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保寧


    進了三月,靠著洋芋、野菜渡荒的邛州百姓們眼巴巴等待著夏收的到來,盼著緩解青黃不接的饑荒。


    因為馬幫商人的往來,人們知道了馬鈴薯這東西是西南大山外麵的遠方,甚至西番外洋傳來的,又可以種在山地,於是更習慣稱之為“洋芋”或者“洋山芋”。


    為了渡荒到處栽下洋芋,還要按著衙門裏師爺們、戶房腿子們的督導,小心地留下種栽,畢竟有因複墾、開荒耽誤了農時的,還得靠著不挑季節不挑土地的洋芋渡荒呢。


    今年大概是老天爺也看不下去兩川的苦難,邛州地境可謂風調雨順,田野中灌漿的麥穗日見的飽滿,為人人都帶來一個祈願暗懷的盼頭。


    成都府西、北諸縣,人們漸漸向各個縣城的城池附近匯聚。


    都傳開了,有一個三義盟,在組織殘存的百姓圍繞縣城周邊或是房屋稍能修複的村落複墾。


    渡荒的賑濟暫時還沒有,人們已經開始成群結隊的驅趕野獸,重建家園。


    婦孺挖掘野菜、采集野果,青壯們圍獵、捕獸、修複房屋、複墾田地。


    巡視鄉下迴到縣城的南離也在盼望著夏收的這一季糧穀。


    如今在彭縣的從官到兵,都是滿麵菜色,帶出來的存糧越來越少,都是靠著有一頓沒一頓的野菜、草根、樹皮堅持著,邛州的後繼軍糧還要等夏收後才發得出來,運來一些洋芋還要留做種栽,所有的人都煎熬中等待。


    等待的動力就是那莫名的希望,來自那個號稱趙子龍轉世,為三義盟開山門的漢子。


    別個還看不出來,其實南離等於是被困在了彭縣。


    他知道邛州複墾百姓也在等待中煎熬,百姓用豐收的希望克製著收割未熟青苗的衝動,若是向邛州發檄催糧,傳了出去很可能就會引爆這個衝動。


    而且自邛州到彭縣,二百多裏不算遠,可動一動哪怕是隻有幾車用來做種的洋芋都得派兵護送,更加消耗珍貴的應急存糧不說,運糧隊來了,要不要放賑?杯水車薪的糧食放了管不得許多百姓一頓飽,可不放又怎能在心上過得去。


    若是這就往迴走,迴邛州去,路上還是要備糧,令南離等人尷尬的是,你們把存糧背走了,當地鎮守官吏、兵馬怎麽辦?


    再往前是張翦因貪功而進據的漢州空城,結果這時崇義營為了就糧,將四司兵力分散在新繁、新都、金堂渡荒,張翦自己隻帶著一司人馬在漢州挺著呢。


    南離得到前來彭縣迎接的張翦稟報的情形後,堅決拒絕了他從漢州收集返糧的建議,而且漢州也不打算去了——此刻更不能為在前線的部隊增添負擔。


    既然如此,就不要增加哪怕一點的消耗,大家一起在這忍著吧。


    張翦迴汛後,開朗的路宏蜀苦中作樂,找來筆墨為南離的住所門楣上題了兩個字:陳蔡。


    南離見了,與路宏蜀兩人端詳一番,先是哈哈大笑,繼而相顧搖頭苦笑。


    隨著出山的百姓越聚越多,在三義盟發展起來的一層一層的同盟兄弟組織下,除了複墾備耕、督促廣栽洋芋之外,就是想辦法找匪窩掏糧。


    零散的百姓一旦組織起來其力量是極其巨大的,往昔這些在土匪、豪強的威風下隻能瑟瑟發抖的窮苦人,被三義盟骨幹登高一唿,嘯聚起來,拎起各種農具棍棒,在以部分戰士、城兵為中堅的支援下,就圍上了有糧的豪強屯寨。


    對此南離有過指點:荒年囤積居奇者可先禮後兵,先借後征,靠囤積居奇魚肉鄉裏、買賣人口者不必客氣,一律鎮壓!


    好在三義盟也真的自會與老百姓想辦法,而老百姓一旦被動員起來,可謂百計齊出,隻有做不到哪有想不到,哪些山坳裏有匪有窩,借一借,掏一掏,掏碩鼠窩順帶把耗子洞都掏了,能緩得一日是一日。


    百姓聚集起來梳篦子一般過山,不見人煙時繁殖起來的大小野獸一個也逃不掉。


    山上、林間各種野菜野果,互相教授辨識——人一聚到一起,為了一個目標時,辦法就都來了。


    而自彭縣開始的結社撫民事務鋪展開來之後,府西府北其餘諸縣雖然依舊困餒,也日見起色地開始恢複生氣。


    但到頭來救了南離急的還得是從保寧前線撤下來的韓羽,可是韓羽從前方帶迴來的消息並不好。


    他是以中軍前都司、錦衣衛百戶的身份,做為南離與趙榮貴接洽的聯絡人,被派到保寧前敵趙榮貴軍中。


    這時迴到彭縣也並不是為了來看望困頓於此的南離,而是因為趙榮貴兵敗於法仁寺,其餘諸鎮各自奔潰,保寧局勢徹底崩壞。


    明軍兵敗後,韓羽辭別趙榮貴,自保寧一路撤下來,帶著屬下保全的二百多同袍兄弟之餘,還收羅了一批跑散的潰兵。


    這些潰兵裏頭亂糟糟的,武大定的陝西兵也有,搖黃的烏合之眾也有,趙榮貴逃散的北川、陝南兵馬也有。


    他是一路走一路撿的這幾千人馬,告訴這些各路的小頭目:跟我迴去找趙大帥,有飽飯吃。


    結果從梓潼一線,經江油、安縣、綿竹,繞了遠路才退迴到彭縣這邊。


    原本他打的主意是先將潰兵安插彭縣或漢州,自己帶幾個人兼程趕迴邛州向南離麵稟保寧消息,將要緊軍情報呈南離決斷,事前還不知南離已到了彭縣許多日。


    這時到城一見南離在此,大喜過望。


    然而大喜之下,向南離稟報的卻是保寧全境明軍兵敗的確切消息,為此卻又頗為沮喪。


    好在這幾千口子帶著一批韓羽襲擊清軍糧隊得來的軍糧,不僅保障他們自川北一路退了下來,來在彭縣還有餘糧放了一迴賑濟。


    去歲督撫保奏兩川諸將功勞,是以禦史銜巡按兩川的錢邦芑所奏為準,錢邦芑本人也因巡按奏報兩川軍情之功而晉兩川都禦史巡撫川黔。


    也因有呂大器、樊一蘅的保舉,南離得以安定邛州、追隨楊展再複成都之功而獲掛平虜將軍印、鎮守邛州總兵的官職。


    趙榮貴、武大定、袁韜則因取保寧而完複全川之功一一封侯。


    可是沒多久,這邊封侯旨意剛剛傳詔,就又傳來了清兵雲集,再度大舉入川,保寧戰事不休的消息。


    也因於此,楊展這邊還是部分地接受了南離的提議,派遣部將進駐成都府東部各縣,會同進駐成都府西的南離所部,一起向北拓展,意圖打通與趙榮貴的聯絡。


    上月南離到達彭縣,已經有逃到漢州的難民傳來保寧明軍兵敗的零星消息。


    到這時韓羽撤迴來,則最終確實了整個川北局麵崩壞的消息。


    以東西兩川合論,成都府位當全川的最西部,轄境有物產最富的成都平原,四麵群山環繞,曆代世稱天府之國。


    嘉、眉、邛、雅位當成都正南,依山傍水。


    成都往東,就是連通川東門戶夔州、川東南播州的重慶府。


    成都正北,是鬆潘衛及龍安、保寧二府,其中保寧可謂全川的門戶,陝西自漢中往來兩川的唯一通路,進可為漢中後援,退可為川中屏藩。


    三國年間昭烈皇帝以張恆侯為閬中牧,即有看門守戶必得自家兄弟之意。


    自永曆元年夏季,清兵退守保寧,放棄川中州府,就表明一種態勢,無兵無糧隻能退縮保寧,局勢不保,則可退去漢中;但據有保寧,一待有兵有糧,隨時可再下成、渝。


    去歲秋議,督撫諸公也以保寧府為意,論其乃恢剿之策的要害,激勵諸鎮,取保寧而複全川,搏個封妻蔭子、忠勇美名。


    因此之後保寧一地被反複爭奪,成了明清雙方的拉鋸之地,先是有報趙榮貴會同袁韜、武大定一戰而複保寧,


    然而到如今最終的結局清兵反撲勢大,旋得旋失。


    保寧再陷,東西兩川可謂門戶洞開,川中諸勳誰也無法獨善其身。


    麵對如此嚴峻局麵,兩川督撫諸公,不得不再次會聚嘉定州,再議恢剿方略。


    果然,半個月後,與邛州送來第一批夏收後的軍糧一起來的,還有重慶方向督師呂大器傳檄各路督撫、鎮臣二次會聚嘉定州議事的檄令。


    不用說,這一迴定是為了保寧的戰事。


    因為袁韜、武大定跑的太快,遠在重慶的呂大器甚至會比距川北更近的楊展、趙南離而更先得到敗訊,


    但快馬急遞的令檄自嘉定州到邛州再送到彭縣就已經晚了十來日,算下來到約定的六月初五夏議之日還有不到兩個月,南離須得即刻趕迴邛州,好準備與會督撫召集的戊子嘉定夏議。


    其實南離心中也在暗喜:終於有了理由去嘉定州。


    麵對當前如此局麵,南離不敢有絲毫怠慢,他知道隻有盡快壯大實力,才能應付隨後直麵清兵的局麵。


    就在彭縣,將韓羽帶迴的潰兵汰劣存優後,減去部分老弱的員額留彭縣就地安插屯墾守城,其餘精壯士卒就吳元龍、韓羽將之帶迴邛州就糧,重新點選束伍後,再行統帥編訓。


    趁著有了上路的糧食,南離安排畢了彭縣的軍民事務,就此返程。


    根據韓羽帶迴的消息來分析,保寧到成都,幾近六百裏的路程,大片都是無人區,清兵如果不經漢中儲備秦運之糧,根本無法進入成都府境長期作戰,因此即便占據保寧也無力再次南下。


    但說是這麽說,打仗的事寧可備而無用不可用而無備,南離還是把彭縣文官武將一一囑托畢了戰守方略,又為張翦留下一紙戰守方略,才離開彭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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