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夢陽嘻嘻一笑道:“我是想說,我會混到他那深宅大院裏去,跪倒地上求肯莎姐姐你隨我逃脫樊籠,遠走高飛,一起飛到天邊過那逍遙自在的日子的。”


    莎寧哥道:“那位神醫先生的膝蓋若是如你這般會打彎兒啊,不管是於他還是於芸香,甚至於他的那位已死了的夫人,都會是一件幸事呢。隻可惜他這人腦瓜子一根筋,整日價把想念芸香的心思深埋心底苦熬自己,竟守株待兔般地幻想著好事送上門來。”


    張夢陽笑了笑道:“這或許也怨不得他迂腐了,大宋的士人每每讀了幾本聖賢之書,便覺得自己知善知惡,與聖人一體,自認為是不入流的事情,你就算把刀架到他們的脖子上,他們也是寧死不從的。


    “姐姐你剛剛不也提到王道重是個極有傲骨的人麽?他們這些士人們的傲骨,與尋常之人的傲骨自又不同,隻怕還得更倔強上三五分呢。”


    莎寧哥道:“這個,咱們先不管,你隻帶著師師到長河鎮上去找他,就說有一位朋友想要告訴他說,竇天綱一家已經全都給殺了的,他的心上人芸香也已經給他帶了來了。


    “若是師師的性命他救不活的話,芸香他們兩個,可是都要落得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下場的,那等滋味兒,可是要比死去痛苦千百倍,你讓他可想清楚了。”


    張夢陽聞聽此言,心中立馬有些明白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問道:“竇員外一家,難道……難道是姐姐你……把他們動手殺了的麽?”


    莎寧哥語氣平淡地應道:“不錯,是我把他們都殺了。我不僅把他們一家幾百口殺了個雞犬不留,還放了幾把火,把他們家的幾處莊子全都燒成了白地。”


    莎寧哥的這寥寥數語,令張夢陽的內心裏頗覺震驚。他的眼前似乎有浮現出了那位年齡約在五十歲上下,白淨麵皮,看上去端莊質樸,頷下幾綹淡薄的髭須,一副養尊處優的鄉紳模樣的竇天綱來。


    還想起了他對“張大英雄”的奉承,想起了他所做的那篇《張大英雄全殲郭逆記》,深以為這人雖說是個廣有田疇的大地主,似乎也不是個欺男霸女,魚肉鄉裏的大奸大惡之人,把他全家幾百口盡都殺光,實在是有些過分了點兒。


    “也許,莎姐姐這麽做,應該自有她的道理吧。定是那竇員外有什麽罪行被莎姐姐探知了,這才惹得她性起,對他如此地痛下殺手的吧。”


    張夢陽在心中如此地為莎寧哥開脫著,卻是不敢開口相詢,生怕她又會說出什麽更加兇狠蠻橫,不近人情的話語出來。


    莎寧哥冷冷地道:“那竇天綱把他的心上人霸占了這許多年,想來那位神醫的心裏,也是不無醋意的。我既已把心上人奪來送還給他,還又幫他把姓竇的全家斬盡殺絕,這份大禮和這份麵子,也算是給得他十足了。


    “倘若師師的性命他救不迴轉的話,竇天綱今日的下場,也便是他王道重明天的下場。你把我的話,一字不落地轉述給神醫知道。


    “想來竇家的下場,這時候已經傳遍了鄰近的路府州縣,他王神醫也應該有所耳聞了吧。事情讓他自己掂量著辦,再告訴他說,我莎寧哥說出來的話,可向來是作數的。”


    張夢陽這才明白,原來莎寧哥之所以要殺那麽多人,或許是為了立威給王道重看的,是為了能讓他竭盡全力地相救師師的性命,不得已而為之的。心下不由地甚是感動,情不自禁地對她說道:


    “莎姐姐,你對師師相待如此之誠,她如果知道了的話,不知道要怎樣地感激涕零呢。大恩不言謝,我相信她一定會把這份如天高似海深的恩情,永遠地銘記在心的。”


    莎寧哥又是冷笑了一聲說:“其實她的死活,跟我也沒什麽相幹,隻是我知道這個女子在你心中的分量,擔心她一旦有個三長兩短的話,你一時間腦瓜犯糊塗想不開,再做出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傻事來。


    “那樣一來豈不就遂了黑白教和太上正一教那幫人的心意了麽?那對整個大金國來說,也未必是一件幸事。所以,我才會盡我所能地搭救於她,希望皇天護佑,不會讓我的這番忙活付諸東流才好。”


    “原來莎姐姐這麽做,歸根到底還都是為了我好,她對我的這份恩情,我今生今世真的是不知道該當何以報答。她其實是我的師姐,我是她的師弟,我和她之間是親師姐弟的關係。


    “按說師姐愛護師弟,救護師弟,把事情做到這一地步也全然在情理之中,可是……她應該還不知道我們之間存在著這層關係吧!她對我這麽好,僅僅是因為她把我當成了紇石烈杯魯麽?


    “可是真假杯魯的事早已經傳得沸沸揚揚,金國的朝野之間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也應該早就有所耳聞了才對,難道,對我的身份,她真的就一丁點兒都沒有懷疑麽?”


    張夢陽越想越覺得混亂,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越想越覺得沒有道理,就好像老天爺成心在開自己的玩笑,變著方法兒來作弄自己的一般。


    這時候,芸香已經迴來了,站在門楣之處說道:“姑娘,我已經給車子套上了頭口,把李行首接過來了,車子就停在廟門外麵。”


    莎寧哥“嗯”了一聲,隨即站起身來,迴過頭來對張夢陽吩咐說:“你和師師兩個,就由芸香照料著一路往長河鎮去吧,我去盯上那些邪門外道,他們若還想要為難你們的話,自有我出麵為你們打發。若是他們就此罷手,你們這一路之上,自也能平安順遂地抵達。”


    張夢陽甚是不舍地說道:“莎姐姐,你一路上也多加保重,我的體質與別人大不相同,這點兒皮肉之傷痊愈起來是極其快的,頂多一兩天就能好得差不多,到時候就算是路上有些個土匪蟊賊什麽的,於我而言對付起來也都不在話下,你用不著為我們擔心,一門心思地幹辦大事要緊。”


    莎寧哥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邁開步子出了廟門而去。


    張夢陽眼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廟門之處,聽著她的步聲去的極快,鼻子一酸,竟爾落下了淚來。


    過了一會兒,芸香怯怯的聲音想起在他的耳邊:“張……張大爺,咱們幾時啟程?李行首服過了藥剛剛睡去,要不,我扶你過去看看她吧。”


    張夢陽聽她提到了李師師,便將臉頰上垂掛著的眼淚抹淨了道:“好的,好的,真是有勞你了。”


    在芸香的幫助之下,張夢陽艱難地撐持著身體,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拄著一根破舊的桌腿,一步一挨地朝廟門口挪移過去。


    破廟的大門之外,一輛騾車靜靜地停放在那裏,藏青色的帷幔把整個車身遮掩得甚是嚴實,想來重傷之後的李師師,得到了極其悉心的安置。


    張夢陽在芸香的攙扶之下,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緊趕幾步搶到了騾車近旁,將騾車的帷幕揭了起來,看到幹淨的被褥把車內布置得極是柔軟,李師師平躺在裏麵,閉著眼睛正在沉沉地睡著。


    她的臉色,比先前明顯地蒼白了許多,幾乎看不到一絲血色,仿佛生命已在她的體內消失了的一般。他伸出手去在她的臉頰上摸了摸,覺得尚有一絲溫熱,又把手伸進被中握了握她的手,也是一樣的尚有溫暖之意,於是便輕舒了口氣,略略地放下了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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