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京城迎來了一場倒春寒,東梢間的窗欞緊閉,還遮著一層帷幔,擋住了透過窗欞縫隙吹進來的寒風。


    帷幔擋住了寒風,也擋住了外頭的亮光,廂房裏顯得昏暗。


    雉奴坐在八腳圓鼓凳上,由於怕涼,墊了一塊蘇繡卷草紋墩墊,小屁股蛋暖和了起來。


    “姑爺,結算完了這本賬冊,剩下的明天再結算?”


    雉奴大口吸了一口氣,鼓起臉蛋,作勢要去吹滅白釉高腳燈的燈芯,心裏偷著樂,隻要書房裏沒了亮光,姑爺也就不會讓她繼續結算賬冊啦。


    “唿.......呀.......”


    雉奴的小嘴再次漏了風,臉蛋像個麵團一樣,被一雙手掌揉捏起來,好不容易攢的一腮幫子大風,全都漏完了。


    沒了大風就不能吹滅燈芯了,隻能埋在紅木書案上的一堆賬冊裏繼續結算。


    雉奴愁眉苦臉的抽出了一本賬冊,放在上麵的邀帖掉了下來,落在了一雙白底黑麵靴旁邊。


    李冕撿起來看了一眼,窮奢極欲的氣息撲麵而來,長平公主作為公主邀請訪客的刺紙,不過是兩指闊的白鹿紙,已經較為奢侈。


    這封邀帖是用銷金大紅紙製成的禮書,封筒長達五六尺,麵闊四五寸以上,內有胭脂球青花鳥格眼白錄紙,如此奢靡的一封邀帖隻寫了寥寥幾個字,堪稱一句暴殄天物了。


    “蘭台詩會......”


    李冕隨手又把邀帖放在了紅木書案上,隻是從蘭台兩個字就能看出背後主人壽寧公主的意圖,事事壓一頭曾經的嫡長公主長平公主。


    壽寧公主過去是庶出二公主,親生母親位份小隻是一名選侍,後來被嫡母鄭貴妃收養,子憑母貴,成為了嫡長公主。


    長平公主的邀帖是白鹿紙,壽寧公主就用奢靡的銷金大紅紙,包括府裏的各種用度也要壓過長平公主一頭。


    長平公主有了一場君前對奏,在官紳裏獲得了不大不小的名聲,還讓府裏的大伴馬雲掌握了稅監實權。


    壽寧公主便要舉辦一場蘭台詩會,蘭台是唐朝的三省官署雅稱,等同於如今的朝廷中樞內閣,是要告訴官紳哪座府邸才是京城的中樞。


    雉奴認為姑爺是天底下最有學問的讀書人,一臉的期待:“姑爺一肚子學問,隻要參加了蘭台詩會,保準能夠拔得頭籌。”


    李冕‘嗯’了一聲,算是給了她的這句話一個迴應,收起了扁頭毛筆,放在哥窯燒製的一方罄口圓肚筆洗裏清洗墨汁,照例順著樓廊去了校場,騎著五明驥出府了。


    雉奴的小手托著臉蛋,看著桌案上墨跡還沒幹的官青紙,呆萌著又在胡思亂想了。


    “姑爺去哪裏了?”


    紅橋抱著一堆賬冊走進了東梢間,隻看見雉奴趴在窗欞前,望著廊院的天井發呆,沒有瞧見姑爺的影子,甚是奇怪。


    姑爺平時隻要出門,無論走到哪裏都會帶著雉奴,今天卻把雉奴一個人留在了府裏。


    紅橋詢問了一句:“姑爺去參加蘭台詩會了?”


    “啊?”


    雉奴呆萌望著天井出神,沒有注意到紅橋進入了東梢間,被她的聲音驚醒,扭過腦袋見她又抱了一堆賬冊,臉蛋苦了起來:“姑爺沒說去,也沒說不去,離開書房的時候沒有帶上蘭台詩會的邀帖,應該不會去啦。”


    壽寧公主舉辦的詩會雅集不是在公主府,為了彰顯隆重,請來了金水河畔全部有名的清倌人,又從劉瑾手上借來來幾艘紅樟木大船,在什刹海湖麵舉辦蘭台詩會。


    不帶上銷金大紅邀帖登不上紅樟木大船,參加不了蘭台詩會。


    紅橋聽到姑爺李冕大概不會去了,沒有任何失望,倒是挺好奇:“姑爺還真是讓人猜不透,換成一般的寒門讀書人成為了駙馬,恨不得整天觥籌交錯參加官紳的各種應酬,結交京城裏的官紳。京城裏的幾位老駙馬都快五十歲年紀了,還是借著身份的便利,熱衷於結交官紳,咱們家姑爺.......自從成親以來,沒有參加過一場宴席,各種詩會雅集也沒去過。”


    京城裏也有淡泊名利的名士,像李冕這般絲毫不關心權勢的官紳,從未見過。


    雉奴感覺時間差不多了,要去給姑爺燒熱水了,小嘴裏咬著蜜餞,含糊不清的說了一句:“有屋子住,衣食也無憂,幹嘛活得那麽累啦。”


    紅橋登時就噎住了,眸子注視平時迷迷糊糊的雉奴離開東梢間,突然感覺她比起府裏的大部分人活得清醒。


    就像雉奴所說的那樣,人活一輩子不就是為了屋子和衣食。


    已經不缺了,何必還要整天殫精竭慮的累得像個孫子一樣。


    如今衣食無憂的清閑日子,可是很多人做夢都會笑醒的富足日子。


    紅橋沒有把手裏的賬冊留下,長平公主沒有逼著姑爺謀取孫公袁公的支持,不屑於做出利用一家人的行為,也在於有著娘子織布養著自家男人讀書的心思。


    雖說姑爺已經是解元公,不用再讀書了。


    兩人有了上次的琴瑟和鳴,長平公主頭一次正視了被世人認為是草包的李冕,也有了賢惠娘子養著自家男人的心思。


    紅橋帶著一摞賬冊又迴去了,再次心軟了,不忍心讓雉奴累壞了身子。


    賬冊總要有人去結算,雉奴清閑了,她就要勞累了。


    紅橋抱著賬冊迴到了繡房,按照書香門第的規矩,作為貼身丫鬟的她住在繡房一樓,防止家中小姐在未出閣以前與人私會。


    長平公主早就成親了,又對男人不感興趣。


    嗯。


    現在倒是有唯一一個男人李冕,引起了長平公主的注意。


    紅橋順著樓廊走上了二樓繡房,瞧見了伏在案頭處理各種要務的長平公主,生性節儉的她,還是隻點著一盞白釉高腳燈。


    紅橋擔心長平公主熬壞了眼睛,點燃了旁邊紅木香幾上的一盞白釉高腳燈。


    繡房裏陡然一亮。


    紅橋收拾著散落在紅木書案上的官青紙,惋惜道:“姑爺沒有參加蘭台詩會的心思,公主花費一千兩銀子的潤筆,找來一位名士幫著姑爺寫的詩詞可就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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