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爺,找到了。”


    陳詞和樊褚在滿江樓一層飲酒半個時辰,便有扈從下樓,在他耳畔壓低聲音說著,陳詞聞言麵色一冷,“在哪?”


    “二樓,黃字包廂,母女倆都在。”


    陳詞重重一拍酒杯,酒杯是青銅打造,桌椅也是青銅所製,倒也無傷大雅,再加上一樓燈光泛黃,聲色旖旎,倒也無人注意。陳詞腦子一轉,冷笑三分,在扈從耳畔說了兩句,扈從頷首,領命離開。


    “老樊,你說這滿江樓,一年能賺多少錢?我看都是沒本的買賣,暴利啊。”陳詞隨口扯犢子,他端詳著杯中酒,在外麵賣三十文一鬥的米酒,進了滿江樓,搖身一變竟敢收三百文,而舞女價格更加昂貴,鑽一次小巷子便宜的百來文,在這裏春宵一刻最次也要收五兩銀子,這還了得?


    樊褚默不吭聲:“屬下不知。”


    “你不去玩玩?”


    樊褚一愣,搖搖頭。


    “老樊啊,食色性也,你這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咋啦?練武成癡了?”


    樊褚苦笑。


    “老樊,你怕不是也有心上人了吧?也好,趁著現在無事幹,速速道與我聽。”


    在陳詞百般追問之下,樊褚無奈,隻好講出實情。


    樊褚是太安二十年的武狀元,他身世悲慘,幼年喪父,年方十歲,便為農家放牛,奉養老母。但因為有一次,走丟了牛馬,財主勃然大怒,當即對他拳腳相加,更是收了他家的田地,逼死了他的母親……然,後來老牛吃飽喝足倒也自己走迴來了。少年樊褚從此心性大變,勢要考取功名,改變命運。


    他鑿壁偷光,日夜苦學,沒書讀就去抄書,可惜現實是骨感的,尤其是地方鄉鎮,科舉是不公平的。有錢的人才有書讀也就算了,有錢的人家上下一打點,成績就好,窮困潦倒的樊褚自然落榜,不甘心的樊褚另辟蹊徑,開始練武,果然,他在這一行有極高的天賦。樊褚先是在地方投軍,成為一名普通士兵,先後通過了軍營中的各種筆試,被大將軍帶入京城參加武舉,在殿前以一敵百,勇冠三軍,獲得了皇帝陛下的青睞,一舉奪得武狀元頭籌。


    這一路走來的艱辛,隻有他知道。


    樊褚後來在兵部軍機處任職當一名校尉,按理說,就他武狀元的頭銜,這等官職隻是在他人生履曆上鍍金,待個兩三年,就會升遷,仕途之路隻會平步青雲,可偏偏,樊褚心情剛烈,眼裏見不得半點沙子,見到自己的頂頭上司貪汙俸祿,私扣軍餉,這還了得?直接狀告那上司。


    那上司知道樊褚是武狀元,未來前途不可限量,不敢惹怒,好言好語相勸,但樊褚我行我素,勢必要把這件事查的水落石出,那上司一惱,就叫了他的保護傘,幾人一番排擠加上鎮壓,那件事倒是也被壓下來。樊褚心灰意冷,便辭職,去當了一名京都禁軍校尉。


    有一次樊褚借酒消愁,去了一家青樓買醉,醒來之時躺在一女人的溫柔懷中,樊褚頓時呆滯住了。


    世界上還有如此好看的女人?


    當然,也許是礙於十年如一日的貧苦生涯,樊褚這輩子不近美色,發瘋攻讀,隻為改變命運。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女人。


    樊褚淪陷了。


    “大官人,為何這等目光看著奴家?”女人聲音很柔,帶著嗔怪,又帶著幾分風情萬種。


    樊褚一瞬之間想到了自己的娘親。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


    甘願一死。


    “我為何在這……”問出這句話樊褚就後悔了。


    孤男寡女,雙雙赤果,又在這臥榻之上,自然是一夜旖旎,雙宿雙飛。


    女人捂嘴一笑,“大官人真會說笑,夜裏您在這裏買醉,醉了死活不走,奴家去勸,大官人不分青紅皂白,執意要了奴家,哦對了,大官人真是生猛。”


    樊褚臉一紅,想找一個地縫鑽進去,十分尷尬,臉紅脖子粗。


    此後每月,一領到俸祿的樊褚,就迫不及待要去那家青樓,指名道姓要點那個女人。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數個月。


    有一次,吃醉了酒的樊褚在結束後,摟著女人,說道:“我贖你,要多少銀子?”


    女人權當是在看玩笑,含情脈脈說著:“大官人,這種感動的話奴家聽得多了,已經不會當真了,大官人要是想哄騙小女生,還是去別的地方吧。”


    樊褚急了,他這是說的掏心窩子的話,怎麽是開玩笑呢?便一拍胸脯,嗓門極大:“我沒開玩笑,句句屬實,你且說說,贖你要多少銀子?”


    女人被他的性情逗得“咯咯”發笑,“大官人,奴家廉價,還是不贖的好,奴家一夜隻要三十兩,但贖身,卻是要那黃金三千兩啊。”


    樊褚沉默了。


    三千兩黃金。


    樊褚作為東都十萬禁軍教頭,每年有俸祿二百兩白銀,但因為是武狀元,軍中照顧他,總會有各種人做順水人情給他銀子,說白了都是官場潛規則,賄賂也好,打點也罷,但美其名曰“孝敬”,不然樊褚還真不能每個月都來,因為來不起。但三千兩黃金,那就是三萬兩官銀,他樊褚就算每個月拿到那麽多“孝敬”,滿打滿算也就五十多兩。


    樊褚一人在京城,吃在軍營,住在軍營,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每個月倒也能來一次,但聽到三千裏黃金的那一刻,他才向命運妥協。


    那一晚,樊褚一夜沒睡。


    後來樊褚發了瘋一樣搞錢,但依舊沒有改變自己的心性,依舊沒有和那些貪官汙吏同流合汙,數個月後,他攢到了一點金子,雖然距離三千裏黃金相差甚遠,但他鼓起勇氣,去了那家青樓,得知那一晚那個女人約,要下次,樊褚不甘心。武功蓋世的樊褚入夜偷偷翻牆進入來到女人閨房門前,聽到屋內的旖旎,聽到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在另一個男人麵前當狗一樣任人宰割說些低眉頷首的話,樊褚心如刀絞,自此,他再也沒去過。


    陳詞聽完,哈哈大笑,拍了拍樊褚的肩膀:“老樊,還得是你,愛上一婊子。”


    樊褚黯然。


    此後,樊褚水泥封心,再然後,樊褚被打入大牢,在辛無忌的擀旋下,進了相府,從此隱姓埋名做了門客。


    “自古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權當吃個教訓吧。”陳詞寬慰。


    這時,二樓傳來哭喊聲,幾個衣著暴露的東瀛女人抱著棉被跑出來,哭哭啼啼,此舉惹得無數人圍觀,許多維持秩序躲在暗中的武士走出來。


    “怎麽了?”


    “發生了什麽?”


    “幹什麽?”


    一臉淚水跑出來的東瀛女人不在少數。


    一個東瀛女人“嘰裏呱啦”指著屋內,痛哭流涕說著什麽。


    有人聞言幸災樂禍,有人聞言皺緊眉頭。


    陳詞卻翹起二郎腿,眼睛眯成一條縫。


    須臾,幾名陳詞的扈從穿戴整齊走出來,滿臉冷漠。


    有老鴇子帶著哭哭啼啼的東瀛女人走到陳詞身邊,這時候,陳詞再一次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許多人指指點點。


    老鴇子臉色陰沉,“駙馬爺,你的手下,未免太變態了點。我這些妹妹,可都是金枝玉葉,嬌貴的很,這年頭貨不好找,東瀛女人就更不好找了,其他客人哪個不是含在嘴裏怕化了,寶貝得不得了……駙馬爺,該怎麽說。”


    她身後,幾名東瀛女人滿臉委屈和驚恐,淚水奪眶而出,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屈辱。


    陳詞眼神玩味,舉起酒杯:“依嫂嫂的意思是,該怎麽辦?”


    老鴇子沉吟著,伸出一隻手指頭:“駙馬爺,我也是講道理的,這個數字對駙馬爺來說微不足道。”


    陳詞哈哈大笑,旋即,笑容一斂,他拿起酒杯就狠狠砸在了老鴇子臉上。隻聽見老鴇子“哎喲”一聲,她的臉上出現血跡,老鴇子倒在地上慘叫起來,一眾圍觀者大吃一驚。這時,陳詞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看著老鴇子,狠狠啐了一口濃痰:“你算什麽東西,狗一樣卑賤的東西,也配像我索要錢財?東瀛女人算個什麽,我的悍卒尊崇,想怎麽玩就怎麽玩,豈容許你在這裏唧唧歪歪?”


    老鴇子眼光陰沉,隻是捂著流血的臉。


    大廳內氣氛僵硬。


    無人說話。


    所有人麵麵相覷。


    連湊樂撫琴的妓女也呆呆看著這一幕。


    陳詞拿起酒壇子,睥睨著老鴇子,冷笑一聲,他今天就是來找茬的,事情鬧得越大越好,怕個軟蛋?陳詞直接將酒水往老鴇子身上倒,“唰”的一下,在眾目睽睽之下,老鴇子渾身被酒水潑灑一個透心涼。


    “敬酒不吃吃罰酒,不給我麵子,我也不給你麵子,給你長長記性,狗一樣的東西,掃興。”陳詞罵完,一拍手,“我們走。”


    說完,陳詞帶著扈從轉身就要走。


    鴉雀無聲。


    這在滿江樓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事。


    陳詞剛走幾步,就有呆若木雞的武士醒悟,急忙攔了上去。開什麽玩笑,砸場子就算了,還沒給錢呢?且不說陳詞的部下玩弄了幾個東瀛女人,雖然玩的不盡興,還吃了那麽多酒,又當眾打滿江樓的臉,現在賬不結錢沒付,拍拍屁股就要走?這也太他娘的霸道了吧?


    自古以來,一筆生意一筆賬,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給錢吧?


    就算打人不對,砸場子不對,但在滿江樓吃了酒玩了女人,怎麽著也該給錢吧?


    就這麽一走了之,如果武士們置若罔聞,那以後滿江樓開門還怎麽做生意?


    陳詞被攔下。


    “什麽意思?”


    武士尷尬一笑,卑躬屈膝:“駙馬爺,你們一共消費超過四百兩……哦我們抹個零,算您四百兩。”


    他心想,四百兩對陳詞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再說,他都不要求陳詞賠禮道歉,也不用賠償打人的錢,麵子都給足了,陳詞再怎麽說也是駙馬爺,這點麵子要給的吧。


    結果。


    陳詞冷笑:“沒錢。”


    武士皺眉,心想陳詞這是要吃霸王餐?但畢竟對方貴為駙馬爺,雖然自家主人地位未嚐怕他陳詞,但畢竟自己隻是一個武士,隻好說道:“駙馬爺,我們也是小本買賣……”


    陳詞不耐煩推開他,說道:“你也要學那個地上的死狗?你們這些狗娘養的沒素質的東西,老子帶部下來玩樂,你們沒有眼力,叨擾了我的雅致,還讓我的部下玩的不盡興,還要老子拿錢,滾蛋,再敢廢話,連你一塊打。”


    眾人直吸涼氣。


    這駙馬爺未免囂張過頭了吧?


    正當他是誰?


    當這裏是京城嗎?


    此時,十幾名滿江樓的武士抽出佩刀,目光兇狠,恨不得把陳詞大卸八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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