壁,守衛餘杭安全。程守玉還前往城樓,頒布文書,宣布將誓死守衛餘杭,與餘杭共存亡。除此之外,他還召開了幾次閱兵,誓師大會,宣布用實際行動粉碎東瀛人企圖攻陷越北的計劃。


    餘杭。


    盡管數十萬大軍組成防線,但程守玉依舊坐立難安,他迫切希望打一場漂亮仗。


    雖說他天天去演講宣傳,表明自己立場,但人都是怕死的,更換可他程守玉?實話說,程守玉沒有慷慨赴死的決心,現在看著兵敗如山倒,他不理解造成這樣結果的原因是什麽,是他用人不當?看著殿下沉默寡言的群臣,程守玉想發脾氣,但卻啞火了。數日下來,許多官吏都動搖了,想通過中州商會的錢莊轉移資產,想偷偷溜走,但程守玉雷厲風行,自己都沒走呢,自己都走不了呢,你們就想走?當時你們靠著官位撈錢,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錢大家一起賺,有女人大家一起玩,現在餘杭告急,你們拍拍屁股就想走了?豈有此理。餘杭誰都可以走,唯獨他程守玉不能。因為他是世襲罔替的州牧,製霸越北四百年,天涯海角,天下之大,卻無他的容身之所,他能走到哪裏去?就算拋開其他不表,他真走了,如有顏麵見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總之,程守玉內心是複雜的,一方麵貪生怕死,一方麵卻抱著僥幸。


    “府君,向吳南、北,越南的三路諸侯求援吧,我吳越四地唇亡齒寒,同氣連枝,現在倭人驍勇,當組成防線。”有謀士請奏。


    程守玉苦笑,他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事實上,在吳越局勢升溫前夕,他就和謀士們探討過對未來戰爭的設想,認為憑借越北防線,接近百萬大軍,能抵禦倭人短則一年半,長則三五年載,到時候逼急眼了東瀛人,再求援不急,然,誰能料到短短一個多月,就敗得如此徹底?如果求援,他真是丟臉,貽笑大方,但現在的局勢是把自己的脖子夾在刀上,也沒其他辦法了。無非是淪為笑柄罷了,事實上,禾城和鄞城的淪陷,早就讓越北成為天下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好。”


    當日,程守玉起草求盟令。


    至於向朝廷求援?


    開什麽玩笑。


    如果朝廷增兵越北,那他這個世襲罔替四百多年的爵位也怕是做到頭了,就算能取得戰爭勝利,保全越北社稷,他定然成為千古罪人,會被引渡迴京。朝廷上那群陰險狡詐的人巴不得看見越北的火燒得越旺越好,如果火勢失控,朝廷加入,書寫討賊檄文,召集南北另二十四路諸侯組建盟軍,形成摧枯拉朽之勢,驅逐倭人。戰爭過後,就會論功行賞,撤銷他家族的爵位,另立新君,十來年前的荊州就是最好的例子。蓮池起義後的荊州之戰,戰爭結束後,荊州牧吳氏被革職查辦,流放蠻荒,由朝廷重新冊封了州牧。


    ……


    程守玉的求盟書傳到吳王府邸的時候,吳王非常重視,當即召開會議,陳詞也收到了邀請。


    正如程守玉說的,吳越四地,唇亡齒寒,如果他眼睜睜看著越北淪陷,那日後倭人就能全麵展開戰線,堂而皇之的大舉入侵吳南領土。


    “嗬,調集數十萬大軍形成防線,不思反攻禾城、鄞城,卻想著結盟,程守玉的如意算盤打得真響亮,我該說他是貪生怕死呢還是高瞻目遠呢?”陳詞不吝嗇的冷嘲熱諷。


    吳王聞言,微微歎息,他知道程守玉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簡而言之,此人小肚雞腸,胸無大誌,雖把越北治理的井井有條,但並非是他的政治水平有多麽高超,而是越北地靈人傑,盡出好漢。再加上是沿海,物產豐富,海洋資源豐沛,靠著港口貿易,傾銷十四州,賺得盆滿缽滿。這個年代,有錢了,百姓能吃飽飯,日子過得舒坦,怎麽會不安定?


    “話雖如此,但倭人所圖過大,不可不防,結盟是必然的。”吳王如此說道,故意撇開話題,不想深究程守玉的為人。


    還是那句話,越北淪陷,東瀛人就能徹底展開戰線,到時候,吳南和越南就必定陷入戰爭的泥潭。與其等待被動防守,不如主動出擊,現在結盟,增兵越北,還能延緩東瀛人侵略的速度。


    祁連子平淡問道:“大王打算怎麽個結盟法子?”


    吳王一愣,他第一印象是增兵,可一想到吳南總計兵馬也隻有二十萬,越北可是有兵馬百萬人,雖在兩次戰役中損兵折將,但現在能調動的,總計有八十萬,光以餘杭為防線,就設立了五十萬的大軍。也就是說,越北根本就不缺兵馬,越北是曲江中下遊平原最富強的地方,兵強馬壯,物產豐富,這也是為什麽東瀛人第一個入侵地點選擇越北。除了地理位置的戰略意義,更是因為越北是整個吳越最強大的硬骨頭,連這塊硬骨頭都吃下了,生吞吳越,隻是時間問題。


    吳王沉默了。


    論物資,越北不缺;論兵馬,越北也不缺。


    如果話挑明,實際上越北人才濟濟,大將很多,許多都能獨當一麵,吳南相比之下,除了廣陵餘昌齡,金陵孫良,海陵徐驍,就沒什麽名將了。吳王連自己的兵馬都不夠,怎麽支援?


    關於會盟方案,最終不了了之,祁連子的意思是先靜觀其變,看看吳北的吳州牧習深是怎麽想的。此事暫且不表。


    ……


    越州南部。


    大涼帝國采取的政治製度是在十四州分權而立藩王與州牧,共同維護一州之秩序,即“郡國並行製為實體,州府刺史部為監察”,四百多年前英雄姬無涯自敦煌起兵,征戰天下,打下了江山,後定都洛陽,論功行賞,在十四州大封王侯,時過境遷,就演變成如今的模樣。普遍上,每一州,除了有一名州牧領袖,也會有一名諸侯王,當然也有例外。比如說吳越都有州牧,也有諸侯王,但中州沒有,中州隻有皇帝,隻有朝堂。再比如說說西南的益州,除了坐擁蜀地的的益州牧左懷玉,還有渝王、夜郎王、南詔王。又比如說西域,西域隻有西域王。


    越王句(gou)泉,便是越州南部的實際領袖。越州南部不算廣袤,有巨城三座,衢州、綠穀、鹿城,在這一畝三分地上,句泉就是天王老子。和越北的富庶相比,越南貧瘠,又因為句泉的暴政,以至於民不聊生,賦稅的擔子壓得老百姓喘不過氣。這裏空氣陰沉,北方的戰事沒有波及到這裏,人們惶恐不安,終日勞作,日落而息。和吳王一樣,越王擁兵也少,隻有寥寥幾萬人。和吳王不一樣的是,吳越局勢升溫後,吳王不惜向中州商會貸款也要招兵買馬,而越王卻是不管不顧,依舊整日吃喝享樂,像是妥協了一般。有人認為,越王依附於越州牧,越北百萬大軍都敗了,他再怎麽招兵買馬也是無濟於事的,與其如此,不如不去想這些煩心事,該吃吃該喝喝。


    王府。


    越王雖窮,但王府卻修建的氣派,金碧輝煌。句泉沒什麽愛好,一則喜歡強搶民女,被他盯上的女人,隻要是在他的土地上,不管有什麽背景,總能服服帖帖被送到他的床上供他享樂;二則喜歡珍寶,他喜歡搜刮寶物,被他盯上的東西,第二天也能出現在他的櫥櫃。


    今日一襲蟒袍的句泉帶著部下親自出城百裏,迎接貴客,人們隻看見句泉坐在馬背上,和一男人談笑風生,卑躬屈膝,都覺得詫異,有學識的人一眼認出那黑馬上的男人是東瀛人,穿的是寬鬆武士服,腳踩木屐,長得肥頭大耳,不是東瀛人是誰?但礙於句泉的淫威,百姓不敢議論,隻覺得奇怪,現在越北在和東瀛人打仗,句泉還把東瀛人奉為座上賓?


    “大人,小王府上,最近來了一批女眷,有中州的美嬌娘,不愧是中州,寸金寸土,那兒出生的姑娘骨子裏就帶著傲氣,嘿嘿,也有雪國的女人,英姿颯爽,西域的也有,異域風情,大人,保準今夜您醉生夢死。”句泉滿臉堆笑,討好似的說道。


    坐在黑馬上的男人,赫然是田中仁大。


    這次田中收到軍令,率部一百,秘密入綠穀城與越王議事。


    田中來的時候也了解過越王是一個什麽樣的人,越王在吳越很低調,山不顯水不漏,幾乎算得上與世無爭。他仔細了解才發現,句泉就是一個草包,坐擁廣袤的土地,管理數百萬百姓,卻像個心智不成熟的紈絝一般,他更是不以為然。從一開始,東瀛人就沒有想著全麵挑起戰火,二十年的臥薪嚐膽,東瀛人早就把吳越的底子摸透了,什麽人能打仗,什麽人能拉攏,他們一清二楚。現在,鄞城大捷、禾城大勝,軍府就派遣田中來勸降句泉。


    句泉和田中可謂是臭味相投,男人更懂男人,句泉一眼就知道他和田中都是貪色好財之人。聽著句泉的話,田中也是心窩子被撓的癢癢的,早就迫不及待去品嚐一下這些大涼王公貴族們圈養的小妾了,便說道:“大王有心了。”


    “哪裏哪裏。”句泉賠笑。


    要是讓九泉之下的句泉的祖宗看到了這一幕,估計咬牙切齒,心想自己英雄一生,追隨姬無涯打江山,征戰四方,怎麽有這樣的子孫?不過嘛,這也怪不得越王的老祖宗,四百多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時間跨度太大,總能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情,誰能確定句泉真的就是初代越王的子孫?說不定傳到某一代,有王妃偷情也說不定……


    田中在綠穀王宮住了三日,可謂是神仙般的日子,逍遙,醉生夢死。


    一覺起來,看著左右枕邊美豔的女姬,不禁感慨權力真是好東西,來了幾日,也該談正事了。句泉懂事,把田中伺候的紅光滿麵,見田中來找他,立馬嘻嘻哈哈讓部下打開箱子,作揖道:“大人,這是小王的一點心意,您且收下。”


    田中哈哈大笑:“大王有心了。”


    如此,才進入正題。


    田中和越王在酒席上,觥籌交錯,便開門見山道:“大王,實不相瞞,某這次來,是想與大王結盟。”


    句泉心裏暗罵,他知道自己惹不起東瀛人,所以一直都把姿態放得很低,不敢端架子,以禮相待,笑臉相迎。東瀛人結盟?結他奶奶個熊,這群倭人狼子野心,誰人不知?但心中雖這麽想,句泉卻是皮笑肉不笑,說道:“大人,你們東瀛皇軍一路勢如破竹,攻城拔寨,所向披靡,何須與小王結盟?小王手裏可沒多少兵馬……”


    句泉是怕被東瀛人當了槍使。


    讓他享樂可以,讓他去衝鋒陷陣,那可不行。


    田中心裏冷笑,心想這越王也不算是酒囊飯袋,便收斂笑容,淡然道:“非也,大王誤會了。軍府的意思是,眼下我軍數次大捷,吞並吳越隻是時間問題,哦對了,大王不要抱有僥幸認為京城方麵會出手,我們軍府在大涼朝廷上也能說得上話,這次戰爭,也並非隻是我們的野心。”


    話說到這,越王已經明白了,心裏了然,心想怪不得東瀛人膽子那麽大。區區彈丸小國竟敢垂涎帝國江山,原來是和朝堂上的大臣有密謀。


    “大王,您是聰明人,眼下局勢已經很明朗了,說句不好聽的,您要是聽話,您還是越王,甚至是整個越州的王;您要是不聽話,某雖不才,也能當一當這個王。”田中陰笑一聲。


    句泉麵色一變。


    威脅。


    赤裸裸的威脅。


    但句泉心裏清楚,田中說的話是對的,連程守玉百萬大軍都在垂死掙紮,抱著必死之心,他區區幾萬兵馬,欺負老百姓還行,真要跟東瀛人真刀真槍的幹,處境比禾城、鄞城好不到哪裏去。句泉為趙王,掌管數百萬人生死,也不是軟柿子,他雖然胸無大誌,但不能這麽稀裏糊塗把自己的基業交出去,便說道:“大人的意思是,小王當如何?”


    “大王是聰明人,某也就實話實說了。眼下程守玉如甕中之鱉,他定然不會坐以待斃,相信程守玉的結盟信已送到了您的手裏。”


    句泉頷首:“不錯,可我沒迴複。”


    不是他不迴複,而是沒必要迴複,他就幾萬人的可憐兵馬,自顧不暇,去支援也是杯水車薪,迴複個啥?


    “大王,眼下我軍想攻克越北無異於探囊取物,隻是為了避免人員傷亡,這才不得已找上您。大王,若您這次幫了我們,您就是軍府的功臣,日後我東瀛控製吳越,您還是越王,還能這樣行樂一輩子,若您不同意……”田中的話戛然而止,威脅意味濃厚。


    “大人需要小王做什麽?”


    “簡單。既然程守玉求盟,那大王就發兵相助,軍府打算調5萬精兵喬裝打扮,換上你們越南的盔甲武器,打著幌子去會盟,深入越北腹地,打一個出其不意,裏應外合,如此這般,越北軍隊必定在年關前敗北,到時候,大王,您也能過一個好年。”


    句泉聞言,整個人愣了一下。


    心想好狠。


    東瀛人五萬精銳扮作越南軍隊,前去會盟,無異於在程守玉的心髒上安插了一枚釘子,本來程守玉就忙得焦頭爛額,如此內外夾擊,裏應外合,程守玉必敗無疑。


    “大人是把小王推到水深火熱之境地啊。”句泉苦笑,他如果這麽做了,豈不是吳越的千古罪人?不知道多少人要暗地裏罵他,這豈不是遺臭萬年?他如何麵對列祖列宗?


    “大王自己考慮吧,某還會在綠穀待上三日。”田中說完,放下酒杯,轉身就奏。


    句泉沉默了。


    他看著田中的背影,咬牙切齒。


    不得不說,東瀛人是徹底拿捏住了句泉的脾性,知道此人貪生怕死,膽小如鼠,隻想在自己的封地上作威作福,安度餘生。這是一步死棋,句泉別無選擇。第一,他隻有幾萬人的可憐兵馬,不敢反抗;第二,田中先是打一巴掌再給個蜜棗,他要是幫忙了,他就是東瀛人的功臣,他以後還能是越王,如果拒絕,他就是東瀛人的敵人,日後他就是階下囚。怎麽選擇似乎早已注定?


    越州南部誰都可以走,唯獨他句泉走不了,因為他是越王,在綠穀,他是王,是當之無愧的王,可一旦離開了綠穀,他就沒有軍隊,沒有安全感,他就什麽都不是,他不能走。那麽他的選擇唿之欲出。


    但畢竟是重大決定,句泉也要掂量掂量。


    於是,這一日,他把自己鎖在祠堂,跪在列祖列宗靈牌前的蒲團上,認認真真上了三柱清香,磕了幾個響頭。


    “列祖列宗啊,孫兒無能啊。”


    “孫兒也是沒有辦法,現在腦袋被人用刀頂著,那群東瀛人兇殘狡詐,孫兒要是敢拒絕,說不定就橫屍街頭了啊。”


    “孫兒也有苦衷啊。”


    “咱們越州南各郡,有數百萬百姓,孫兒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百姓們考慮啊。”


    “要是孫兒敢反抗,孫兒死了是小,幾萬大軍白白當了犧牲品,數百萬百姓都要飽受戰亂摧殘,孫兒真是苦啊。”


    昏黃的燭光下,句泉一把鼻涕一把淚,訴訟自己的不易,闡述自己的處境。


    他越說越起勁,把自己描述得如何愛國愛民,說自己是曲線救國,是迫不得已俯首東瀛人,是為了避免戰火侵襲,是不願看到百姓們流離失所。


    和句泉三日的患得患失誠惶誠恐不同,田中可謂是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他享受著越王搜刮來的各地的美女,吃著山珍海味,十分滋潤,十分快活。最終,句泉下定了決定,同意了當東瀛人的狗,他隻有一個要求。


    “大人,你們東瀛皇軍取得吳越後,萬不能忘了我的勞苦功高啊。”句泉哭喪著臉說著。


    田中哈哈大笑,像是對待哈巴狗一樣拍了怕句泉的頭:“放心吧,等活捉程守玉,你就是真正的越王,整個越州十城,都是你說了算。我們東瀛對你,就像我昨夜對你的王妃一樣柔情似水。”


    ……


    餘杭。


    程守玉愁眉苦臉,一連十日,無一支軍隊來會盟,密信如泥沉大海,沒有濺起一絲水花,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密信半路被東瀛人截獲了?


    一行武將一行謀士也都是垂頭喪氣,這幾日,防線外,東瀛人聚集了大軍約四十萬人,整日在防線外叫囂,但各路聯軍都沒有收到程守玉的軍令,隻能壓抑著怒火按兵不動,都憋著火。他們不知道程守玉在怕什麽,五十萬大軍還怕什麽?程守玉確實怕,他就這麽一點家底,打一仗就損失一點,打完了就沒了。和平歲月太久,程守玉早就忘了什麽叫戰爭,當戰爭真的發生,他才知道有多麽慘烈和沉重。


    十來年前的荊州之戰,似乎隻存在與沉重的文字背後,人們津津樂道,卻忽略了戰爭背後的沉重。


    程守玉也有說不出的難言苦衷。


    說到底,程守玉錦衣玉食過慣了,從未領導過戰爭,隻在史書上聽到過戰爭,如今戰爭真的爆發了,他覺得縮手縮腳,瞻前顧後。


    吳王沒有支援。


    程守玉不在意,吳王和越王那點可憐兵馬,自顧不暇,就算來會盟,能來多少人?他在意的是吳州牧習深的部隊。習深坐擁吳州北邊廣袤的土地,兵馬情況與他不相上下,可現在習深沒有迴複,他很著急。


    苦等十日,他絕望了。


    上將軍唐浩數次來報,說是防線外的東瀛人整日練兵,隨時有大舉入侵的意圖,還請指示。


    昨日更甚,說是一群東瀛人夜裏偷襲,洗劫了一座縣城,損失慘重,死傷了三百多士兵,糧倉失火。此舉惹怒了聯軍,唐浩點兵點將,隻等程守玉一聲令下就要發動對東瀛盟軍的全麵反撲。


    程守玉拒絕了,依舊是按兵不動。


    他在等。


    等各路兵馬會盟。


    然,他失望了,或者說絕望了。


    “報——”


    這時,有一軍士匆匆進來,行至大殿跟前,恭恭敬敬道:“啟稟府君,越王帳下上將軍劉拓引五萬精兵來援,已抵達婺州。”


    程守玉聞言,聳拉的臉笑了笑,感慨道:“沒想到這個時候,竟是句泉來助我,唉。”


    有官吏賠笑道:“府君,都說吳越一家,但畢竟吳是吳越是越,眼下之危機,大敵當前,還得是越王明事理知大義。”


    程守玉內心是感動了,本來都絕望了,但這個時候越王的援軍來了,他又重新振奮起來。


    “是啊,靠人不如靠己,還是我們越州內部團結,哼,外界都說我們吳越是穿一條褲子,如此看來,不過也是咱們一廂情願,真遇到問題,還得是自家人來幫襯。”有官吏說道。


    “吳州的人巴不得看見怎麽跟東瀛人打呢,咱們拚光了東瀛的精銳,他們才好坐收漁利,一群小人罷了。越王雖暴戾,但關鍵時刻還是靠譜,據說越王隻有大軍六萬,這次也是下了玉石俱焚的決心。”


    “……”


    群臣都在誇讚越王句泉,反而把吳州的兩路諸侯貶低的一無是處。


    程守玉頷首,“傳我軍令,命越南軍從婺州深入,趕赴餘杭防線,我要親自出城去接待越南上將軍。”


    “遵命。”


    程守玉現在想的是拖,把戰爭拖下去,想用數十萬大軍作為防線,抱著玉石俱焚的決心,震懾住東瀛人,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東瀛人缺乏補給,很難跟得上長期作戰,但令程守玉惱羞成怒的是,東瀛人不講武德,可偏偏東瀛人卻根本不懼他的防線。


    所以他也做了最壞的打算,他也不是軟柿子,既然要打,那就開戰,幾十萬人怕什麽?


    現在得知越王支援,程守玉感動之餘,也有了不少底氣,這意味著越州的團結。


    又過三日,程守玉見到了劉拓,也見到了劉拓帶來的五萬精兵,隻看一眼,程守玉見眼前一亮,感慨越王兵強馬壯,他調侃自嘲道:“怪不得越王不像我一樣招兵買馬,雄兵百萬又如何?都是徒有虛名的花架子,比起越王的五萬精兵,實在是小巫見大巫,唉。”


    劉拓神色古怪,他心裏歎息,其實……他身後的五萬精兵,都是東瀛士兵,隻是穿戴了越南的軍械盔甲。實際上,越南的士兵比越北的好不到哪裏去,都是酒囊飯袋,上了戰場怕是尿褲子,連他這個上將軍也是酒囊飯袋。劉拓現在是趕鴨子上架,越王跟他說,如果打起來了,就讓他跑,找個地方溜了,其他的自然會有東瀛人幫忙擦屁股,等程守玉兵敗,他在迴綠穀。


    有了這數萬精兵,程守玉底氣大作,當即將這五萬悍卒任命為巡城軍,保衛餘杭內城安全。


    他甚至想許諾高官俸祿賄賂劉拓,籠絡他,想把這數萬精兵納入麾下,但猶豫了一下,程守玉沒表示,因為他覺得,越王能打造出這麽一支精兵悍將,這這支部隊一定是非常忠誠的,很難策反。這個節骨眼,還是把精力留在對付東瀛人,免得節外生枝,要是失去了越王精兵的好感,那就得不償失了。


    劉拓看見程守玉喜出望外地把這五萬東瀛士兵安排守衛餘杭內城安全,感慨廢了,他仿佛已經看到餘杭淪陷的那一幕。


    同時,他也忍不住佩服東瀛人起來。


    和這樣的軍隊作戰,吳越實在是小孩子的幼稚,就東瀛人的戰略眼光和布局,就已經太過領先了。


    先是一夜之間攻陷鄞城,再破禾城,形成摧枯拉朽之勢劍鋒直指餘杭,讓程守玉不得不求盟。再武力相逼拉攏越王,打入越北內部,玩一出裏應外合。


    這一手計謀,排兵布陣,堪稱步步為營。


    把程守玉玩的團團轉。


    劉拓忍不住心想,東瀛人是不是早就算到吳州不會發兵來援?吳州的兵馬普遍集中在吳北,吳南的吳王隻有十五萬兵馬,自顧不暇,吳北的吳州牧雖有雄兵數十萬,但跨距兩千裏之遙,隔著一個吳南,深入援助的可能性不大。想到這,劉拓按照感慨東瀛人老謀深算。但旋即,劉拓又搖搖頭,他覺得就算是吳州支援也沒事,如果吳州真的支援,大不了一網打盡,如果是這樣,那真的是太可怕了。


    劉拓心中升起一股無力感,隨後,又釋然了。


    無所謂了。


    他是吃越王的俸祿,現在越王都投敵賣國了,把基業賣給了東瀛人,東瀛人要是取得了戰爭勝利,他跟在越王屁股後麵吃飯,也能吃得香睡得好,賺誰的錢不是賺?


    太安二十三年一十二月十五日。


    東瀛盟軍展開對餘杭防線的全麵進攻,會稽、湖州、婺州三地淪為戰場,雙方總計投入兵力接近百萬人,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拉開了序幕。


    此次戰役,史稱“餘杭保衛戰”。


    這也是越北戰爭開啟以來,動員兵力最多,傷亡最大,波及最廣的一場大型戰爭。


    是越北聯軍最高總指揮程守玉帳下上將軍唐浩與東瀛盟軍副統帥上杉祁的一次較量。


    各方矚目。


    都在等待著結果。


    十四州的諸侯都在看笑話,如果此役敗北,程氏沿襲四百年的爵位就跌落了神壇,日後再無餘杭程氏。有深謀遠慮之人仿佛看到了朝堂上的風雲變化,現在兩位皇子奪位,這空下來的爵位,就會成為他們籠絡權貴的籌碼,有人摩拳擦掌。但還不急,他們在等,等吳越徹底淪陷,到時候朝廷必定下詔天子書,發布討賊檄文,收複河山,到時候,二十八路諸侯會盟,都會去吳越分一杯羹。替皇子殿下打下江山,平息戰亂,日後皇子登基,也能論功行賞,分一個世襲罔替的爵位,何樂不為?所以,吳越就成了這場棋盤犧牲品。定格了四百多年的吳越爵位,是時候該改個姓了。


    時節入冬。


    天氣轉冷了,北方下起了鵝毛大雪,而吳越地區,因為地靠沿海,沒下雪,卻是日日夜夜的大雨。


    戰爭陷入了焦灼。


    在太安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日這一天,會稽淪陷。


    二十五日,東瀛軍從會稽出發,設下埋伏,唐浩中計,率領三萬兵馬丟棄婺州,往南逃走,東瀛軍前鋒將軍藤野謙信率軍乘勝追擊,將其圍於天台郡。


    餘杭告急。


    程守玉得知情況,心如死灰,他想不通,為什麽自己數十萬大軍會如此潰不成軍。


    深夜,程守玉把自己鎖在祠堂,跪在列祖列宗牌位之前,管家已經在收拾東西,程守玉自知淪陷是遲早的,他打算帶著家眷和金銀細軟偷偷趁著夜色離開餘杭,船都找好了,他要沿著曲江順流而上,去荊湘大地,隱姓埋名,安度晚年。這也是無奈之舉,死守下去,隻會眼睜睜看著餘杭淪陷,當東瀛人的階下囚,他不想看到那個結果。


    他是做不到像陸沉那樣公開表明餘杭守不住的,因為之前一段時間,他一直在宣布要與餘杭共存亡。


    現在他卻想跑?


    這樣一定會激起民憤,百姓會撕破他的,不會讓他走。


    其次,前線兵敗如山倒,已經極大激起了軍中的憤怒和不安,許多士兵都不想為他而戰了,這個節骨眼,他公開表明要棄城逃走,誰會甘心?


    “孫兒有愧列祖列宗。”


    “越北的基業,葬送在我的手裏。”


    “唉。”


    “想我五歲開始,飽讀詩書,勵誌要做一名好官,造福百姓。”


    “想我三十即位,短短二十年,將越北治理的井井有條,百姓欣欣向榮,卻不想,現在卻如此狼狽。”


    “列祖列宗,守玉有愧啊。”


    “……”


    程守玉痛哭流涕,如果可以,誰願意離開自己的故鄉?誰願意拋棄這偌大的家業?但他別無選擇,過夠了錦衣玉食的優渥生活,他迷戀這世俗,他不想死。


    “老爺,收拾好了,出發吧。”管家輕輕敲門。


    “嗯。”


    程守玉頷首,拍了怕膝蓋,再一次深深鞠躬,然後頭也不迴出了祠堂,路上,他遇到了下將軍,這次是他和下將軍一起逃命。


    “府君,你知道我們為什麽會敗北嗎?”下將軍輕聲道。


    二人邊走邊聊。


    “為什麽?”


    這個問題,程守玉絞盡腦汁也想不通。


    “因為吃空餉。府君,您一直認為,咱們越北號稱有百萬大軍,實際上,真正可用兵馬,不足七成。”


    程守玉浮現一抹怔色。


    吃空餉。


    “大部分軍隊都在吃空餉,您一直認為餘杭防線有五十萬大軍,實際上,真正的兵力隻有大概三十五萬,能作戰的,更少。”


    “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程守玉忽然警惕起來。


    下將軍苦笑,他沒說話,隻是腳下一頓,目光灼灼,“府君,我想說的是,我們走不了了。”


    “為什麽?”


    下將軍沒說話。


    昨日,他起夜的時候,去巡城,看到幾個越南士兵在說話,說的東瀛語言,他就什麽都懂了。


    這時,各大城樓火光衝天,一時之間,火光大盛,宛如白晝。接著,耳畔亂了,是喊殺聲震天如雷霆。


    程守玉悚然。


    “唰——”


    無數士兵如潮水地闖入了府邸,有士兵手持火把,那光芒把程守玉的臉龐照射的蒼白無力,有許多士兵羈押著女眷仆役,手起刀落,便是人頭落地,他們下手狠辣,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也沒有半點拖泥帶水。程守玉吃驚,指著他們:“你們,你們……”你們不是越王的部下嗎?


    這時,有一個胖子摘下盔甲,嫌棄似地丟掉,他變態般笑了笑,舔了舔長刀上的鮮血,對著程守玉陰惻惻笑了起來:“東瀛北海道軍府副四品驍領,田中仁大,拜見府君大人。”


    “你——”


    程守玉滿臉驚恐,他看著倒在血泊之中的妻兒,滿臉哀傷,不可置信:“你,你們,你們……”


    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東瀛人什麽時候來的?


    聰明如他,一時間腦子就有了無數個念頭,越王……早就投誠了?


    “府君大人,很遺憾這麽通知您,餘杭,淪陷了。”田中仁大笑著說完,轉過身去,冷冷吩咐道:“將他的頭顱砍下來,懸於城樓,震懾城內百姓,命各部火速控製城內各大箭樓、鼓樓。”


    程守玉眼睜睜看著持著染血長刀的士兵走來,一顆心沉入穀底,他看著一旁不動如山的下將軍,“老於,你……”


    下將軍低下頭,滿臉羞愧:“府君,我,我已經投靠東瀛皇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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